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大碍了,不过还是得好好调养,不要让令夫人过多走动……”
喂喂,我是这家的老爷好吧!
我靠在床沿闲敲酒杯,一副死了活该的样子,本来就是啊,武子瑟难道不是多此一举?
送走大夫,武子瑟走进来的第一句话是——“你还算配合”。
还好啦,一旦生病受伤我的本能更偏向于放弃治疗,有的人求生本能强,也有的人求死本能强,要是有人要抢救一下我,我还是不介意的。
“我告诉你是谁治好了我的伤吧,那个人和君澈师傅齐名,说不定他曾经还做过你的策士。”我观察着他的反应。
“秦季子。”聪明的武子瑟立马就猜到了,“你说他做过我的策士,为什么?”
“你不记得了,他有件旧衣服是黄河布庄的布料,应该是你赏的才对。”
武子瑟换了种口气,也换了一张脸,像个谨慎的政客:“或许吧,小伊雒不愧是做这行的,观察得很细致;天下策士无不为因势而动,秦季子不过是其中之一,挑选适合为之卖命的国家也无可厚非,如果道不同,武国不会拦着他们离开。”
“我觉得你们的道是相同的,虽然他做过很多国家的策士,但是我可以保证,秦季子是一个好人,如果哪一天他来武国,你一定要好好重用他,不要再忘记自己是不是赏过东西给人家了。”瞪一眼武子瑟。
他似松了口气般笑了:“我们不要谈这个了,又不是上早朝……”
我斜眼看他:“秦季子画山水画很厉害,我不相信你会不想要他,天天只知道卿君澈这个第一那个第一的,把他晾在祭风国简直暴殄天物。”
“这样的人有一个就够了,哈哈……”武子瑟为难地打哈哈。
莫非,武子瑟真的独宠卿君澈?我猜君澈师傅不喜欢秦季子,是不是因为他们两个太像,难争高低。
“诶,你那雅点园的菊花都是为君澈师傅种的吧?”
武子瑟再天然也发现了违和感,面前的人边喝喝小酒,边拿一种揶揄的眼神看过来,说不出来的不痛快。
“不要喝醉了!”他一把夺走我的酒杯,“问你,你老是往祭风国跑做什么?”
哦,说起这个,我也想向他确认一件事。
“我的哦多多祭风骐,他……”
“你是我的。”武子瑟朝我攻击了一个深情而又怨念的眼神,“妻子。”
“夭寿啦!哦多多就是弟弟,他是我弟弟!”
然后他就愣住了,嘴巴微微张开,唇红齿白秀色可餐,可是却吐露出了一个很不可爱的词:“证据。”
我一掌拍开他的手:“我上哪儿去给你找?”
我和他的事不需要证明给任何人看,最反感数学题般的证明方式。
“那就不要再跑去祭风国了,祭风骐这个人,你还是不要接近为好。”
“不是我一直往那儿跑,你忘了吗,我一开始就是从祭风国过来的。”我想起破小孩那张死样活气的脸,“而且,他不乖我知道,我弟弟嘛。”
他垂眸一阵沉默,是默认般的沉默:“这伤,也是因为他吧。”
我笑:“你什么时候需要了,我也可以为你多添几个伤口啊,毕竟在法律上我们是夫妻,应该互相扶持。”
他伸过手来揉揉我的头发:“从来都是丈夫保护妻子,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窗外的梧桐树枝叶摇曳,温暖有力,就像他的手掌,眼底千年流逝而过,我认准了,这双手。
既然命运将我们的头发绑在了一起,那我就是他的妻子,我答应,即使下辈子,下下辈子,无论做飞鸟还是做走兽,我都不会嫁给除他以外的任何人。不过这件事不能告诉武子瑟,若是他变心了,看到我时也不必有多余的心理负担。
妈妈,我嫁人了,嫁给了一个好人。
唇边有莫名的微笑,我觉得那不是我的笑容,是上官伊雒的。
对了,有一件事我很在意——
“听说,你小时候差点和祭风骐打起来?”
他眼神立马变了,语调暧昧地跟我念了一遍“祭风骐”这三个字。
“嗯,是啊,不过我没真打他,因为他比我小、比我矮、比我弱,我不想让别人以为是我欺负他。”武子瑟大方承认之余,芥蒂也不小,“但是,现在我真的很想抓住他好好欺负一下。”
嗯?说什么呢,我挑起眉毛瞪他,这家伙若是做了什么蠢事,我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遵守法律。
---
蚕事初始,我启程离开风记布坊,武子瑟此番来见我是为了国事,他绝不是只顾儿女之情的少年郎,不然卿君澈会失望的。
这是一个唧唧复唧唧的年代,王后亲蚕,以共祭服,这是历代的规矩。
我也终于明白上官伊雒账本里那个“祭”字的意思,之前我止不住地往祭风国这个方向联想。
很可怕的一点是,她在妖怪涂鸦旁边随手写下的意义不明的字词,明明只有寥寥几个字,我却几乎一下子就看懂了她想说明的是什么。
行走在熟悉的宫殿里,我问左手边的他:“你不会是又想趁这个机会绞杀巫师吧。”
“我想我们对于巫师的理解有所不同。”
我想起婪舞动一身黑袍的模样,像神,像魔,又像天使。
“哪天你围剿巫师的时候,说不定我会在其中捣乱。”
他轻笑着回应我的挑衅:“那就小心别让我抓住你。”
哼,抓到又能怎么样。
“听君澈师傅说,你不喜鬼怪,不信神魔。”
“那种东西有太多命中注定的束缚,不管是迷信还是信仰,难道不都是束缚?”他闪烁的思维随风飞散在武国的土地上,“不过我知道你喜欢这些。”
“没错,我可是有信仰的人。”
这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和唯心主义者的对话,并肩而行,我知道我们的向往都是一样的——自由。
在前面和足足蹦蹦跳跳的小凤凰该怎么定位呢?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从不曾怀疑妖魔鬼怪的存在,可能武子瑟也发现了他的与众不同,但是我们待他的态度分明没什么不同。
也许,我们的齐头并进并不是偶然。
“对了,过两天君澈要回来看你。”
“看我?”
