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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二下茶淀

由于怕进看守所,玫瑰花园那个姓陈的保安把自己所知道的几乎全说了。

据他介绍,那个开马六的司机人称老苏,从去年开始便频繁出入玫瑰花园,和保安们混熟了以后,有一次老苏问陈保安,想不想挣些外快,陈保安说当然想,就是愁没有路子。老苏说你把你的值班时间表给我一份,以后我只在你值班的时候来,好不好?外边如果有什么动静,你马上用手机通知我,我不会亏待你。说罢老苏便从口袋里掏出一部崭新的手机和1000块钱塞到陈保安手里,两个人的一桩交易就这样成了。

“老苏到这里来干什么你知道吗?”季枫问陈保安。

“刚开始不知道,后来我们保安里头有人私下嘀咕说,老苏可能是在倒腾一种什么东西,给高档别墅区的人送货。”

“给谁送?”季枫紧追一句。

陈保安有些支吾,看得出来他心里在打鼓。

“到底给谁送?”季枫又厉声追问。

“A13栋的。”陈保安好不容易吐出一句。

章大为和季枫交换了一下眼色,刚才季枫用望远镜清清楚楚地看见老苏是奔A13去的,这保安没有撒谎。

“知道A13的房主是谁吗?”章大为又问。

陈保安犹豫了片刻后摇摇头,他眼中闪出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畏惧,在这些来自农村的保安们心目中,豪宅的主人都是令他们敬畏的人物,那些人有钱有身份,据说有的人还手眼通天,他们的名字绝对是个禁区。

“不敢说?”季枫笑着问道,他知道陈保安此时的心态,“那咱们还是到看守所去说吧,你看怎么样?”

陈保安精神像要崩溃一样,他咬了咬嘴唇,嗫嚅着从嘴里挤出一个名字。

车里的人互相看了几眼,他们并没有感到意外,这类人物涉足毒品即使在国际上也是司空见惯的,他们的钱来得太容易了,他们要把钱花出去,在幻像中寻找天堂般的感觉是他们精神唯一的寄托。除此之外,这些人在精神上已经没有任何可供他们寄托的东西了。

40多分钟以后警犬哈利来到了现场,它上下蹿跳,显得异常活跃和兴奋,这是它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敏感物气味的习惯动作。

被铐在汽车里的老苏一看见哈利,前额上的冷汗便涔涔地渗了出来。

果不出所料,十几袋冰毒都被老苏散乱地扔在了道路边的草丛和灌木丛中,哈利把它们一一叼到了路边。

面对着用小塑料袋包装的冰毒,老苏牙关紧咬,他紧紧闭着眼睛,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季枫吩咐说:“把这两个人先带回队里去吧,这个老苏现在是零口供,那个住A13的人也肯定不会往外吐半个字,更不会交代任何事情,这些人,比鬼都难对付。”

“怎么,就这么便宜他了?”周可心一脸的不解,“这些人也有法外特权吗?大哥,你要是觉着不好办,我直接去他家里找他,我就不信翻不出东西来,要是有人说我违纪,你们就全推我身上好了,大不了脱下这身警服,咱们就这么撤了?我咽不下这口气!”

几个人都默然不语地看着周可心。

陈保安也一脸愕然地环顾着这几个警察,他觉得刚才那女警的一番话触动了自己,他心里就像碰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全折了出来。

老苏和陈保安都被带回了队里,陈保安由于还够不上涉嫌犯罪,所以只是按询问的方式和他进行了谈话。

不知是受了触动,还是内心的善根悄悄抬了头,陈保安咬了咬牙,把那于总的隐私也一并吐了出来。

这位于总原来只是在社会上没什么正当职业的一个混混,改革开放以后先去广州倒腾服装,后来又去海南涉足房地产,但当时海南房地产领域都是由一些根基很深的高干子弟操纵和把持,于总只是一介布衣,根本弄不过人家,两年后就灰溜溜地回来了。

