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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皇上要打高丽

渤海南岸的东莱海口,几十里海滩上成了一个巨大的造船工场。四面八方的造船工匠云集这里,从长江南北采伐的一棵棵大树运往这里,海岸上还垒起一座座烈焰腾腾的红炉,十几万木匠、铁匠和役丁们不分昼夜,挥汗如雨,拼力完成着大业皇帝的一道敕令:建造三百艘战船。

真的又要打仗了,全国都在备战。这回是打高丽,那个与东莱海口隔海相望的半岛上的一个小国,从海上进军,东莱离高丽最近。当然还有陆路,皇上敕令开凿永济渠,就是要把从扬州至洛阳的大运河通到涿郡,以便运送兵马粮草。从涿郡向东北,经辽西至辽水,过了河就是高丽国。

高丽半岛上有高丽、百济和新罗三国分立。高丽在半岛的西北端,紧邻中国。东南部是新罗,西南部是百济。

高丽也称高句丽,原属氵岁貊部落中的貊部落,后来逐渐强大,吞并了氵岁部落,创建高丽国,成为三国之中最强盛的国家。开皇和仁寿年间,高丽王每年都派使臣前往长安朝贡,以表对中国皇帝的敬仰。可是到了大业年间,高丽自恃逐渐强大,不甘心跟突厥之类的部族一样俯首称臣,连续几年都不来朝贡大业皇帝了。对于此种“亏失藩礼”之举,皇上绝不能等闲视之,必须要兴师问罪。

大运河上,运送粮草的船只前后相接千余里,扬帆北上。陆路上,运送兵甲和攻城武器的民佚往返在道几十万人,川流不息,昼夜不绝。皇上早有旨令,课天下富人为朝廷贡献马匹和武器甲仗,并派出大批使臣各地巡查。马匹一定要强健,武器甲仗务必要精心,若有滥竽充数,以次充好者,一旦查明,使臣就可将其立斩不贷,无需出奏。一时间人心惶惶,马匹价钱也随之猛涨,一匹好马竟卖到十万钱。

随着皇上的一道道诏令,千万船粮草和无数的马匹、兵器,源源不断地运送到涿郡囤积。

王家疃离海滩不到二里远,站在村头就听得到造船工匠们的斧凿叮咚声响。可是这天午后,海滩上却是一片沉寂。工匠和役丁们一个个站立在自己干活的位置上,眼睁睁看着造船总监元弘嗣手下的士兵鞭笞王老大。

王老大并非排行老大,而是渔船上的船老大。别看他才是个三十几岁的汉子,却是个出海行船的行家,还是个造船修船的高手,周围村子里遇到造船修船的事,十之八九都来请他。这样的人才,当然也得必须为皇上造战船出力。

王老大的家就在王家疃,父母早丧,家里除了老婆,还有一个刚满十岁的女儿,名叫春妮。

为了便于把将来造好的船推进深水,造船的地方是在离海水较近的沙滩上。退潮的时候,沙滩就裸露出来,涨潮时,人们就站在齐腰深的海水里干活。

这天上午,王老大正站在一艘战船的龙骨下干活。此刻是退潮时候,沙滩上的海水没至脚踝。

“爹,爹!”

王老大忽然听到几声熟悉的叫喊,回头一看,是春妮跑了过来。他惊讶地问:“春妮,你来干什么?”

春妮来到跟前,气喘吁吁地说:“爹,俺娘病了,晌午饭都不能做了,她叫你回家看看。”

“啊!”王老大一昕就急了。虽说离家只有二里,自从开工造船以来,他已经两个月没回家了。这是造船总监元弘嗣的命令,三百只战船完工之前,所有工匠役丁不论离家远近,一律不准回家!可现在老婆病了,说什么也得回家看看。王老大扔下手里的斧头,拉起女儿就走。刚迈出两步又停下了。元弘嗣规定,造船工匠役丁如擅离工位,不问什么缘由,一律杖背八十,若辩解再加四十皮鞭。就是大小便,也须报请监工皂隶批准后才能离开。