“嗯,清明节嘛。”
呵呵,那他是不是还要捎柱香来送我?
---
南秦北卿,相比之于秦季子,君澈师傅似乎并不专注于写写画画的事,除非武子瑟前来讨要,他才会赏个面子提笔。
游廊长长,眼看有人一身白衣走来,我瞥开目光。
微雨过,檐角风铃繁响,水滨池畔,八棱海棠花开似锦,素花绿叶压弯了枝桠,几乎要压垂到湖面上了。海棠如雪,一路潇洒地绵延而去,遮去了大片视野,乍然看到人影,我还以为那位白衣卿是从树上飞下来的呢。
“小徒。”
我又瞥了他一眼:“师傅好,师傅坐。”
“怎么,你好像不欢迎我。”他白衣翩翩地坐下,展颜一笑,连这淫雨霏霏的阴天仿佛也都明媚了起来,这可怕的颜值。
“听说有人特地在清明节赶来看我,实在没办法欢迎。”
“绿野晴天道,人倚秋千笑,何必那么认真,盖时气清景明,又没有什么可祭祀的先祖,只当是踏青的日子罢了。”
见他言笑间超然洒脱,果真与秦季子有所不同,耳畔忽然幻听到一段旋律,伴随着雨水的淅淅沥沥,升腾,缭绕……
空气中弥散着恸切的悲痛,谁含着一声哀叹不放,拒绝轮回;谁怀着几许柔肠不断,封杀往昔。
这些雨水,来自于地底的河流,也将归自于地底,但是它不肯啊,不肯随着雨水流入黄泉。巨大的悲痛几近决堤,我怕这场雨会愈演愈大,大得将清明打得七零八落。
“师傅,我吹首曲子给你听。”
说罢,我当即捏起凤鸣笛就吹了一曲,就见着亭外雨势越来越大,大朵大朵的海棠被打落在池上,这般素的色彩,丧花一般。
“听得我后背凉飕飕。”他唇色略显惨淡,“你吹得不错,有进步。”
“冷吗?”我见他指甲的色调都偏冷了,师傅虽然是一枚标致的硕人,但是看起来却很单薄,典型的光长个子不长肉。
“一般。”
呵,一般,一瞬间觉得没必要关心他了,让你装逼。
既然如此我也只管自己说了:“师傅有听过这首曲子吗,它还有个名字——”
“没听过。”他一口咬断我的下句,“对了,子瑟去祠堂祭祀先王了,你身为他的王后,理应一起去才对,不然下面的人又要讲一些闲话了。”
“他们讨厌我才好呢,这样才有人催促他纳妾废后,武子瑟也好繁衍后代,想他将来殿前王子皇孙站成一排,多壮观啊,师傅你也好好劝劝他吧。”我真是残忍啊,竟然当着君澈师傅的面毁了武子瑟的搞基之路。
他看着我:“你真这样想?”
“当然了,这是为了他好。”
“不,你错了,你知道子瑟的理想是什么吗?”
哦,果然不乐意了,君澈师傅是真爱啊。
他娓娓道来:“子瑟一直很反感世袭制,他说,武国将来的旗帜可以换成黄龙,也可以换成白龙,但是必须得是条真龙,他会亲自把旗帜交到贤明的人手上,放心之后,他将归于山川河流间;届时,他需要的不会是成群的妻妾和儿女,太多,太累赘,他飞不动。”
哦,记得武子瑟也有跟我提起过一些,那是上古时期的禅让制度,旨在传贤,有利有弊吧,不过民主这一点在我看来非常先进,我也很赞同强者必为王一说,只有那样的人才能保证这个国家、这个种族继续强盛下去。
可是想想历代统治者,想不失望都难:“真的做得到吗,人都是会变的吧,尤其是装在这颗心里的东西,这个世界就是个不断贬值的过程。”
“十年前,他没有变,十年后,他也不会变。”君澈师傅语气很坚定,他对武子瑟很有信心。
原来他们相识得那么久了,我不了解武子瑟,真不了解,我对他没有那样的信心,如果没有人像骐那样在我耳边一直说一直说,我是不会相信任何人的。你看,现在的骐在让我心寒,光是想到他我就要被虐死了。
“要是,我走了,他总不可能一直守着吧。”
我是说得轻松,君澈师傅却蓦然变了脸色,这话我是断然不敢当着武子瑟的面说的,哪里忍心;幸而君澈师傅只是轻微的神情变化,他这张优雅如画的脸注定做不了表情包啊。
“的确,人注定有离开的一天,无论是哪种意义上的离开,他的心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大,夏之日长,冬之夜长,他会等的。”
说这话他并没有那么沉重,似乎特别轻松就说出来了,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等待这种事真的有那么轻易吗?当然是“不”,君澈师傅说过他不是一个会等的人。
“真傻!”我跺了下脚。
“是啊,真傻。”
“他一直都那么傻吗?”
“子瑟不可逆啊,我已经不指望他什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