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幸福的人就是有幸福感的人。”电视里,他晃着长发蓬松的大脑袋,一语中的!像他那些校园民谣,歌词总能挠准青春的痒,不愧是曾经清华大学雷达专业的肄业生,拿得准探测目标——他给李晓东写的《冬季校园》,我觉得是国内迄今最动人的校园民谣之一。吉他与竹笛中,李晓东落寞的真假声转换勾勒出黑漆漆而又白皑皑的青春!
说回高晓松这话,简单至极,有若真理。真理总如碑文简单,就像最深刻的道理往往由乡村老妪或小镇祖父三言两语说出,而不出自哲学家的长篇累牍。
多年前,看契诃夫的《宝贝儿》,女主人公奥莲卡可说一生不幸,嫁两次,丈夫都先后病逝。第三个男人,她爱这位兽医,但他随军队开拔走了,再回来时,带着妻子和儿子萨沙。没关系,奥莲卡满心欢喜,她腾出自己屋子给他们住。她的生活找到新的寄托——对萨沙的爱。
不久后兽医的妻子一去不返。奥莲卡对萨沙的爱愈发没遮拦,这回,她的爱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深,她甚至愿为这个脸上有酒窝的孩子交出自己整个生命!她害怕电报,怕萨沙母亲某天把他带走。但,可以肯定的是,假若有这一天,萨沙真被带走,奥莲卡在心碎后依然有复原的能力,下一个,她的爱的对象兴许会是一只狗或猫。总之,上帝可以带走她身边爱的对象,但无法从她身上带走爱本身,除非,把她一块带走。
没错,奥莲卡,她属于那种“软弱、温顺、智力不发达、对男人忠诚的妇女”,她对每个路过她生命里的人实心眼的爱,在有些人看来近于鲁钝,缺乏自我,“作为丈夫的附庸而存在这个世界上,这无疑是奥莲卡的悲剧,是像奥莲卡这样的俄罗斯女性的悲剧。”有评论如是写。
可我怎么觉得她挺可爱呢?“她老得爱一个人,不这样就不行”,她的爱不是见异思迁,是适时填补。她是被烫疼过却仍然爱火的孩子。上膛火熄了,她又寻到新燃料。当然这和中国自古以来提倡的贞烈观有悖,按传统美德,“一棵树上吊死”的爱才凄美感人,爱不应有所通融,爱就应当不留余地。可对奥莲卡这个热烘烘的女性,这实在不合适,她的体温一定要匀些给他人才成。她的再爱,不是为功利索取,而为付出。这使得她那股对爱的持续劲头,不可笑,反有了几分母亲的宽广。也难怪托尔斯泰对她评价颇高:“她是使自己幸福,而且使命中注定要同她一起生活的人也幸福的女人。”他把《宝贝儿》列为契诃夫最佳小说之一。
奥莲卡,她是我看过文学作品中——按高晓松的话,最具“幸福感”的人之一,虽然她的命运看去全然够得上悲剧。
有幸福感的人,能把原本看似死了的路走活。与之相反,是“不幸感”强烈的人,他们把本可以活的路走死。曾编辑一情感信箱,每周收到诸多痴男怨女的信,确切说,没有男,皆是女。信件主题多是怨与惑。
有些女人,让人说什么好呢?她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受伤害,她们总是遇人不淑。无论婚前婚后,她受侮辱与损害的命运从未改变。我想到“受伤害体质”——是的,这个族群,就如疤痕体质的人易留下疤痕一样,伤害总在这族群附体,让人想到宇宙学中的“暗物质”:那些不发射任何光及电磁辐射的物质。它无法直接观测,却能干扰星体发出的光波或引力。
从这意义上,“受伤害体质”也许还可称作“暗体质”——他们,处在人生“黑洞”中,总扮演被伤害角色。“暗体质”的人,有时纵容甚至鼓励了他人对其实施伤害,却惘然未察。他们本欲追求幸福,行为却背道而驰。
与一位心理专家讨论,她说这一人群的行为模式与心理定式有时导致了“被侮辱与损害”的必然。
此外,“暗体质”群有某些性格共性。比如,他们认为自己不够资格获得更好的关系,并且,“美好意味不真实,幸福预示着更大的不幸”,比起探索幸福,他们更习惯在熟悉的痛苦中找寻安全感。这,或者也是许多婚前不幸福的人,婚后也无法幸福的原因。即使有个伴为其打亮外部一束光,却无法解决他内部黑暗。当找不着身体内部的那根灯绳,外部光源甫一消失,他就陷入了黑灯瞎火。
“原来,当一个人孤独的时候,总是不顾一切地孤独着的。”那么,是否可以说,“原来,当一个人不幸福的时候,总是不顾一切地不幸福着的。”
对“暗体质”的人来说是如此吧,尽管他们那么渴望一个正常命运!
更多的人,处在半明半暗中。明与暗的交替如月食变化,也像月食一样,经历了诸种“蚀。”与“暗”后,我们仍要勉力回复“生光”与“复圆”的状态,使生活得以成长和继续。
当暗影尚未来临,竭力抓紧那些微小的甜头吧!一旦“暗”真的来临,也持有向光的能力,像奥莲卡,这位退休的八等文官的女儿一样,在颤抖与痛泣后,将脸扭向光线。也像童话中那位用一个吻嘉奖老头子用一匹马儿最终换了袋烂苹果的喜滋滋的妇人——是的,人生永没有最坏,每个坏因为有更坏承托着,每个坏其实都有转机,甚至可能变为好。
或者成熟带给人的最大变化就是——在跌跌撞撞的生活里,明白幸福感远比俗世量化的“幸福”更牢靠,它是你攥住的风筝的那根线,细小,确凿。
一个有幸福感的人,无论境遇,总是会不顾一切地幸福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