没有太长时间他开始时来运转,他一奶同胞的哥哥当上了某区的建委副主任,靠着这棵大树,他注册成立了一个建筑公司,从此便活源不断,慢慢地成了一位百万富翁,后来又成了千万富翁。靠着钱,他在建筑业和房地产业立住了脚跟,没几年又成立了一个注册资金近亿的房地产公司,从此进入了他人生中的“喜马拉雅时代”。

有了钱以后,他开始往“文化人”这个称号上靠,先是花钱买了个某某大学的本科学历,后来又弄了个什么“青联委员”,结识了一批社会精英。虽然尽量把自己的谈吐贴近文化人,但他骨子里北京痞子的原形仍然很难去掉。

他也知道自己本质上是个什么人,但他根本不在意,他有钱,他习惯了人们在注视他时目光中各种各样的含义,不管是羡慕也好,轻视甚至鄙薄也好,总之,他成了人们目光的焦点,这就已经够了。用他的话讲就是:流芳千古和遗臭万年本质上都一样。

资本原始积累达到一定程度以后,他开始“退居二线”,当上了董事长。他说,他要抓紧时间享尽人间奢华。

陈保安说,于总经常往家带漂亮女人,他自己在玫瑰花园有一套住宅,但他却给妻子在别的地方另行安排了一套小二层别墅,他那位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经常隔三差五地来这里骚扰,有时让她撞上了,便会搅个天翻地覆,为此,陈保安他们还要肩负另外一项任务:他的夫人一来,便立即通知他,不管家里有没有女人,这已经成了一条规矩。

“你知道来找他的那些女人都是什么人吗?”季枫在陈保安停顿时问道。

陈保安脸有点儿红,他吭哧了几声回答说:“在我们老家,都管这种女人叫‘鸡婆’,你们北京叫‘小姐’,反正都是干那种事的。”

陈保安的回答把大家都逗乐了。

“这叫嫖娼行为,是违法的,知道不?”章大为收起笑容问。

“知道,这还是到你们北京才知道的。”

“那个于总拦住我们不让把你带走,你能知道是为什么吗?”章大为又问。

“知道,怕我露了他的底。”

“他和住A13的那个人有关系吗?”周可心插问了一句。

“没有,他还有些看不上那些人呢。”

“你怎么知道?”

“于总有一次当我们面儿骂大街,说那些人就会摆臭架子。”陈保安一脸惶惑。

看来于总和住A13的那个人并无瓜葛,这样事情就相对简单了。

询问结束后,季枫对陈保安说:“小伙子,多谢你配合工作,不过我也警告你,以后别再干贪图便宜的事,你要是真的知道老苏送的是毒品,那你就非得在大狱里关几年了,你以为那里头好受吗?”

“不好受,不好受,我知道的。”陈保安的脸都有点儿白了。

“得了,今天你给老苏通风报信的事儿,于总肯定对你有怀疑了,这样儿,今天晚上你就在我们这儿委屈一夜,明天上午再回去,那姓于的要是问你,你就说你是因为和我们发生争执才被我们带回来的。你回去以后,听到有什么消息及时和我们联系,也算将功补过,不过——”季枫故意把最后两个字拖长了。

陈保安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季枫,急切地等着下面的话。

“不过你要是从中耍花活,那今天的事儿还得放在你身上,你明白吗?”

陈保安连连点头,他明白这其中的利弊得失。

就在陈保安快要走出门时,他忽然回过头说:“警官,还有一件事,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用?”

“你说吧,坐下说。别站着。”季枫摆摆手让他坐下。

“是这样,”陈保安说:“最近几个月老有一个女的单独来找于总,开一辆特漂亮的小车,我不认识,他们说叫什么奔驰跑车,听说这车价钱挺贵的。”

见几个警察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着,陈保安便更加认真地说了下去:“有好几次于总都亲自开着她的车把她送到门口,看样子挺恋恋不舍的,也不怕撞上他老婆,这是不是叫色胆包天呀?”