王老大四下望望,见有一个皂隶手执皮鞭正在远处游荡,就对女儿说:“春妮,那位大人姓贾,你去请他过来,就说爹有急事要告假。”

姓贾的皂隶是个地道的势利小人,待人极其苛刻,且又贪财好利。但是脸上却总是笑眯眯的,一副仁义谦和的模样。工匠们私下称他为“贾仁义”。

贾仁义来到王老大面前,听他说了要告假回家的理由,捻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说:

“哦,老婆病了。哎呀,这事儿我可不敢作主,得元大人允准才行。”

王老大看他一派不紧不慢、煞有介事的样子,更急了,说:“贾大人,请你开恩通融通融,好在离家不远,我回去看看马上赶回来,就别再报与元大人知道了。”

“那可不行!”贾仁义断然摇头说,“这是公事,就凭你空口一说,没有实据,我怎么通融?”

王老大明白,这时候如果有几钱银子递过去,就不是空口一说了。可是现在他身上连一枚铜钱也没有啊!他作了个揖,说:“贾大人……”

贾仁义摆摆手打断他,说:“这样吧,我去你家亲眼看看,然后再向元大人察报,说不定还会放你两天长假哩。好在你家不远,来去也快。你先好好干活吧!”

王老大知道,他这是想去家里勒索。可是,家里也拿不出几个铜钱啊。

躺在炕上的春妮娘见女儿没把她爹叫回来,却领来一个官府的人,慌忙爬下炕来向贾仁义施礼。贾仁义打量一下王老大的屋子,不禁一阵懊恼,家徒四壁,炕上的一床被子露出黑黄的棉絮。他没好气地说:“你说你病了,叫王老大回家看看。哎,这不是好好的吗?”

春妮娘低着头小心地回答:“大人,村妇真是病了好几天了,浑身无力。不过,只是还不算不治的重病。”

“噢——明白了。欺瞒朝廷命官就是欺瞒皇上。况且,打造战船本来就是皇上交办的差事。你可知道犯了什么罪吗?”贾仁义说完,掉头就走。

春妮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妇,哪里经得起这种恐吓。赶紧抢前一步扑通跪下,紧紧抱住贾仁义的一条腿,哀求说:“大人,村妇不敢欺瞒朝廷,真的有病在身,请大人恩准孩子她爹回家看看吧!”

贾仁义转过身,他本想挣脱被春妮娘抱住的腿。低头一看,春妮娘泪眼汪汪、仰脸瞅着他,才突然发现,这间破旧低矮的茅草房里的村妇竟是一位很有姿色的女人。他又顺着她的脖颈看下去。衣服上面的两个纽扣没扣,衣领翻开着,从那里可以隐约看见一块白晰的胸脯,还有一条幽深的沟谷,不知通向何处。

立时,贾仁义淫心荡漾,嘿嘿地笑着说:“好了好了,你不就是想叫男人回来一趟嘛。这不,我贾大人来了,嘿嘿……”

说着,猛转身,一把将春妮推出门,“咣”地关上门,上了闩,弯腰抱起春妮娘放到炕上。春妮娘病弱身子无力反抗,只有连连哭着哀求:“大人,你不能这样,可怜可怜我,大人……”

春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在外面拍打着房门,哭叫着:“娘,娘,开门呀!”

