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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盛唐之残(7)

逃亡队伍抵达马嵬驿之后,李静忠敏锐地意识到,此时正是太子崛起的一个好机会。于是他先是撺掇禁军领袖陈玄礼杀了杨国忠,接着又逼李隆基赐死杨玉环,扫清了当时最为强大的外戚势力。队伍在马嵬驿停驻时期,众人为了逃亡去向争论不休,按照玄宗的想法,去蜀郡是最安全的,但很多官员又认为太原是帝国崛起之处,因此去那里最好。就在众人争论之时,随队逃亡的老百姓拦住太子李亨,希望太子留下来,率中原将士恢复长安。

按照李亨最初的想法,跟随父皇是孝顺的表现,因此百姓的请求并没有得到他的应允。但是作为太子心腹的李静忠却并不这么看,在他看来,此时的情形就宛如一场赌局,太子留下虽然危险,但却有可能迅速崛起,进而取代玄宗。

就这样,在李静忠等人的极力劝留下,加之李隆基本人也同意太子御敌,于是李亨最终留了下来,并且按照随从的意见分兵北上,收河陇兵,以图复兴。

天宝十四年(755年)七月,太子李亨带领部分兵士到达灵武,李静忠劝太子迅速称帝,以维系天下民心,李亨犹豫不决。与此同时,太子妃张良娣也在做着皇后美梦,因此也力劝李亨留在中原,就这样,枕旁风加上心腹们的鼓动,李亨同意了这个主意。

天宝十五年(756年),李亨在灵武称帝,是为肃宗,改元至德。作为心腹,李静忠被任命为太子家令,判元帅府行军司马。为表忠心,李静忠将名字改为护国,后再改为辅国。

由于登基的时候一切从简,因此李亨的“朝廷”也较之正常时候单薄许多,文武官员还不满三十人。然而在封建社会,皇帝就是一切,他所代表的就是整个国家,有了皇帝就有了一切;有了皇帝,人们就知道该走向哪里。李亨的草台班子虽然寒酸,但却最大程度地稳定了民心,帝号一建,四方人心皆有归属,每天前来归附的人越来越多。从这点来说,李辅国功不可没,因此假如我们简单地说他十恶不赦倒也有些不公。当然,也正是因为李辅国的这点儿功劳,李亨对他的信任与日俱增。

李辅国成为头号红人之后,并没有立刻显露出自己的险恶用心。从在高力士身边的那几年他学会了一个权宦的所有权谋。他知道,作为宦官,除了亲近皇帝之外,搞好妇女问题也是极为重要的大事。而这个所谓的妇女问题,其实说白了就是与皇帝宠妃的关系。

在灵武期间,李亨的生活水准非常一般,并没有酒色无度,他最宠爱的妃子也只有一人,就是张良娣。根据史书记载,这个张良娣不仅口才好,善于说服人,还很会做戏,可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表演天才,经常把皇帝唬得一愣一愣的。

由于当时处在战争时期,因此皇帝的一切用度、仪仗都比较简单,就连侍卫也很少。每天晚上睡觉时,张良娣总是睡在李亨前面,双眼透出坚毅的光芒,整个人好像很紧张的样子,摆出一副为李亨抵御外敌的架势。

说实话,张良娣的这种姿态让人看起来就觉得很假,试想如果刺客能杀到皇帝的床边,那有没有她这个肉盾恐怕也就无所谓了。因此从实际效用来看这件事,我们几乎可以确定,张良娣其实很会演戏。

对于爱妃的这种做法,李亨并没有想得很深,他只是感动地说:“抵御敌人不是女人能做到的。”张良娣则回答说:“仓促之际,妾身以身挡之,你就可以从后面逃走了。”其眉宇之间颇有后世“义和团”那种刀枪不入的气概。

这件事过去之后没多久,张良娣生下一子。按照后宫的规矩,太子妃产子,其后必定是好好补养。但张良娣却并未如此,而是和普通农妇一样,产后三天便起来为战士缝制战衣。李亨为此出面制止她,她就说:“现在不是我养身体的时候。”