旁边的几个人都忍住笑点点头,示意他再说下去。

“有一次于总又把她送到大门口,开出五六十米后两个人又聊了半天,当时我们几个站岗的兄弟都看傻了,那女人的身材真漂亮,个子足有一米七,怪不得于总每次都来送她,看样子恨不得再把她拉回去呢!”也许是觉得自己太绘声绘色了,陈保安偷眼看了一眼周可心,然后“呵呵”地傻笑起来。

“接着讲,看我干吗?”周可心觉着自己的脸有点儿红。她知道这些人离家舍业在外,谈女人是他们最大的业余爱好。

“我们那个保安队长和于总关系不错,后来听他说,于总有一次喝多了,眉飞色舞地对他说,傻小子,你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吗?就是“京城四大名妓”里的黎海玲呀,她现在是头把交椅哪,我每次给她的钱快够你们挣一年的啦,这样的女人,够味呀!”

周可心把这些话一字不缺地敲了下来,她觉得这些都是好素材。

“你说这女人叫什么?”季枫忽然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黎海玲。”陈保安回答说。

曹铁回来了,他没顾上干别的事就直接奔了季枫的办公室。

季枫和章大为正在看陈保安的询问记录。

季枫把一摞记录纸递给曹铁,指了指其中一处说:“你先看看这块儿。”

曹铁看罢不由愣了一下:“怎么,又出来个黎海玲?”

“不是又出来一个,而是和那个被人杀死的黎海玲是同一个人。”

曹铁有些感慨地说:“怎么样?这就叫怨怨相报,黑吃黑!”

章大为把情况概要地介绍了一下。

“那个A13你们打算怎么办?”曹铁听完后问道。

季枫没说话,章大为看了看季枫然后替他回答道:“你刚才回来之前我们正琢磨这事儿呢,老大给上头打过电话,上头说你们先自己研究研究,到时候把决定报给我们,可这种情况,让咱们特警单独拿出个主意来,有些勉为其难呀,曹哥!”

“那位于总呢?打算怎么处置?”曹铁问,

“老大的意思是先不理他,这种人,钱他妈再多也还是个暴发户,他还想当什么贵族?那就等下辈子吧,他们家祖坟上没插这根儿香。”章大为答道,他最烦这种人。

“你有什么主意,铁子?”季枫把目光转向曹铁。

曹铁掏出一根烟,他没有点着,而是放在手上拿过来拿过去地琢磨着什么。

半晌,他才吐出一句话来:“依我看,这个A13现在动不得呀!”

曹铁此话,确是出自肺腑,在紫丁香摸了几次底之后,他对一些事情的看法已经有了许多改变,虽然这个改变是他不愿看到的。在一些人身上,除了展现出极度膨胀的各种欲望,还有人际关系的重新组合,甚至萌生出贪官、奸商、无良学者组成的“铁三角”,金钱将这三者的关系紧紧焊接在一起,向国家和民族利益发出无言的挑战。

他没有想到,类似云上人间和紫丁香这种娱乐行业,竟然蕴藏着中国当代各种关系网的缩影,而且正是这些人组成了舆论所宣扬和承认的“社会精英”。

他觉得心里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隐痛。

看着仍在摆弄那支烟的曹铁,章大为拿出打火机说:“曹哥,烟都快让你揉搓碎了,来,我给你点着。”

曹铁吐出一口烟说:“A13这种人,可千万不能小看了他们,这些人能量大得很,他们现在的思想理念和过去的那些老电影明星绝对不是一回事儿,有了名,还要有利,有了名利还要当上什么委员,这么一弄,社会上各种圈子的人全都糊了上来,他们到哪都被人追着捧着,比他妈总统都吃香,成了四面通吃的特权阶层。咱们只是个特警队,主要负责的是暴力犯罪,查这种人弄不好中间就会出个什么人给你插一杠子,依我看,这些神灵咱们还是别惹他们,老大,咱们太累了,我提个建议,干脆给上边打个报告,这类案子和咱们主业无太大关系,让上边放咱们一马,撤了算了。再说紫丁香这案子后边儿还不定整出什么东西来呢,那里边水深着呢,只要你愿意搞,肯定能弄出一堆事儿来。”

“这紫丁香有那么深的水?”章大为问了一句,“曹哥,我怎么听着有点玄哪?”

