大战虽然结束了,许守信还有许多文书工作要完成,因此歇息到中午就又回到府衙收尾。李湛之与他一起提审江岚,这才终于将此事前因后果理顺。
江岚原名司徒常宇,原是北齐人,他八岁的时候被大周人拐卖到宣州卖身为奴,曾逃跑过几次但都被抓了回来,常被毒打,而后被卖到卫家为奴,守卫更加森严,他无法逃跑,十二岁的时候,被选做卫二公子卫桓的贴身奴仆,又因机智聪明得了卫桓的青眼,十八岁的时候被提拔为卫桓手下生意的掌柜。
他一边借着生意之便打听自己亲人的下落,后得知自己母亲因自己走失而伤心过度长期病重,她父亲次年又娶了一房妾之后,她母亲暴毙而亡,妾扶正。他本欲认祖归宗,但其父受其继母怂恿,认为他没有资格再入司徒家。
司徒常宇怀疑其母亲死因有疑,经查到是父亲所害,原来当年那妾为地方官庶女,她父亲官越做越大官至当地知府,而司徒母亲家族势力日渐式微,人更是重病缠身,无法再育。其父亲为了讨小妾欢心,于是对妻子暗下毒手,从此经岳家提携,也算得上平步青云。
司徒常宇悲痛欲绝,一方面痛恨当年拐卖自己的大周人,他不断抓走稚童到北齐贩卖以报自己当年所受苦难的痛,一面不断寻找将其父亲与继母家族覆灭的机会。
终于在一次与北齐的交易中,他认识了北齐镇国将军麾下先锋将军梁栈,两人一拍即合,将其引荐给王锡蘅,他们利用司徒常宇在卫家的生意,计划往军中输送有毒的衣物,倘若计谋成功,打败大周,则王锡蘅助司徒常宇在北齐复仇。
之后司徒常宇更是抓走许多贫民家的良家少女献给军中的首领以拉近关系,那些女子家中贫困,本就无财无势,到军中更是无依无靠只得屈从。许如竹正是此时被抓的,只是目标不是她,而是她的长姐许如兰,当日她姐妹随着许夫人去进香,司徒常宇见许如兰貌美,且是宣州知府的千金,报复心又起,没想到却阴差阳错地抓了许如竹,灌了失魂散,后才发现弄错了,而后见她稚龄又神智失常,便不予理睬,丢入军中任其自生自灭了。
此后应对寒冬的物资也陆续送达军营,只是都被司徒常宇换成了有毒的物资,天气乍变,军中果然爆发大规模的病症,他也终在酒宴中的得知此消息,看到许知府在军中,却无法与其女儿相认,他更觉痛快,喜不自胜。
当晚酒宴刚结束就亟不可待地将大周军中情况飞鸽传书给北齐,自觉计划已经成功。果然当晚北齐就突袭大周大胜而回,李湛之率军退避五十余里。他回到宣州,更发现宣州已爆发瘟疫,心中狂喜,只觉复仇之事指日可待。于是就将此情报再次飞鸽给北齐,梁栈闻讯为得战功,出战宣州。
他万万没想到李湛之早已发现端倪,花了大功夫做戏给自己看,先是佯败,丢下大批的物资辎重,那些物资又被北齐士兵缴获,因多是棉衣且又天气寒冷,都做私藏自用,又散播宣州已有瘟疫的留言,引北齐来战。
当他们到达宣州城外之时,先锋营与中军的毒情已分别开始爆发,更因天气寒冷而迅速蔓延。而江岚早已被盯住,只等他给梁栈的假情报发出,卫家就将其拿下,卫家因他差点遭灭顶之灾,恨不得拆其骨,生啖其肉,将其折磨的奄奄一息,却吊着他的命,不让他死去。
李湛之迂回战线,绕到北齐后方,斩断其粮道,将北齐辎重粮草付之一炬,血洗北齐繁华富饶之地明珠补充自身粮草,生擒北齐皇帝叔伯扈亲王,这才回头包打王锡蘅的中军,王锡蘅发兵三万支援梁栈,却腹背受敌,王锡蘅心有不甘却发现自己已无回天之力。他十万大军无粮可用,军中还有大批中毒的士兵,只能负隅顽抗。那三万支援梁栈的士兵被随后赶上的李湛之斩杀,至于围城的那两万士兵,两夜一天的攻城死伤不断,天气越冷,发病的人就越多,早已是强弩之末。
许如松见许守信操劳不已,于是代父亲督战,见李湛之的部队回援,少年心性,热血沸腾,召集了两千兵士也杀入阵中,却差点枉死在梁栈刀下,幸得李湛之长弓搭救。
至此,永平十一年的江表宣州之战以北齐的全线溃败而结束,他们粮草兵卒接受重创,北齐北方的粮仓又遭焚烧,数十年难在恢复其繁华。北齐主力奄奄一息。李湛之先是带领十万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雷霆之势在短短两天内完成此役,而后三个月横扫北齐北部边境,声威赫赫,一时间其在军中及朝中的声望两无,如日中天。永平十二年端午佳节前夕,班师回朝。