过了一会儿,房门开了。贾仁义朝春妮嘿嘿一笑,扬长而去。春妮跑进屋里,看见娘的衣裳都撕破了,几乎光着身子趴在炕沿上,有气无力地说:

“春妮,去,告诉你爹……”

等王老大赶回家来的时候,春妮娘那几乎赤裸的身子被一根绳子悬在了房梁上,已经僵硬了……

王老大疯了似地跑回海滩,抄起斧子到处乱窜着找贾仁义拼命,被十几个皂隶和士兵围住,好歹夺下斧子,把他捆绑起来。

事情立即禀报到造船总监元弘嗣那里。

元弘嗣是洛阳人,少袭父爵,曾任左亲卫,随晋王杨广渡江平陈,文帝按功行赏,授上仪同。开皇十四年,任观州总管长史,以办事严苛著称,惹得许多属官下吏怨恨。开皇二十年,元弘嗣调任幽州总管长史。当时的幽州总管燕荣是个出了名的酷吏。燕荣性情骄横,为官严酷,常常因一点小事就鞭笞左右官员和侍从,动辄上千皮鞭,被鞭打者皮开肉绽,血流满地,惨叫不绝,燕荣在一边喝酒吃肉,若无其事。

有一回,燕荣出外巡察,看见路边长着一种一丛一丛的荆条,他觉得很适合用来打人,就命侍从全部砍了下来。他手拿一根荆条挥舞几下,转脸对身边的一个侍从说:

“来,让我打几下试试。”

那个侍从吓得跪在地上说:“总管大人,小有没犯什么过错啊。”

燕荣说:“知道你没犯错。今天打了你,日后你若犯了错,可以免挨皮鞭。”不由分说,便用荆条在那侍从背上抽了几十下。

后来,那个侍从果然犯了小过,将挨鞭笞,他赶紧申诉说:

“总管大人,你说过小的若犯错可以免挨皮鞭的。”

燕荣笑笑说:“无错都要挨打,何况今日有错呢!”照打不误。

燕荣每次巡视辖区,听说哪个官吏或百姓家的妻子女儿长得漂亮,就寻机住宿到他家,强行奸淫人家妻女,其贪暴放纵,无人敢说敢奏。元弘嗣听说文帝将自己调到这样一个酷吏手下做属官,不寒而傈,坚决推辞。文帝知道后,即派人告诫燕荣:元弘嗣若犯了杖十以上的罪过,必须奏报以后才能责罚。元弘嗣才放心赴任。

燕荣听皇上这样告诫他,知道是元弘嗣在御前说了他的坏话,揭了他的短,当然是怀恨在心,咬牙切齿。

元弘嗣上任幽州总管长史后,燕荣派他监纳仓粟。燕荣天天都去仓房库院巡查,一旦发现地上有撒落的谷粒,或空中飘扬着一糠一秕,就立即鞭笞元弘嗣,而每次只打九下。有时一天之中打他三、四次。这样既不违犯“杖十必奏”的旨令,还让元弘嗣大吃苦头,元弘嗣有苦难言。

这样时间不久,两人积怨已经极深,终于闹翻了脸。燕荣将元弘嗣关进了大牢,不再打他,但不给他饭吃,想把他饿死。元弘嗣将棉衣中的棉花,合着水吞食,最终熬了过来。在文帝的过问下,燕荣放他出了大牢。元弘嗣跑回长安,向文帝哭诉了自己的冤情和燕荣的所作所为。文帝即派考功郎中刘士龙前往监察,证实了燕荣为非作歹的种种劣迹罪行,文帝遂诏令燕荣调回长安,将他处死,命元弘嗣任幽州总管。

元弘嗣接替了燕荣,其为官严酷也胜过了燕荣。每每审讯盗贼囚徒,经常用以醋灌鼻,或用铁棍插入下窍的酷刑。囚犯们无不畏惧这样的刑罚,大都如实招供,不敢隐瞒。一时间幽州境内的盗窃打劫、杀人越货之类的罪愆几乎绝迹,地方上反倒太平了。

杨广得知元弘嗣督行严厉,大业元年时曾任他为木工监,参与修建东京。这次修造战船,就又派他到东莱做总监。

元弘嗣听说造船工地上出了事,在一队士卒护卫下匆匆赶了过来。先派人去王老大家看了看他老婆的尸首,帮助料理后事。又向春妮查问了当时的前后经过,春妮被突如其来的事变吓坏了,但她哆哆嗦嗦、断断续续的哭诉终于让元弘嗣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元弘嗣站在海滩的一堆圆木上,命侍卫把王老大和贾仁义带到跟前。他先让王老大把事情的经过又说了一遍,然后厉声指问贾仁义:

“王老大父女二人说的事情是不是你干的?”

