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江水,象是无边的墨汁,一个带着小马达的汽电轮在江中突突突,突突突的行驶着。跑这种黑船的人跟海上的巡警都是有一定关系的,所以在江水上的例行检查就是走走形式,船老大跟巡查艇上的警察闲聊了两句,就放了行。
船安然的行驶在江面上,不快不慢,全然不懂船上的人,心中是否焦急,是否忧虑。
船每向前驶离岸边一点,他们就安全一分,不过,在意这个的,似乎只有老田一个人,他眼神焦灼的从窗口处探出头去,看着船驶出去,带出来的那一路水痕,天空只有一小牙儿的月亮,江面没有如蜂糖般的月光,只有无尽的黑暗。
李晓松还是那样懒散不羁的样子,在舱房里找了一个角就坐了过去,头枕在舱板上,眼睛半睁半合的,看似好象是悠闲的要睡了似了。
海棠红也不担心船行的快慢与否,她的一颗,还在岸上。直到船来了,分别在即的时刻,才觉出,原来再多的嘱托,再多的安慰,都无法平复两个人彼此牵连的心,以前从未如此大胆的手牵着手,不放松,现在却并不管别的什么了,只希望,能在这一刻握住对方,希望时间能在那一刻暂时住留,让两个人,多在一起待一分钟,哪怕只是多一分钟也好。
老田不停声的催促,晓松提了箱,不顾他们早已经登了船,船上其他的客人也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纷纷象奔上温暖的春河水的鸭子似的,都迫不及待的向船上蹦着。
巫仁莆把她送到了船延处,再不能往前了。
船老大粗声大气的嚷嚷着:“开船了,开船了,快闪开了,开船了。”
手慢慢的散开了,但是,两个人眼睛都还没离开对方,海棠红一回想起巫仁莆送别时的眼睛就连同的回想起了十三哥还有阮皓然。
一次次,因为生命攸关,他们为自己送行。都是那样担心,不舍,纠缠不清,却又最后,只能狠下心来,绝决的放手,然后转身,迎面走向危险,把背后的安全留给了自己。
天刚蒙蒙亮,船已经靠上了苏州的岸,岸边迷雾蒙蒙,象一条乳白色的纱缦重重障障将江水江岸给围住了。
船上的人,打着哈欠,迈着迟缓的脚步踩着跳板上岸。出了码头,老田跟李晓松耳语了几句,李晓松就晃着瘦高的身体先走了,背影在雾里面,只一会就不见了。
老田跟海棠红说:“我们从这面走。”
海棠红这才明白,原来,李晓松跟他们不在一起躲藏。
老田经常白天出门,傍晚就回来,偶尔会带回来一些上海那面的消息,不过关于巫仁莆的消息只有只言片语,没有了联络站,没有了电台,巫仁莆也象一座孤岛似的,被悬离在组织的边缘。
现在海棠红每天的任务就是学习,她要自学发报,外语,化妆术,还有交际舞,打麻将,这些以前她会的不会的,一支半解的,现在有时间了,她都认真的开始学习起来。尤其是又重新捡起来刀马旦的功夫。
虽然只是初夏,天气却热的厉害,每天大太阳底下的,海棠红必是累的汗流夹背,耳边听着蝉鸣,知了,知了,叫个不停,也不知道这小小的飞虫,究竟知道了什么。
海棠红正好一个下叉坐在院子中央的青砖地面上的时候,老田急匆匆的推了院门走了进来,边走,边用大手帕擦着头发稀少的前额。
“小海同志,别练了,快,跟我进屋里来。”
海棠红就感觉心,仿佛秋千一样,忽悠一下子荡上了天,脑子里先闯进来的就是,会不会出了什么坏消息。
她从地上一跃而起,顾不上拭汗,跟着跑进到了里屋。
这是一个两间房,中间一个过道,左边一间一直是老田住,右边就是海棠的房间了。
海棠红进到了老田的屋,看老田正拿着他的茶杯,饮牛一样的咕噜咕噜的往噪子里灌水。海棠红偷偷的看着老田的脸色,想从他的神情上先判断出,到底是吉事是凶事,让沉稳如老田的人,跑成这个样子。
好容易老田把杯子放下了,他用袖口在嘴上抹了抹,然后低头看到长衫的大襟上都刚才他漏下来的水,就又用袖子在胸前用力的蹭了两下,表面的水已经没有了,变成了一大片深色的水印。
他也不去管那印子了,抬头冲海棠红说:“你坐吧。”然后他也坐下了,“小木被成功营救了。”
老田的脸一下子堆满了笑容,层层褶皱叠在一起,看起来,真象朵花开在脸上。
“还有更好的消息。”然后他就象是要变戏法的人似的,故意的停下了话头,看着海棠红,让海棠红充满好奇的看着他。
瞪着大眼睛,等着他接下来的惊喜。
老田半晌也不言语,就是看着海棠红一个劲的笑。
“到底是什么好消息呀?老田同志!不带您这么逗人玩的。”海棠红等不下去的,撒娇道。
“哈哈哈,就知道,你沉不住气。告诉你呀。”老田那笑似乎是甘甜的水要从地下迸发而出,藏也藏不住了,他仰着头哈哈的大笑了一阵,才接着说:“那个姚湘宇也被除奸队的给干掉了!我们可以回去了!你说好不好?”
这真的是一个太大的惊喜了,消息来的太突然,让海棠红也措手不及的,张着嘴,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表情就那样凝固了好一会,嘴张的都酸了,才缓过劲的,笑了出来,海棠红跳了起来,拉着老田,不敢相信的惊叫着:“真的吗?真的吗?老田我们真的可以回去了?”
“哈哈,可以了,可以了,我们可以回去继续我们的工作了。还有好消息呢。”老田又卖了个关子,跟海棠红说道。
“还有?”海棠红不敢相信的看着老田,“今天是什么日子?难道好事可以连成串的来吗?”
“是呀,是呀,好事都连成了串,给了我们一串,又红又甜的大‘糖葫芦’”
海棠红看着老田等着他下一次惊喜的好消息。
老田说:“你坐下来,好好听着,要不然,我怕你太高兴了,会站不稳,摔跟斗呢。”
海棠红又看了看老田,不象是说笑话,一脸认真的样子,海棠红乖乖的坐到了窗外的椅子上,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老田。
“嗯哼!嗯哼!”老田还故意的清了清喉咙,眼镜后面的眼睛已经不可遏制的眉飞色舞起来,冲着海棠红笑着。
“你听好了。”
海棠红皱眉笑道:“您可快些说吧!我听着呢。”
“公元1948年5月8日,”老田抬手又看了看他那款带日历的上海牌手表,然后接着说道:“也就是前天。”
海棠红点了点头,等着听,前天怎么了?
“法西斯德国,正宣布投降了!日本帝国主义的末日也不远了!这消息值得高兴吗?”
海棠红已经傻了,她简直不敢相信,日本人的末日就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