当然和之前的“肉盾”一样,张良娣缝制的战衣估计加起来也没两件,这同样是在做戏。

然而令人困惑的是,张良娣的这些言行虽然在旁观者看来有些可笑,但却令李亨非常欣喜,因此对她的宠爱也就日益加深。有时看着张良娣不辞辛劳的样子,李亨就会觉得自己的爱妃实在是贤淑无比,完全有资格成为帝国的皇后。于是他便征求大臣们的意见,希望能立张良娣为后。但是李亨的想法并没有获得所有人的支持,特别是重臣李泌对此明确反对。

和一般权臣不同,李泌在大唐帝国的历史上可谓独树一帜。据《邺侯外传》记载,在李泌还未出生时,就显示出了种种灵异。一位造化非凡的高僧曾预言周氏(即李泌之母)的第三子(即李泌)当为帝王师。这种近乎神话般的预测虽不可信,但也从另一种角度表明了李泌其人的传奇性。

李泌诞生之后,随即开始了自己的传奇人生,除了在道术上他收获非凡之外,在政治上也是不同凡响。有一次,宰相张九龄准备提拔一位德才不高、个性比较软弱,但是却特别听话的官员,李泌那时只有七岁,却天才般地对张九龄说:“公起布衣,以直道至宰相,而喜软美者乎!”这番话的意思是说:“您自己也是平民出身,处理国家大事,向来有正直无私的清誉,难道您也喜欢低声下气而缺乏节操的软骨头吗?”张九龄听了他的话,非常惊讶,马上很郑重地认错,并连呼他为“小友”。

李泌长大之后,其政治才华更是出众,虽然常常闲云野鹤,但却时刻关注着帝国的兴衰。在他隐居嵩山期间就曾上书玄宗,议论时政,受到李隆基的重视,“令待诏翰林,仍东宫供奉”。

除了能够清楚地把握时政之外,李泌和皇家的关系也非常紧密,并且非常善于协调统治集团内部的关系。

肃宗即位后,李泌对皇族内部的隐性斗争观察得异常仔细。对于皇后张良娣的种种作为,他并不认为是贤良淑德的表现,而是把这些归为攀爬的政治手段,因此在立后的问题上他态度比较坚决。由于此前他曾经担任过李亨的老师,因此他说的话非常有分量,关于张良娣立后的事情也就暂时告一段落。

立后一事未果,对于张良娣来说不啻于一个巨大的打击,从此之后她与李泌之间的关系也变得紧张起来。

李亨的护国斗争取得了初步胜利之后,很快就和蜀郡的玄宗建立了联系。对于儿子的英明神武,玄宗非常满意。同样,对于儿媳的“表率作用”,他也喜不自胜,因此特意派人赐给张良娣一副镶嵌有珠宝的马鞍。

其实光从物品的价值来讲,这个马鞍虽然华丽宝贵,但也远远不是奇珍异宝。然而礼轻意重,这个东西在张良娣眼里却是一件非常重要的政治道具。首先,这代表着老皇帝对她的一种肯定;其次,马鞍不同于首饰、珠宝,似乎暗含着进取与控制的意义。因此这个东西到手之后,张良娣便喜不自胜,总想炫耀一下。

对于太子妃的这种小伎俩,政治智商极高的皇帝老师李泌自然了然于胸。因此他对皇帝进言说:“此时时局险恶,帝国艰难,作为皇后实在不宜夸耀富贵,应该把马鞍上面的珠玉撤掉,留着赏赐立下战功的将士!”李亨听完师傅的意见之后,觉得很好,立刻表示赞同,但坐在一旁的张良娣却勃然大怒。就在这时,李亨的儿子、建宁王李倓在屋外廊下失声痛哭。李亨惊问其理由,建宁王说是李亨从谏如流,天下不难平定,所以喜极而泣,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说李泌的话有道理,李亨听完后自然更加认可了李泌的说法。