贾仁义跪在地上,鸡啄米似地磕着头说:“大人,小的该死,望大人宽恕!”

“混账!”元弘嗣大喝一声:“小小污吏,却如此大胆。身负皇差,竟敢目无王法,胡作非为!你可知罪?”

“知罪知罪。小的禽兽不如,罪该万死。请大人开恩,小的下次不敢了!”

元弘嗣哼哼地冷笑两声,说:“下次?你不会再有下次了。来呀,将这污吏当众乱棍打死!”

号令即出,就见四名虎背熊腰的侍卫,每人提一根虎口粗的木棍,呼啦一声朝贾仁义围上去。贾仁义知道大事不好,爬起来就要向海边奔逃,却被一名侍卫迎面拦住,侍卫照准他两腿抡起木棍,只听“呜”地一阵风啸,贾仁义的两条腿啪嚓一声齐齐地截断,人像一条装满砂子的口袋,咕咚趴在地下。接着,四根木棍在他身上噼啪一阵痛打,不到一袋烟的工夫,贾仁义的脸拱进沙滩里,没有了一点气息。

王老大感激万分,他跪在元弘嗣脚下,两眼满含泪水,一时似乎找不出合适的话来表达心中的感激,他刚叫了声:“元大人!”就被元弘嗣一摆手打断了。

元弘嗣阴沉着脸说:“王老大,你未经允准,擅离工位,又手持利斧欲挑起殴斗,扰乱了秩序,按律杖背八十。来人,给我打!”

王老大顿时蒙了,他大叫道:“大人,不是我故意擅离工位,是贾仁义这个恶吏侮辱我老婆,堂堂七尺男儿岂能坐视不救,任人欺侮。大人,我绝无过错,不能再受责罚!”

元弘嗣说:“你还敢辩解,好!杖背八十,再加四十皮鞭。打!”……

王老大是被两位工匠搀扶着回到干活的位置上的,他的脊背腰腿上已是鲜血淋淋、血肉模糊。涨潮了,海水没到腰部,浸泡得鞭伤棍伤像刀割一样疼痛,他咬紧牙关,艰难地抓起那把似有千斤重的斧头,刚刚举过肩头,就觉得整个大海突然高高竖起,朝自己面前压了过来。他两眼一阵漆黑,倒在了海水里……

大业七年春季,长江以北发生了自开皇以来从未有过的饥荒。去年夏秋时节,黄河以北暴雨成灾,汪洋一片;而黄河以南至长江北岸的地方,却久旱无雨,大片大片的庄稼枯死在田里。漫长的冬天终于熬过去了,青黄不接的春季更为严酷,但人们总还或多或少在春耕的劳作下播种下收获的希冀。大灾之年后的春天,这希冀就更加强烈了。

然而,眼前广袤的田野里却看不到黄牛拉着犁铧,农夫挥鞭呼喝的生机,相反是一片死寂。田园荒芜着,粮价却在飞涨,一斗米已经卖到了五百钱。

通往北方的大道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与死寂的田野形成鲜明的对照。根据大业皇帝的诏令,江淮以北十六岁至五十岁的丁壮都在征调之列,或服军役,或服力役。服军役的编为营排,北上至涿郡集结,服力役的就赶着自己的牛车马车运送粮食军需至辽西郡的泸河、怀远二军镇屯积。

这是一次空前的军事动员,一百一十二万士兵,二百三十万民侠源源北上,秦皇汉武以来历朝诸帝,没有任何一次行动能与此相比。长途跋涉,道路险阻,加之饥寒交迫,只见赶着牛马车辆的民佚匆匆北去,少有南返。道路两旁,冻饿病累而死的尸首随处可见,敕令紧迫,谁也顾不上去掩埋死者。本是春耕大忙时节,田间地头却看不见忙忙碌碌的农夫,也就不足为怪了。

