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初,香港明星梁朝伟喂鸽子喂出了网络爆红的“生活体”:“梁朝伟有时闲着闷了,会临时中午去机场,随便赶上哪班就搭上哪班机,比如飞到伦敦,独自蹲在广场上喂一下午鸽子,不发一语,当晚再飞回香港,当没事发生过,突然觉得这才叫生活。”这一段“听说”,真假不论,但贴在以“不爱说话”闻名,即“闷”(也就是“酷”)为品牌的伟仔身上,堪称传神写照。对此,他本人部分地承认,但说不是去伦敦,而是去纽约,也没喂鸽子。
伟仔的“生活体”主旨是“从心出发”,也就是我们每年岁暮必诚惶诚恐地贴出但从来没有实现过的“万事如意”。潇洒之极,谁不羡慕?看,我们的伟仔没片可拍,太太又不在身边,一个人无聊,灵机一动,便往口袋塞下现钞和万通卡,叫一辆的士,开到赤角机场,靠近商业舱专柜,懒洋洋地问:“有没有去纽约(按:不飞伦敦,依伟仔的最新说法作出更正)的?越快越好。”小姐敏捷地查看电脑,说:“有,一个小时后起飞。”那好,上天去了。可拉成床的座位不但舒适,而且有专人侍候吃喝,两杯香槟,三杯伏特加,一份包括前菜、沙拉、牛排加龙虾、甜点的高级西餐。一觉酣眠,醒来不久,纽约曼哈顿的轮廓隐隐可见。从肯尼迪机场走出(须戴蛤蟆镜隐瞒真面目,以免被中国人认出,导致围观),打的去哈德逊河边。玩腻了,便打道回府。这般快捷的来回,去掉喂鸽子一情节,便近于“原机遣返”。当然,二者虽在时间上相近,但待遇差异一如云泥,后者是拿来对付偷渡客或不受欢迎者的。
伟仔的“生活体”,率性,低调,自然,悄悄来去,不以轰动效应为诉求,所以格外获得普通人的喜欢。但我们只能过屠门而大嚼,实行是不可能的。因为缺乏三大条件,一曰钱,论机票,数最后一刻登机的最昂贵,又不是经济舱,纽约来回,一万美元肯定说少了。美国的普通白领,以年薪6万美元算,税后为4万,多少开销靠它?中国的富豪级和贪官当别论。可是,这类人,并非网上“生活体”的实践者,有这个钱,他们大半拿来投资或者买欧美名牌,不玩伟仔那一套。二曰时间,心一动就去机场,时间必须完全由你支配才行,你连周末都不属于自己呢!三曰心情,我们压根儿没这心理准备。多少消遣,不坐越洋航班来回就可享到,犯得着吗?
那么,我们的非伟仔版“生活体”该怎么写?网上已有若干填空式山寨版,诸如:独自看天空,看波光粼粼的河水;开车上三环路,看半天前车的车牌;网上购物,订购几款名牌,最后取消;去健身房运动;装病去医院挂号;在家看《清宫秘史》,独自穿越历史,进清宫和皇帝谈情说爱;还有一位自称“郭德纲”,进三里湾,随便进一处大使馆,弄个签证。这些千奇百怪的造句,都有一个相同的尾声:回去,“当没事发生过”。我也凑个热闹,献出一个以“逛街”为关键词的山寨版。
逛街谁不会?但以下几条:从心出发,什么时候逛,怎样逛,都没有限制,逛完了,一个购物袋也没提回来,哪个购物卡也没用过,没违背“没事发生过”的规则,都一一实施,才能逛出与众不同的“意思”来。
“意思”不难制造,我在清人丁柔克的笔记读到一封信,里面有一段:“去年八月中,天气甚好。我常到街上走走,见街上之物,无一物不好,无一物家中无用。唯皮刀一把,无甚用处。然今日细细想之,亦可在水瓢里切菜。”信是丁柔克抄一位上京办事的小官的,加上“拙劣”的恶评,好在,雅人之所嫌,往往是俗人之所好。我要把“常到街上走走”标为不错的“生活体”,它好就好在世俗趣味。一个市集,就是大千世界的缩影。店铺,摊子,商品,叫卖,讨价还价,食物的味道,汽油味,鸡鸭和猪的喧哗,密集的欲望在碰撞,攻防的权谋在施展,还有行人的衣着、表情、举动,你一一加以品味,岂有烦闷之理?
如果你对这些都没兴趣,跟在兴致勃勃的太太后面,不住打呵欠,那么,你更要从这封信借鉴一种“逛”法。那就是:以“功利主义”武装头脑,带着这样的问题“丈量”招牌下的琳琅满目、灯红酒绿,哪件商品对我有用?这乃是刺激不爱血拼一族的有效单方。多数男人视不带目的的逛街为苦差,其实,这是没动脑筋的缘故,人家连罕见的“皮刀”,最后也想起用处来:“在水瓢里切菜”。你尽管对号入座,把家里缺的,落伍的,没勇气摆在客厅的,一一和街上的商品挂钩,从而逛出别样的兴头来。看到一副日式屏风,你思量把它放在客厅,该多一重景深。别致的紫砂壶,即使家里已有一套,何妨揣想另一方案,置于鸡翅木多宝格的下层。电钻、锤子、螺丝一批系列,不会摆弄,装样子或请到访的朋友帮忙修理家电,都该有一套;创可贴、保济丸、王老吉,没病也不妨趁减价购进,以备不时之需。看到花木市场的花草,计划把小阳台布置为迷尔花园……
当然,“想”就行,不必实行。所谓“生活体”,讲究的是从实打实的日子找到快乐。快乐不必来自千里迢迢地飞到外国喂鸽子,通过既方便又惠而不费的逛街获得,论操作性,不知高多少倍。所谓“不图打鱼,只图混水”,你连购物也不必,在街上走得兴致勃勃,不知老之将至,目的就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