“一点儿都不玄,云上人间那个老板,好像叫秦什么来着,我记不太清了,他老婆只是一个退休高官夫人的侄外孙女,就他妈弄出这么大动静,都说娱乐业是什么人间天堂,依我看,全都让黑雾罩着呢,脚底下都是万丈深渊,弄不好就粉身碎骨,可这些人,还都他妈乐此不疲,呼呼地往这里头钻。”他停住话头巡视了一下身边的两个人。

季枫点点头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推是推不掉的,这活儿就得咱们干,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住A13的那位不就是个什么‘星’吗?他不也得蹲着拉屎站着撒尿吗?只要抓住他现形,我就敢亲自给他铐上铐子,他要敢犯葛,我就敢收拾他。”

章大为走后,季枫向曹铁介绍了最近的一些情况。

十点半的时候,电话铃突然响了。

“谁这么晚了还来电话?”季枫抓起听筒应了一声:“是哪位?”

曹铁刚开始没有留意,几句来来往往的话过后他诧异地发现季枫的脸拉了起来,并“啪”地按下了免提键。

曹铁清楚地听到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对话。

“季队长,你也别问我怎么弄到你办公室电话的,咱们好说好商量,我求你个事行不行?”

电话那边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而且是北京口音。

曹铁扔掉半截香烟,把耳朵支棱了起来,他听出对方不是善碴子,这种事情他也碰到过。

“我说季队长,都是在社会上混的人,可别‘江北的胡子,不开面儿’啊,你好歹给我个面子,让我的人回来,兄弟我不会忘了的。”

“你是谁?先把姓名报上来,要不免谈!”曹铁看见季枫的脸变得铁青铁青的。

“那好,我就自报个家门儿,兄弟姓于,干勾儿于,咱们在玫瑰花园打过交道,记得吧?”

“你有什么事儿吗?”

“是这样儿,那天在玫瑰花园门口儿的事纯属误会,大人不记小人过,季队长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曹铁听见季枫压低嗓子骂了一句国骂。

“季队长,生气了不是?别这样儿,多个朋友多条道儿,多个仇人多面墙,我还是那句话,给我个面子,让我们那保安早点儿回来,兄弟我不是白眼儿狼。”

季枫没说话,额上的青筋却迸了起来。

“好,我明白了,季队长,您提个数儿吧,我肯定办得神鬼不知。”对方在电话里干笑了几声。

“那我提个数儿,一千万,你给吗?”

“季队长,这么讲话就不对了,这不是难为我吗?咱们还是好说好商量,我没时间跟人开玩笑啊!”

“你不是有钱吗?再说,放不放人不是由你说了算,也不是由我说了算,而是由法律说了算。”

对方大笑起来:“好,好!季队长,我佩服你,你坚持原则,你爱憎分明,你是许云峰,你是江姐,行了吧?你抬头看看四周,现在还有坚持原则的吗?还有爱憎分明的吗?你说这话,要不你就是装出来的,要不你就脑子缺根儿筋。你要是装出来的,我们就有得谈,这年头儿谁不装?早上一起来,临出门儿以前兜儿里就得揣上一副假面具,备上一份发言稿,他要不这样,他就混不下去。季队长,我看你是条汉子,才跟你讲这些,现在都讲潜规则,这年头,谁看不出来起主要作用的就是这个上不得台面的潜规则呀?那些明面上的规则都是骗人的,装门面的,对不对?你要是大公无私,那你根本就混不下去,你早晚得成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你早晚得下台,这种事儿发生过多少?数都数不过来!所以我劝你呀,什么事业心责任心,当然可以装装样子,你得学会把这一套玩儿熟了,玩儿油了,你要想立住脚跟,不学会这套是绝对不行的,什么国家利益,人民利益,有几个人真的做了?社会变啦,达尔文说得好,弱肉强食呀……”

季枫一下子打断他的话问道:“那你算哪块儿肉?瘦的还是肥的?”

对方一下子愣住了,五六秒钟以后才回过劲来,他换了一种腔调:“好,季队长,是不是不给我这个面子呀?”