次日,李湛之其父武亭侯李汝添被封护国公,加封食邑九千户。李氏父子除了进宫谢恩之外,对朝中诸卿的敬贺皆闭门谢绝。大周和彧皇帝龙心更悦,晋封护国公之女李妃为贵妃之位。
这场胜利来的既有外因,也有内果。
原来在战期间,北齐皇帝震怒节节失利而收押王锡蘅,因朝中党争有人此时弹劾王锡蘅勾结周朝细作才招致如此恶败,视为叛国罪,并将败兵的原因全部推到王锡蘅身上。不日北齐皇帝下旨,褫夺王锡蘅镇国将军之爵位,收归所有兵权,抄没王锡蘅家族财产,夷三族。
王锡蘅一死,北齐唯一的希望也就此消失。其后的将帅根本不能招架,调度失据,屡屡败退。李湛之的军队如入无人之境,即将再次兵临明珠城下之时,永平十二年春,北齐皇帝只得送来降表,并以北齐明珠公主和亲大周和彧皇帝。
半年来,许如松的伤势已经养的完全康复了,宣州政务早已恢复,许夫人见一切安置妥当,为如兰置办的嫁妆也悉数准备好,定下吉日,如兰嫁给刑部右侍郎之嫡长子万弘毅为妻。
许守信家中兄弟二人,上有长兄许守仁在朝中任户部左侍郎,原本许家就是京城人士,只是许守信因公职调任宣州,并在那里娶了从四品布政司参议嫡女孙氏,并生了他们三兄妹,许守信与妻子感情甚笃,并未纳妾。多年来又未曾调度,一直定居在宣州而已。现在许夫人要到京中操持此事,所以带如兰先行回京。上次许守信在守城之战也曾受嘉奖,只是他在宣州时日已久,不欲再奔波,因而仍奏请驻守宣州,获准。
如松在秋八月就要参加乡试,因此便不随许夫人回去,如竹在宣州才捡起来的多年来一直丢掉的女课,许夫人本欲带着她一起走,但许守信不想小女儿再半途而废,因此也将她留在宣州悉心教导。
许守信平常公事繁忙,仍每日抽出时间考察一对子女的功课,但每周也会给两兄妹一天的休沐时间,让他们放松。
许如松在宣州与卫皞交好,卫皞是宣州首富卫万里的嫡长子,年十七,身姿欣长,为人谦逊有礼,饱读诗书,俊雅非凡,如松与他甚为投契。两人原本常相约于城中世家子弟一起饮茶作诗。只是如竹好之后,母亲不在家中,他对这个妹妹关怀备至,觉得她平日中学习也甚为辛苦,因而常带着为方便出门而男装的她出门游玩。
只是他也不好再与过多人接触,因而也就只与卫皞相约,卫桓也常常同行,他是卫家二公子,年纪轻轻在卫家已经能独当一面,掌握着卫家在大周北部的边境贸易大部分的生意。如竹见他长相与卫皞十分相像,性格却南辕北辙,卫桓风流倜傥,个性张扬,每次见他,都是那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身上没有一丝商人的市侩气儿。
她见过江岚被处五马分尸的极刑之时,司徒常宇身上已经被打的如血块一般,哪里还有人形,那时真是吓得心跳都快停止了,在电视里看血淋淋的画面她会想这个做的如此逼真,可……她后来问了如松,怎么李湛之与父亲审讯会使如此酷刑。许如松摇摇头:“那是卫桓的手笔,卫桓还抓了司徒常宇在这的妻儿做要挟,在李湛之与父亲提审他之前已经弄清楚了司徒常宇做了什么……”
“那司徒常宇的妻儿呢?”她接着问。
许如松那时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别问了,竹儿,我不知道……”
在他身上的刀伤好了之后,因一直卧病在床休养,早已技痒不已,便同约了两兄弟到西城山中踏青打猎。但考虑到如竹才学会骑术不久,便给她挑了匹温驯的乌骓马给她,四人结伴同行。因此每次她看到卫桓那仿若无害的爽朗笑容,她都汗毛倒竖,心里一个劲儿的告诉自己不要惹到他。
无论什么情况——她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到了西山,几人骑着马慢慢悠悠的往林中走,她一路上只听也没怎么吭声,如松注意到就问:“竹儿,你不舒服吗?”