皇室内部的这些矛盾在当时虽然没有被完全激化,但却是时时刻刻显露着端倪。作为皇帝身边最受宠信的宦官李辅国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依此时的情形而言,李泌虽然精明忠诚,但他为人闲云野鹤,毕竟不会长久地待在朝廷中,更何况他和自己也不是一路人。而张良娣虽然偶落下风,但却依然受到李亨的宠爱,加上此时的她并没有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因此将来必定是皇后无疑。

李辅国打定主意之后,便与太子妃结成一党,对张良娣事事附和。对于二人的这种做法,建宁王李倓很看不过去。作为一个性情直率的王子,李倓多次在李亨面前揭露张良娣、李辅国二人的过失。然而年轻人毕竟缺乏历练,他虽然看出了太子妃和李辅国的种种问题,但却摸不透父亲的心。此时的李亨对张良娣感情极深,对李辅国也是信任有加,因此李倓的这些话,他不仅听不进去,反而心生厌恶。

在当时,摆在李亨面前的还有一件大事,就是立储。按照肃宗的想法,广平王李豫是太子的最佳人选。但是由于李亨登基仓促,加上他又不是那种当仁不让的强悍角色,因此在立储这个问题上,他决定等待玄宗的诰命,以便向天下人证明自己事事孝顺父皇,灵武即位不过是被将士所迫而已。

然而,太子虽然暂时未立,但李亨对李豫的培养却势必要加大力度。在当时,李亨打算任命英武多才的建宁王李倓为天下兵马元帅,而李泌认为不妥,上书劝谏说应该由其兄李豫担任此职,因为毕竟太子是虚名,元帅有实权,二者的分离势必会造成政权的分裂。肃宗听取了李泌的建议。

本来这件事在两个王子心中并没有产生芥蒂,但是张良娣和李辅国却借题发挥,在中间兴风作浪。他们几次故作神秘地对肃宗说李倓因为没有当上元帅,要谋害李豫,而且编造得有声有色。李亨本来耳根子就软,对这两个人又是偏听偏信,于是大怒之下将李倓赐死。

李倓的死,在当时是皇室斗争的最激烈表现,纵然是李泌这样的高参也无法动摇肃宗的决心。李倓死后,李辅国和张良娣嚣张至极,以至于除了李泌和广平王李豫之外都没人敢在李亨面前谈及二人。

除去了一个眼中钉之后,李辅国和张良娣的权力欲望也越来越大,二人恃宠而骄,逐渐开始挟制起李亨了。而面对这种情况,一心为国的李泌虽然有心却已力不足,因此也渐渐心灰意懒。

天下唯吾独尊

肃宗统治下,至德二年(757年),东都洛阳、京城长安在郭子仪、李光弼等中原将士的浴血奋战下先后光复,十一月,李亨回到长安。

攻克与收复二京(洛阳和长安)对于战争的总体走向有着巨大的影响,此后战事虽然依旧激烈,但叛军却没有了太大的抵抗力,大唐帝国暂时获得了安宁。

重新回到长安之后,肃宗立刻上奏避难蜀地的玄宗,表示自己愿意再回东宫为太子。对此李泌则断言说玄宗绝对不会回来重新当皇帝。果然,事情到了最后,李隆基并未答应肃宗的请求。因为他知道,即便是儿子真心让位,那些功臣也不会愿意,权力交接的结果很可能会引起另一场动乱,更何况自己已经老了,当个太上皇养老已经很不错了。

十二月,玄宗回朝,在宣政殿将传国玺授给李亨,算是当面确认了李亨的皇帝身份。

二宗回京以及权力的平稳交接预示着大唐帝国自此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原本就对官场疏无好感的李泌决定再一次退隐江湖。他对肃宗说:“我已经报答了陛下,请让我回家再做个闲人吧!”肃宗见状急忙说:“我和先生共患了几年难,现在正想跟您一起享受安乐,怎么您倒要走了呢?”然而此时的李泌去意已决,并非荣华富贵可以挽留的。面对皇帝的诚意,他回答说:“我和陛下结交太早,陛下太重用我、信任我,就是因为这些缘故,我不能不走。”