牛车、马车征发罄尽,朝廷的指令还远远不能完成。皇上又下诏旨,征发独轮鹿车六十万辆,二人一车,前拉后推,每车载军粮三石。

通向涿郡再往辽西的大道由南往北穿过平原郡漳南县。这里,一条漳河从西南流向东北,注入刚刚开凿不久的永济渠。漳河原是流人渤海湾的,现在被永济渠截断。在漳河与永济渠交叉的地方,向北有一片宽广六七百里的沼泽洼地,叫高鸡泊,当地百姓俗称“洼里”。洼地里港汉交错,芦苇丛生,一直蔓延到渤海湾边。

高鸡泊看似荒凉,实则却很富饶。港汊里的鱼虾捕捞不尽,芦苇丛生栖息着无数飞禽,尤以野鸭为多。以往每到秋后,四方百姓都来洼里捕鱼捞虾,打野鸭子,有的还割了芦苇回去编席换钱。不过很少有人敢进到洼里深处,因为都知道洼里地势复杂,一人多高的芦苇一望无际,万一迷了路可就叫天天不应了。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由于洼里环境特殊,多年以来早就成了贼人囚犯躲避官府缉拿的栖身之处。这些人一般都躲藏在洼里比较深的地方,不论是打鱼的还是猎鸭的百姓,都不愿自找麻烦去惊扰他们。

然而眼下的高鸡泊却大为异样了。去年夏秋的一场洪涝,高鸡泊成了汪洋大海,水面上摇荡着一片片的芦花,鱼虾野鸭都跑到爪哇国去了。后来水退了,飞禽又陆续迁栖回来,洼里恢复了生机。可是此时,人们都在忙着交租赋,出劳役,哪里有闲情顾及洼里。不过人们都说,近来有不少北上涿郡和辽西的民佚丁壮逃进了洼里。

高鸡泊西南方二十多里的地方,有一个名叫泊头的村子,这是距洼里最近的村庄,泊头这个村名或许与此有关。泊头村不大,但在高鸡泊以南方圆几十里小有名气,因为窦建章就住在泊头村。

三十多岁的窦建章从小就好仗义行侠,且胆力过人,在村里很有威信,曾被老少爷们推举为里长。有一年,县衙的两个衙役到村里老张头家催逼租调。老张头家人丁不旺,几代都是单传,到老张头这里仍是孤寡一人。因为家贫如洗,老张头娶不起媳妇,六十岁了还是光棍一条。一年到头指望着从那二亩薄田里刨几升粮食,与一头老黄牛相依为命,也就拖欠了官府许多租调。

两个衙役来到老张头的破草房里,听说还是没有钱粮交租,就要牵走老张头的那头牛。老张头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衙役根本不理,牵着牛只管出门。窦建章闻讯赶来,鞠躬作揖求衙役给予通融,说他以里长身份担保,发动村里乡亲为老张头凑齐租调,三五天后一定交到县里。两个衙役死活不听,非要牵走黄牛不可,让窦建章凑齐租调后再去赎回来。其中一个衙役出言不逊,说你个里长算鸡巴,我能听信你作保?

窦建章火冒三丈,抡起铁拳给那衙役当面一击。顿时,衙役满脸开花,口鼻窜血,摔出去两丈多远昏了过去。另一个衙役吓得撒腿就跑,回县衙报信去了。

闯下大祸的窦建章不甘束手就擒,没等官兵赶到就逃走了。

一年多之后,大业皇帝巡幸江南回到东京,诏令大赦天下,窦建章才又重归故里。

天黑下来,从高鸡泊吹来的北风让窦建章感到了春寒料峭,他瑟缩着身子推开了家门。

听到门响,妻子急忙从里屋走出来迎他,问道:“回来了?”

