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西藏拉萨的途中,我又恢复成开始那种内冷外冷的状态,没有报仇寻亲作理由,就是那么任性。
如果你以为她们都是冲着赏金而去的那也太天真了,不过不管是为了什么,都是幌子而已,像乌兰巴托·脱里·都冷仓一样,吐蕃的班-禅喇嘛也得隐藏幕后大Boss。我也就面无表情地上路,尽量避开与她们的交流,向来对陌生人没有好感,至于例外的出现一定是因为我暂时转换了人格。
到了拉萨好吃好住,高原反应才好点了,由于适应能力强,或者说反应迟钝,我没有什么不习惯的,日夜温差和紫外线暴晒也很快就克服了。
看,一个人的时候,我可以很坚强很独立,因为是一个人。
风送神香来,梵呗之音与清晨的日光一同穿透浑浊,越过高峻逶迤的山脉,跨过陡峭深切的沟峡,扫过朴素的平顶碉房,普照人间。
神秘的喇嘛号声不知从何而来,一时众僧齐咏,佛法所传之法音,妙音吉祥响彻世间,唤醒了沉睡已久的天地生灵。
天地响起法锣、法号,佛殿之上,僧人们歌咏法言,阵阵梵音回荡,低音如春雷般滚动,盘旋天宇,渲染着大气磅礴的意境,让人仿佛见到了边陲古国异域的壮阔辽远;古老的民族乐器行云流水般律动,忽有空灵女声随伴音符起伏跌宕,如五彩经幡飘摇于天际,幻化在缤纷奇幻的高山之巅,使人如置身天籁,神游情动。
“班-禅喇嘛召见,中原画师都准备一下,午时到宫殿大堂集合!”
眼泪忽然汹涌而出,门外牛马踏蹄,铃声悠扬,我一直都醒着,只是不愿意睁开眼睛,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却具声具像得那么真实,史书都腐朽了,我在这儿有什么意义呢?
不行,不能再这么轻易地哭了,婪说过,我越哭她就越想弄死我。我猛地从被窝里坐起,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泪眼朦胧里,香炉里的檀香烟雾在一束阳光里闪闪发光,你也觉得很漂亮对吧,婪。
作画现场,除了我,其他人都是工具俱全的,我只有一支毛笔,低调地嚣张着。
我当即挥毫划一道长线,写上“快马起吐蕃(西藏)”,然后盖上我的印章,交卷。
作为比赛,我自然是败了的,但却是标准答案。
班-禅喇嘛很快就召见我了,咦,这个喇嘛不是光头,留短的乌黑头发具有很强的现代气息,我要不要哼两句《卖报歌》?
“江小姐。”班-禅喇嘛双手合十敬礼道,我本来因为他的恭敬而开始松懈,而当那双狭长的眼睛看向我时,我一下子毛骨悚然,威慑的眸光从深邃的眼窝里直指我,根本捉摸不透他的情绪。
“我是婪阁主旗下的嘉措那森,应阁主命令带您回洛阳。”
“嗯,我知道了。”我本能地感觉这个人很恐怖,快点结束对话吧。
“明日启程,今日还请好好休息。明泊,你负责带江小姐去佛殿后院,整理一间招待贵客的厢房。”然后他吩咐侍从带我下去休息,那张五官立体的脸上表情就没变过,不卑不亢,不骄不纵,他是那种我很欣赏却又很畏惧的人。
“是。”名为“明泊”的僧人双手合十领命,看样子是个管事的,不像侍从。
“不用了,我自己回原来那间厢房住就好了。”就住一天的人怎么好意思让主人家那么麻烦。
嘉措那森诡异地扬起他凉薄的嘴角:“你还是别乱走比较好。”
切,原来给我准备什么厢房是为了监视我,枉我还设身处地地想着怎么不给他人添麻烦,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
怕我乱走,佛殿里有什么?难道怕我发现千年的蛇精护法,还是他们嗜血妖僧的真面目,真有意思,哦,突然想起了一个很早之前看过的童话故事,说是一个公主远嫁给一座荒凉城堡里的野兽,野兽每次出门前都警告公主不要在城堡里乱走,尤其是不可以打开某某房间的门,不过出于好奇心,公主还是作死地开了那扇房门,结果里面全都是死尸,她们都是因为不听警告擅自闯入的前妻们,就在这时候,野兽阴测测地出现在了公主的身后……
照这种发展,我很怀疑我记忆中的这个故事是否是个童话,我是不是说了什么毁童年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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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又在梵呗之音中醒来,日光城三月晴好。
换了身新衣裳,是藏袍,内为黑缎衬衫,蓝底黄纹呢绒为衣料,高雅挺括,衣底镶有贵重的毛皮和丝绸滚边,藏式的华贵中透着森冷之意,加之我不习惯打理一头长发,神情又多阴郁,更显冷戾乖张。
记得我和婪也有这种蓝底黄纹的秋季卫衣,对这套藏袍便也更见喜欢,班-禅喇嘛有心了。
藏区日照时数长,天已大亮时辰却还早,我生物钟紊乱,早起正好调整调整。
南望,远处山野间白花粉花满树烂漫,如云似霞,相比连绵雪山不失壮观。
“这该不会是……”
“正是樱花,江小姐。”侍从回道。
“三月雨声细,樱花疑杏花,不知不觉已经是春天了啊。”的确,樱花为温带、亚热带树种,拉萨属高原温带半干旱季风气候区,而且樱花原产于喜马拉雅山脉,拉萨又地处山脉北侧,它原本就该开在这儿,我多余了那些想不到。
“江小姐是思念故乡的杏花了吧,若也喜爱这樱花,不妨掘些回去植于庭院观赏?”