如竹摇摇头,“不是,只是骑马还不熟悉而已,哥哥,两位卫公子继续。”
如松放下心来,接着道:“其实我们今日该恭贺卫二公子的,听说你即将与夏大人的掌上明珠成亲了,真是羡煞旁人了。”
“是啊,家父年纪越加大了,大哥醉心诗书,不肯娶亲,母亲便替我求娶了夏经历家的小姐为妻,也是全了父亲的心愿了。”卫桓拱拱手,笑道。
“夏经历?夏家的表妹?二弟你可真是好福气啊。”卫皞闻言,蹙眉,声音里并没有什么喜悦。
“咦,怎么你二弟要成亲,你竟然不知详情,卫大哥你整日读书,这般疏忽啊。”如竹闻言不禁奇怪,亲兄弟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呢。
“是我这个做大哥的太过粗心,竟然连此事也才听许兄提起才知道呢。”他闻言脸色稍显失落,随后转头问道:“二弟,此事已经定下了吗?宣州闺秀何其多,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大哥,此事母亲已经问过名了,我看更改不得了。”
如竹看他们哥俩完全不像说一件大喜事的样子,不禁好奇回头看如松,用口型问:“夏家姑娘是谁?”
如松瞪着她,摇摇头,意思是这样的事情你还是不要多问了。
如竹着急,一夹马腹,马儿疾驰向前,她一个没防备,赶紧勒紧缰绳大喊:“二哥!二哥!”
如松赶紧拍马追上:“竹儿你抓紧缰绳,不要害怕!”
两人跑了一小段如竹的坐骑这才安抚下来,两人慢悠悠的往前走着,如竹不甘心的问:“哥,哪个夏大人?”
如松顺手撇了一小节的树枝弹到她胳膊上:“你一个女儿家,问这样的事情有失体统,夏经历你不记得吗?他家只一个嫡女,名字叫什么我不记得了。”
“唉疼,哥你!怎么夏经历同卫家还是亲戚吗?这事我还真是没想到。”如竹懊恼着吃痛,脑子突然又拐到这上面来。
“卫皞与卫桓的母亲早些年去世了,这个是继母,是夏经历的嫡亲妹妹,可惜到卫家多年一无所出。”
“噢,那我知道了,敢情是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妹了,只是卫皞不是大哥吗?娶亲这事怎么说都该卫皞先吧?怎么落到卫桓身上了……”
“行了,他们过来了,一会跟紧点,别落下了。”如松狠狠瞪了她一眼:“在他们面前不许胡说了,君子怎么能在人身后嚼舌根子呢,像个长舌妇一般,荒唐!荒唐!”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君子。”她一撇嘴,如竹见他又瞪气眼来忍不住就呵呵笑起来:“哥,你说这话真像爹!样子也像!”
“臭丫头!你还想不想我下次带你出来了。”
“……哥,我错了……”
“明明是马儿的错,怎么说是许小姐的错呢。”赶上前来的卫桓闻言,朗声笑道。
如松闻言只看了如竹一眼,眼中却没了责备之意:“后面的路不好,你小心些。”
“还是哥哥疼我!”
“你少卖乖!”
“嗖”卫皞不知道何时已搭弓射出一箭,他疾驰而去:“许兄,二弟,我在前面等你们!”
如松卫桓闻言也策马追去,如竹看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远,忍不住就喊:“哥,你等等我……”
如松只是回头看着她一笑,随即又狠狠地抽了马臀几鞭,越跑越远……
如竹见状彻底无语,看来这哥哥今天真是来劲了,也赶紧拍马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