季枫冷冷地回了一句:“你要有脑子的话,你就可以这么理解,你要是没脑子,就自己琢磨去吧,我没工夫跟你在这儿磨牙。”

对方在电话里一下把声音抬高了八度:“姓季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身上这身儿警服穿够了?不想穿了?”

季枫也猛地提高了嗓门:“对了,我不想穿了,你小子能把我怎么样?”

“行,有种!我把话搁在这儿,你以后出门儿小心点儿,走路别闪了脚后跟,到时候我让你知道马王爷也是三只眼。”

季枫勃然大怒,他涨红了脸冲电话里吼道:“好,小子,你就提防着我把你那第三只眼睛拿刀抠出来,跟我这儿装什么黑社会老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鸟儿变的?你他妈当初不就是北京一小混混儿吗?你别让我碰上,下次你要是再敢跟我犯葛撒野,看我不把你打出陈年旧粪来算你屁股眼儿紧!”他说罢重重地挂上了电话。

曹铁在一旁都看愣了,几秒钟过后他冲着季枫猛地一拍桌子说:“好,老大,对这帮丫挺的就得这样儿。”

第二天早上,老苏和陈保安都被送走了,老苏和他那十几袋冰毒一同进了看守所,而陈保安则是以“妨碍公务”之名被治安拘留七天,对陈保安的这个处罚,是季枫斟酌了半晌才做出来的,这也是一个小小的敲山震虎谋略,当然,对于自己为什么又被拘留,陈保安则一直想不明白。

对那个A13别墅的主人采取长期监视,暂不处理的作法,周可心则一直想不通,她觉得这个情报的得来太不容易了,摩尔和沈三儿也是付出了代价的,不管他们有什么顾虑和难言之隐,起码他们都给自己断了一条生路,他们离开了那个令他们既熟悉又充满复杂情感的北漂群体,离开了那个让他们既爱又恨的在摄像机和反光板下讨生活的环境。

周可心有些自责,摩尔和沈三儿的离开无疑和自己是个警察有很大关系,他们帮助了自己,但又因为自己的警察身份而远远地离去,按周可心的想法,他们完全用不着走,自己可以继续帮助他们,吴越也可以帮助他们,可是这两个人却义无反顾地走了,他们的理由之一就是不愿意和警察打交道,真是这样吗?这似乎有点儿牵强。

想到这里的时候,周可心脑子里猛地闪过一丝连自己都觉得可怕的念头:摩尔和沈三儿是否也曾涉入过毒品交易?虽然他们也许真的是因为生活所迫,但毕竟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因此他们的良知一直在受着煎熬,提供线索给周可心,也许就是一种忏悔的表示?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叩了两下,章大为推开门把头探进来说:“小周,把手头儿的事儿先放一放,老大今天头疼得厉害,你得跟我去一趟茶淀农场,快点儿准备一下儿啊!”

帕萨特被章大为开得四平八稳,周可心看着车窗外的一片平原在继续想着摩尔和沈三儿的事情。

俗话说:七月流火,这个季节正是庄稼成熟的日子,在高温的蒸烤下道路两旁的麦子已经蜕去绿色,化成一片无边无际的金黄。

“琢磨什么哪?小周,还在为那个A13的事儿愤愤不平?”章大为问正在若有所思的周可心。

“没有,正想着那帮北漂的事儿呢。”

“北漂?是那个摩尔他们?”

周可心点点头,关于摩尔和沈三儿的事,队里很多人都知道,章大为也不例外。

她把自己心里的思虑讲给了章大为。

章大为没有说话,人生百态,摩尔和沈三儿应该属于一种灰色的边缘人物,在他们心里,有着极其复杂的不同于常人的情感,很难用善或者恶来简单衡量,在对他们这类人的评价上,他不敢妄下结论。

前方有个指路牌,距茶淀农场还有30公里,汽车左拐右拐地往一条路的深处开去,没有多长时间,路两旁的麦地和稻田便多了起来,还渐渐出现了散落在田地里的一些身穿灰蓝色服装的人,定睛望去,树荫下站着荷枪实弹的武警。