李泌的这番话可谓体现了他的高风亮节,充满了政治智慧,时至今日也足以振聋发聩。毕竟面对荣华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视如浮云,适时“退休”也不是每个高官都能做到的。中国人向来喜欢幕后控制,喜欢“垂帘听政”,李泌的选择当真可以让人击节称赞。

李泌离开长安之后,李辅国、张良娣一党再无遮拦。很快张良娣被册封为淑妃,不久又被正式册封为皇后。而李辅国则被任命为殿中监,兼太仆卿,判元帅府行军司马,不仅掌管宫内事务,还统领内外禁军,彻底超越了他的前辈高力士,成为唐朝宦官执掌军权的第一人。

张良娣、李辅国二人荣升之后,干政的幅度也越来越大。张良娣一直在李亨面前说广平王李豫的坏话,只不过李豫身为天下兵马元帅,经常在外和郭子仪率兵打仗,所以张氏一直没能加害成功。张良娣有心立自己的亲生儿子、兴王李佋为太子,但几次与肃宗沟通都没能获得应允。在李亨看来,毕竟广平王李豫平定安禄山叛乱,收复两京,功在社稷,因此最后还是正式册封了他为太子。

立太子一事虽然未果,但张良娣和李辅国这对政治活宝并没有任何气馁的意思,并且很快就又有了新的目标,这一次张良娣做起了女皇梦。二人指使百官上表,要求给皇后尊号为“辅圣”。李亨虽然是个怕老婆的家伙,但想想武则天和韦皇后,他还是隐隐觉得不妥,于是便问中书舍人李揆有什么意见,李揆一听就觉得这主意差劲儿至极,便回答说:“自古皇后无尊号,唯韦后有之,岂是为法。”李亨当下顿悟,说道:“这些浑蛋险些坏了我的事。”便没有答应。

虽然直接掌握政权的企图没有得逞,但李辅国与张良娣还是嚣张至极,他们专权乱政的步伐并未受到任何阻碍。李亨对这二人依旧毫无防备,听之信之,大唐帝国再次陷入了风波诡谲之中。

玄宗李隆基接受儿子的邀请回到长安后,很快就开始了快乐生活,这位老皇帝的性格似乎天生就有乐观的一面,因此没过多久就觉得一切美好,于是不断地接见故旧臣属,大摆酒宴。这种事情对于李隆基来说,其实不过就是老年人抒发情感的一种需要,但没想到却引起了李辅国等人的猜忌,他们认为老皇帝的种种作为很可能是复辟的前兆。

有了这样的担心之后,李辅国便联合心腹手下不断向肃宗进言,希望能将太上皇控制、软禁起来。肃宗本人虽然是个大孝子,但在政治上却缺乏足够的分辨能力。对于李辅国等人的说法,他一面觉得不大可能,但同时也避免不了暗自狐疑。这种优柔寡断的心态可以说是一国之君的大忌,很容易给奸佞之辈抓住钻营的空子。

李辅国摸准了皇帝的意思之后,便利用一些小事逐渐对李隆基和高力士施加压力,明里暗里控制老皇帝的活动范围。他先是借肃宗生病的理由,将李隆基骗到西内太极宫居住,接着又将太上皇的侍从大幅度削减,最后只留下了几十名老弱残兵供李隆基差遣。

为了彻底解除后患,李辅国把玄宗的心腹、高力士流放到了巫州,勒令原来的禁军领袖陈玄礼退隐江湖。大书法家、刑部尚书颜真卿率领百官向玄宗问好,李辅国立即奏贬颜真卿为蓬州长史。

李辅国的这一番举措,算是彻底把李隆基变成了光杆司令。紧接着,他又以自己的手下代替玄宗原来的亲信随从,名为服侍,实为监视,弄得玄宗形单影只、茕茕孑立,最终落了一个郁闷而死。

控制玄宗、扳倒高力士在李辅国的一生中算是比较经典的斗争,虽然实际作用不大,但对于他本人来说却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首先,敢于对抗李隆基,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更何况是个宦官,有利于建立个人自信心;其次,扳倒高力士,这对于一个曾经给高将军端洗脚水的晚辈来说,更是可以夸耀一生的荣耀,同时也突破了他心中原有的权力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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