窦建章点点头,拿一个小木凳坐下,一身疲惫。

妻子搬过一张小矮桌放在他面前,将噼啪作响的油灯放在桌上,然后去灶台前掀起锅盖,从锅里端出一只大碗,碗里盛着三个菜窝窝。妻子将碗往矮桌上一搁,说:“吃吧。”

窦建章抬眼看看妻子,还没说什么,妻子又说:“甭看,俺都吃过了。”

窦建章端起大碗走进里屋,土炕上,九岁的儿子和六岁的女儿蜷缩在一团破棉絮里,眼巴巴地瞅着他。他把碗往炕上一放,转身走出来,又坐在小凳子上。妻子“唉”地叹了口气,没再吱声。

过了好一会儿,妻子问:“没有见着他?”

“嗯。”窦建章应着,又说:“看样子他没去那草棚子里躲藏。”

窦建章要找的人是同村的孙安祖。

孙安祖与窦建章同龄,任侠骁勇,两人是心腹知己。窦建章住在地势较高的村南,孙安祖的家在低洼的村北。孙安祖有妻子和两个女儿,去年的那场洪水让他一夜之间成了孤身一人。洪水是五更时分爆发的,睡梦中的孙安祖醒来的时候,草房已经冲塌,妻子和女儿不知去向。

半个月前,窦建章和孙安祖同时被征调军役,随即开赴涿郡。孙安祖以妻子女儿刚刚去世,家中贫寒无人照料为由再三推辞,坚决不从征调,这可惹恼了漳南县令。五天前,县令带了几个衙役来到村里,当众将孙安祖鞭打一顿,并说再敢不从征调就以抗旨罪杀头。

县令前脚刚走,孙安祖趁人不备,怀揣一把尖刀也尾随出村。在旷野里,他追上了县令,凭着一身武艺打跑衙役,割断了县令的咽喉,从此就没了踪影。县衙派人几次来村里搜寻,也四处追捕,始终都没查找到他的踪迹。

窦建章猜想孙安祖一定逃进了洼里,因为那里有一间他和孙安祖用芦苇搭建的草棚。他们去洼里捞鱼打野鸭时,就在草棚里休息,还有几次在那里过夜。搭草棚的地方在洼里深处,又比较隐蔽,外人一般很难发现。所以,他今天去了那里,想找到孙安祖共谋后路。

可是,孙安祖并没在那里。草棚早被大水冲倒,四周全是倒伏的芦苇和一片干涸的烂泥,没有人迹所至的影像。窦建章失望而归。

妻子走进里屋,见炕上的大碗里已经空了,一对儿女蜷在棉絮里发出了细微而香甜的鼾声。妻子把空碗放回到锅台上,问:“你饿吗?”

窦建章摇摇头。

“那,就早点睡吧。”妻子叹息说。

突然,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窦建章猛抬头,问:“谁?”

“建章兄弟,是我。”

窦建章一跃而起,忽啦一下打开门,接着就跟扑进来的那个人抱在一起,喊了声:“孙大哥!”

来人正是孙安祖。

孙安祖、窦建章虽是同龄,可是论生日孙安祖大两个月,所以窦建章称他大哥。

窦妻急忙跑去他俩身后把门闩死,问:“孙大哥,你从哪里来?”

“洼里。”孙安祖说,将两串用芦苇串起的小鲫鱼递给窦妻,说:“给侄儿侄女熬汤喝。”

窦建章搬过凳子与孙安祖一块坐下,说:“我刚从洼里回来,怎么没找见你。”

孙安祖说:“我猜想你会去找我,就先赶来报个平安,没想到还是叫你白跑一趟。”

窦建章问:“这些天你是怎么过的?”

“净吃生鱼活虾,你看,反倒把身子养得更壮实了。”孙安祖说着,朝窦建章两口子伸展了一下双臂。

三个人都呵呵地笑了。

“孙大哥,官府在到处抓你,你打算怎么办?”

孙安祖说:“建章兄弟,你识几个字,见得世面也比我多,你说,朝廷这回征讨高丽,能打赢吗?”