“都是犯人,在田里干活呢。”章大为指着那些穿灰蓝衣服的人说。

“他们干活儿累不累?”她随口问了一句。

“怎么不累?你以为是城里人放假到郊区种植园去采摘哪?咱们中国对待服刑人员讲的是劳动改造,让他们在劳动中自省,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

“可是我有个问题,服刑人员里有很多都是干活儿长大的农民,他们从小就劳动,也不怕吃苦,按你刚才讲的观点,他们本来不应该违法犯罪,所以,我觉得过去总讲在劳动中改造犯人,这个观点未必完全正确,劳动不是使人丢掉邪恶、走向人性和光明的唯一出路,有些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可人家一辈子也不违法,所以章哥,我对你刚才的那个说法持保留态度。”

章大为一时语塞,周可心的提问让他有些尴尬,这个问题大家讲了多少年了,从来也没有人怀疑过它是否有失全面,没想到今天竟然遭到了一种含蓄的挑战。

周可心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转了个话题说:“章哥,于燕华的取保候审批下来了,明天早上我去看守所接人。”

章大为知道,让一个人恢复自由,应该是她生命中的头等大事,可是于燕华回家以后将会面临着她无法排遣的难处,那就是她和宣北平的那个患病的儿子。这个大大的难处将使她无法逾越。

他默然无语,他不愿意破坏周可心此时的心情,他比周可心整整大了五岁,五岁,按现代人的讲法就是一个代沟,如果一个人在这五年当中没有虚度的话,那么这一段光阴就应当凝聚了许许多多的坎坷、思索、欢乐以及忧伤,他坚信人生下来就是要受苦的,“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这句话是至理名言。自从他的婚姻出现危机后,他学会了沉默,他觉得沉默没什么不好,一切都顺其自然,应当是最好的生存状态,而不是竭力要去改变什么。

车开到三分场门口,负责接待的仍是上次那两位管教干部。

“换车了?”其中一个大声问着。

章大为笑了笑算是回答,那帕萨特让他擦得干干净净,浑身上下透出一股生气。

“还是桦子的事儿?”另一位说道。

“又麻烦你们了。”章大为面露歉意。

“你们今天来的巧,服刑人员下午都在监舍学习,这样儿吧,我还把毛子叫来,这小子是个百事通,走,进去歇会儿吧。”

毛子小跑着来了,他刚理完发,青白色的头皮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

“报告政府,犯人愿意大力协助政府工作,千难万险也在所不辞!”他的表白显然有些夸张。

周可心咬着嘴唇忍住了笑。

听说还要找那本《20世纪世界绑架案件汇集》,毛子说这事恐怕有些费劲,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他让章大为等一等,总之他不敢保证能否找到这本名字怪怪的书。

毛子向他们鞠了一躬然后大步回了监舍。

“桦子会不会把这本书带走呢?”章大为问那位陪同他们的管教人员。要真是那样的话,这次的二下茶淀就算白来了。

管教员笑笑说:“不会,这些服刑人员也有个潜规则,就是凡是在劳改队用过的东西一律不带出去,这叫晦气不出门,他们获释的时候我们一般都要送送他们,也从来不用‘再见’两个字,那是他们特忌讳的一个词。”

毛子果然是个“百事通”,一个小时多一点儿,他拿着一本已经很破旧的书回来了。“报告政府,是不是这本儿?”他问。

书皮已经残缺不全了,章大为翻开一看,书页里密密麻麻地用笔在重点处划着许多长长短短的道道,有些地方还标着一些注,看得出来,读这本书的人曾经对它进行了精心的研究。

“报告政府,这本书已经让他们扔在屋角,准备明天和别的垃圾一起处理了。”毛子自豪地说,他显然从这两个来自北京的警察脸上看出了书的价值。

章大为在书的版权页上找到了书名,周可心看见一行黑色的五号铅字,正是他们要找的那本《20世纪世界绑架案件汇集》。

她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把这本书轻轻装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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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忧酒馆,每晚亥时开业,只等待一位客人,一个故事。藏剑山庄叶宁幽因生意出庄至扬州城,在扬州城听闻有一特别的酒馆,须得有机缘才可进入。当他踏进酒馆,就是一段机缘开启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