好伶俐的侍从,我是思乡,可天下之大却无一处是我家乡,况且我也从来不曾关注杏花,倒是这些樱花,叫我又想起了那个樱花菱唇的少年。
“不必了。”我不感兴趣地挥了下手,“对了,来这里的路上,我在雪山草甸间看见了一种奇异的花朵,一簇簇蓝紫色开得很孤洁,倒是叫人见之不忘。”
“哦,那叫蓝罂粟,常开于百草不生的流石滩上,也有开在灌丛草甸间的。冰霜凛冽,众植物皆匍匐于地,唯独蓝罂粟能在那般艰苦环境中迎风笑日,当真出类拔萃,只是……”
我正听得心生喜欢:“只是什么?”
“回江小姐的话,只是您看见的这蓝罂粟开得过早,花期不对。”侍从转而伶牙俐齿道,“想必是因了和江小姐您有缘,此花才请求掌管花期的花神提前了花期。”
我诧异佛殿的侍从竟能将这种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出家人怎么可以撒谎,你这样做佛祖知道吗?
奉承的话听着当然顺耳,但凡有点自知之明的人是不会沾沾自喜的,免得落入旁人眼里成了个笑话。
樱花,我看见了,也画下了;蓝罂粟,心里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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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藏餐便上路了,青稞酒的味道还留在唇齿间,低度数醉不了,告别班-禅喇嘛时就多喝了几杯,只是这喇嘛身为吐蕃王,穿着却依然简洁,只红黄二色,自显威武英气。我不多说这个喇嘛,免得他抢镜头。
这一行又不知要走上多久了,之前从冬天走到了春天,这回怕是要走到夏天才到洛阳了,古人的时间都磨蹭在路上了啊,可悲。
“江小姐。”
有侍从递给我一经幡包裹的物什,打开一看是一株蓝罂粟,主根粗厚被柔毛,叶基生莲座状,花大而轻盈,远看是惊艳,近看却让人不敢伸手爱抚,触感毛刺刺的生一身鸡皮疙瘩。说到底我也只是叶公好龙,我只爱了它的花,花朵轻盈、花型别致、花姿优美,比之红罂粟,蓝色更得我青睐。
先前那个伶牙俐齿的侍从被我打发掉了,听不惯那些漂亮话,我可是从小被训大的,内心早已扭曲。
一路上随处可见五色风马旗,大可到整匹整幅的棉布,小至一条一缕,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地覆盖于风水宝地,一任东西南北风的吹拂,发出哗哗巨响,在大地与苍穹之间飘荡摇曳,构成了一种连地接天的境界,犹如无数僧众日以继夜地诵颂着真经。
这些方形、角形、条形的彩旗成串成串拉挂在门首、亭子和树枝上,印满密密麻麻的藏文咒语、经文、佛像、吉祥物图形。我随手抓了一张来,上有一只狮子,一段经咒散置其间,图与文相映成趣,与我在佛殿寺院所见不同。
远离佛殿的乡野间,风马旗文字图像张扬洒脱,多是随形就势,有意或无意地挣脱着规范;而佛殿风马图案严谨而富丽,小至一字一马一塔、一句咒语,大至描绘“天界神灵居处”、“如意宝树供养图”等,线条细密,刀工考究,印刷上选布择色一丝不苟,无论宗教感还是艺术感都显得正统一些。
一侍从见我驻足良久,吐言道:“狮,象征命运。”
又是命运一说,我不信命运,却信缘分,因为缘这个字够罗曼蒂克啊。
十里经幡,或串挂于绳,或随意抛洒,劲风吹拂之时,成片成串的风马在蓝空、雪山及明湖的背景中漫天飞舞,闭上眼,见到千百只彩鸢振翅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