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贵明亮的客厅里,一时间静的呼吸可闻,海棠红根本没用人撵,昂着头转身离开了这里,后面那人狡诈的眼神,虽然不用回头,她也能感觉的到,这个看起来富丽堂皇的地方,在她心里已经比阴沟猪圈都要恶臭肮脏。
不太平世道下的夜,要比盛世时安静的多,凄惶的多,冷风打着旋,从单薄的身体中穿过,海棠红有些彷徨,在这个街头,不知该如何选择方向。
“杨震江!”
海棠红被撵走了,可是,那女人留在他心里的那份涟漪却并未散去,贪念一在形成,便如同一个小钩子一样,时时刻刻勾动着贪婪人的内心。
“让女人走了,可能倒更好操作一些。”胡即鸵丫势要将杨震江手上这股子势力弄到了手,所以心思所动,就开始付诸于行动了,深夜就把他的幕僚从被窝里薅了出来。
一应人等坐在白亮的灯光下,不断的讨论着事情的利弊得失,如何操作,圈套该如何下,怎么才能没有风险。
那个引发这件事情的女人,该怎么办?是找回来?还是除掉她?还是放任她不管?
在这个看似平常的深夜里,远隔几百里这外的杨震江没有想到,他一时疏忽放走的海棠红会在太原给他埋下一颗他毫不知情的定时炸弹。
徘徊在寒冷街头的海棠红也不知道,自己虽然失望悲观,以为有冤无处申诉的时候,其实冥冥之中报应的脚步已经悄然的走向那些恶贯满盈的家伙身边。
海棠红用光了口袋里最后的几块钱,在街边的馄饨摊吃了一碗馄饨面。
此时的她面黄肌瘦,蓬头垢面,再加上,脸上手上还露着那些没有好的伤,看起来真的跟街角处太阳光底下那些要饭的差不多样了。
状没告成,大帅府还是一样的进不去,而且,她来到太原也有几天了,在街头巷尾的碎语闲言中对阎大帅的投敌政策也已经有所耳闻了。
除了失望,就是失望,她已经没有别的什么念想了。
“天下乌鸦一般黑,这话是没错的。”冷了心的海棠红,最后只在心中感叹了这样一句。心中的那点志气,散了,人的精神也跟着散了。但是,人就是这样,能够习惯和适应,好的事情是这样,坏的事情也是这样,积累的多了,一次又一次的不断的让你经历同样的事情,那么你的思想自然而然就接受了这样的事情。
那怕在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时,你是多么的震惊和愤怒或者不可接受,难以置信。但是当这样的事情,接连不断的,第二次,第三次,……你的心也就麻木了,再遇到这样不公不平的事情,也不过是在心里面,深深,“噢~”一下,好象了然,好象早就知道,好象这事,总会是如此的。
然后,也就算了。不再计较了,因为你已经在心里默许了这件的形象了。
所以海棠红在彻底的知道了,希望落空了的时候,反倒很平静的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原来,这世道真的就这样了,没有什么黑暗不黑暗的。
付了馄饨面的钱,海棠红就在想,自己下一步要去哪?似乎已经成了一片浮萍一样了,没有了根系和牵绊,更不知道方向应该在哪里了。
刚过打春,春风还是料峭的寒冷,但是阳光底下却是温暖的,柔和的。海棠红茫然一片的沿着临街人家青灰色的砖墙,慢慢的行走,反正也不知道去哪里,那么有什么可急了呢。
街上的行人,也都在慢慢的行走,似乎也都没有什么着急的事情等待着他们。
但是如她这样落魄的人,却并不多。人们都还穿着得体的或者整洁的衣服,家境好一些的,还是要体面的穿着长袍马褂的,金色的怀表链子在阳光熠熠的闪烁着光芒。
曾几何时,自己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出门坐着黄包车,去成衣铺,去西街花市,去南京北路,还有每天都必去的小剧场。
她也曾这样呀,过着平凡而寡淡的日子。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生活就变了呢?变的混乱不堪,面目全非。
海棠红站阳光微仰着头,脸在阳光下晒着,眯着眼睛仔细的回想,却发现,那些事情似乎已经很遥远很遥远,遥远的模糊不清,根本记不起来。
“海棠红!”
一声惊呼,一下子将海棠红从恍惚中拉了回来,她放下挡在眉骨上的右手,仔细的看着眼前站着的男人。
倏忽间,整个世间都停滞,周围的一切东西都消失了,所有声音都没有了,海棠红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她的耳朵里不断嗡嗡的轰鸣,连带着好象脑袋里也嗡嗡的轰鸣,象是有列火车在她脑袋呼啸奔驰。
“海棠红,真的是你!”男人惊喜的叫道,并且激动的用双手抓紧了海棠红的肩,来回的摇晃着。
海棠红觉得的更晕,更懵了。
“是我,是我呀,皓然呀。”
“你怎么了?怎么了?海棠红?”
“皓然?!皓然?皓然~~皓然!”海棠红简直无法相信跟她说话的人真的是阮皓然,她每叫一声皓然,阮皓然就坚定的答应,“是我呀。”
每叫一声,他就答应一声,不厌其烦,直到,海棠红呆滞的眼睛终于转动,然后看清楚眼前的人,然后,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不顾一切的扑进了阮皓然的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将她这一直以来的委屈,伤心,艰难,心酸……等等等等,无论是什么,都哭了出来。
她已经一个人支持的太久了,她已经累的无法再撑下去了,她不知道自己还会再遇一个自己的朋友,能让她依靠的朋友。
现在的阮皓然简直不是一个朋友,一个故友那么简单,他现在就是海棠红的神,海棠红的擎天柱,一个海棠红精神上的依靠。
累了这么久的海棠红感觉自己终于发泄出来,她难过死了,她一直都很难过,但是,她从来都不敢让自己难过,哪怕一点点难过都不敢,她怕自己松下了那口气,就再也坚持不住,再也坚强不起来了。
终于!终于等来了一个朋友。
海棠红就这样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依在阮皓然的怀里面,痛痛快快的哭透了一场。
阮皓然什么也不说,只是那样的轻轻的抱着她,抚着她的背,象微风一样,似有若无的安慰着怀里的女人。
他知道,她一定受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因为在她的眼睛里,他看到了,她经历了怎么样的磨难,把一双曾经那么澄澈的眼睛,刻成如今这样沧桑的模样。
“海棠,咱们回家吧。”
海棠红的哭声渐渐的小了,人也逐渐的平静了下来,阮皓然轻抚起她的脸,如同这春日的阳光一样,冲海棠红微笑着,轻轻的说了一句,“走,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