“唉,”窦建章摇摇头说,“孙大哥,文帝在位时的开皇年间,天下承平殷盛,汉王杨谅就曾率几十万兵马攻打高丽,结果大败而归。大业以来,皇上动不动就征发工役百万,修造东京,开挖通济渠、永济渠,又修建了汾阳宫、晋阳宫,听说又在扬州造了一座江都宫。连年征发工役,大动土木,从没有间断过。百姓已经穷了,国库早就空了,加上去年淮北洪涝,淮南大旱,多少田园颗粒无收?在这种时候,皇上却不体恤民情,还要与外族大动干戈,最终结果如何,不是可想而知了吗?”

孙安祖听了这些话,信服地点点头,说:“我想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不过,建章兄弟,如今我是个命案在身的罪人,应该逃往哪里才好?”

窦建章摇摇头:“孙大哥,逃不是办法,也不能长久。大丈夫只要不死,就得干一番大事,让它轰轰烈烈地有个响动。朝廷连年征发,百姓早已不堪忍受。如今又要发兵,天下必有骚动。我想,既然逼到这一步了,何不聚众起事!高鸡泊几百里宽广,港汊交错,芦苇茂密丛生,既是藏身的好地方,又能随意出没。如果能聚得千百人在高鸡泊举起义旗,我想会有人积极响应。据守高鸡泊扩充队伍,等待时局变化,必然会有大功于天下!”

孙安祖一拍大腿:“好!就这么干!”

话音未落,就昕有人敲门,窦建章骤然色变,问道:“谁?”

外面的人答:“这是窦建章大哥家吗?”

窦建章使个眼色,让妻子和孙安祖先躲进里屋,他才开了房门。进屋来的是六个青年男子,窦建章疑惑地问:“你们是……?”

“你就是窦大哥?”其中一个人问。

窦建章点点头。

“俺们是徐州土山人,被官府征调用鹿车往辽西送军粮的。遇上这样的灾年,俺自己都吃不饱,哪有力气推车?所以,就一边走一边吃车上的粮食。走到平原地界,车上的粮食已经剩下不多了,今天又碰上了一群逃荒的饥民,把粮食抢了个干净。你想,谁敢推着空车去辽西找死啊!俺没了主意,听人说你窦大哥行侠仗义,见多识广,就一路打听来到这里,请你帮着指条活路。”

窦建章一听高兴极了。这时,在里屋的孙安祖也听到了来人的讲述,走了出来。窦建章说:“你们来的时候,我正跟孙大哥商量这事呢。看来,你们若去辽西,必死无疑;要是逃回家去,让官府抓住还是一个死。这就像当年大泽乡的陈胜、吴广,逃是死,不逃也是死,就不如揭竿而起,反了吧!”

几个年轻人一听立时兴奋起来,纷纷从怀里掏出一些纸片递给窦建章和孙安祖,说:“二位大哥请看,这是俺们在路上捡到的。听说齐郡的长白山一带,有个叫王薄的已经反了。这就是王薄写的。”

窦建章看到,纸片上写的是一首诗,题为《毋向辽东浪死歌》:

长白山前知世郎,穿着红罗绵背裆。

长稍侵天半,枪刀耀日光。

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

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

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

窦建章把这诗歌念了一遍,高兴地看着孙安祖,说:“孙大哥,明天咱们就去洼里举旗起事。还得再召集一些人,夺些兵器。”

一个青年说:“人的事好办。大路上扔下鹿车三三两两逃走的人有的是,只要咱们一声招呼,聚集几百人轻而易举!”

孙安祖说:“干脆,今天夜里咱们就摸进县衙,杀几个官兵,夺几件兵器,先闹出个动静。再抢点酒肉回来,明天起事也好有个庆贺。”

这主意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

在这个春寒料峭的夜里,又一帮走投无路的农民开始行动了。此刻,大业皇帝杨广正在扬州新落成的江都宫里饮酒听歌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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