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峰还是第一次来司仪的家。一进院门,顿感眼前一亮:宽大的院子,绿草如茵,草坪中间点缀几棵小小的月季,此刻正在秋阳的照拂下开得正欢,红红的笑脸迎向黄峰。靠大门前瓷砖砌成的花池里,一排矮矮的雀尾黄杨展示着它那永不衰老的生命之色,再上一级台阶,是两盆一米多直径的铁树,在金龙盘绕的大花盆里张开它高傲的臂膀,仿佛在发表什么宣言。院墙上爬满青青的金银花藤。
“哎呀!你们这真是城里人的日子!”黄峰感叹着,龚晓疾步从屋里迎出来,笑着说:黄书记,你好准时呀!
龚县长龚大人回来了,我岂敢不立马就到。黄峰口里笑呵呵,眼睛却停在龚晓的脸上。
请坐请坐!罗舜招呼,泡了上好的黄山毛峰,放在二位面前。
正说着,龚行矩也到了。寒喧一阵之后,大家在小巧的麻将桌边落座。
罗舜说,司仪你上,我去买菜。司仪也不推辞,便于龚晓对面坐下,黄峰坐龚晓上手,龚行矩坐龚晓下手。司仪拣起骰子,对龚行矩说,龚县长,这里你年纪大点,你掷东吧。
龚行矩看了大家一眼,就应道:好吧,我就不客气。扬手一掷:嗬!五——真不客气,又该我啦!看来今天我会满载而归。龚行矩又掷了一个“六”点,正要伸手到司仪这边牌墙上抓,黄峰说:龚县长,你先定个规矩吧,麻将桌上可是六亲不认的哟。
三龙包赔,带花奖,青一色、七对、全求都断索。——老规矩嘛,还要我重复一遍。
还有,到底打多大?
龚行矩看龚晓司仪:那随两位女士吧。你们说呢?
司仪就看龚晓,龚晓说:打小点吧,以娱乐为主。司仪就说:一元一个子。行不?
就这样。龚行矩回答。
围城开始了。
码好牌后,黄峰掷点子:十——伸手去龚晓面前抓牌,龚行矩说,你怎么就往龚晓怀里抓?一句话弄得龚晓红了脸,笑着:龚县长,你论辈份还是我的叔呢,怎么说话这么不正经?不象你的名字嘛。
这是牌桌嘛,牌桌无大小。龚行矩就笑开了,一边理牌一边笑着:上半年建设局的田家齐局长媳妇生了孩子,没奶水,老伴说,你上街去买个吸奶器回来,母乳喂养比奶粉好。你们说老田怎么讲?——龚行矩说到这里故意卖了个关子,停下手中的牌问。
怎么讲?黄峰看着他。
老田说,买吸奶器不是浪费嘛?家里有那么多劳力。她老伴说,田军出差还没回来呢!老田一吼:他没回来,还有我嘛!
龚晓先是一愣,继而猛笑起来,司仪也忍不住,捂住嘴骂:你这是要我们打牌还是要我们听相声哪?
黄峰一面笑一面说:这老田也是个活鬼!真有这事吗?
那老田倒是个风流才子。黄峰说,他的舞跳得算一流的,身材又好,越老越讨女人喜欢。
这话倒是真的。女人爱潇洒,男人爱漂亮嘛。龚行矩说。
这时龚晓抗议了:你们是打牌还是散布黄色病毒?
两个男人再不敢吱声,专注打牌。
第二局,果真是黄峰放铳,龚晓“和”了。
司仪说,还是“灵”呢!
什么“灵不灵”的,我知道她要才放出去。黄峰强词夺理。
那你还是做人情啊!做人情可得平均一点。龚行矩说。
打过四局,停下开帐。两个女人赢了,两个男人输了。
罗舜买菜回来,便手忙脚乱洗净,一一准备好,再跑到桌边观战。司仪见状说:你上,我去烧饭。
龚行矩说,不行不行,三男一女,呆会儿我们输得脱裤子。罗舜当炊事班长,让你儿子当下手。
罗舜连连应声:行呐行呐,我本来就不想陪当官的。伴君如伴虎。
司念跳蹦蹦床回来,一身汗,热气腾腾,走进门一看就说一句:四个赌博佬!
惹得大家都笑,黄峰说,你儿子象罗舜。
罗舜立即接口:那当然,不象我象谁?
司念在一旁高声反驳:是你象我!
众人又哄笑起来,龚行矩也打趣:应该象我!
一下子把司仪闹了个大红脸,只得高声大叫:疯了疯了,出牌!
黄峰却趁这个空儿抛给龚晓一个眼波。
牌局在夜里十一点准时散了。罗舜要送龚晓,龚晓不让,说:外面亮得很呢,正好跟黄书记同一段路,不要送了。龚行矩骑了自行车上前走了,黄峰和龚晓就一前一后出了院门。
横穿过复兴路,进入窄窄的双井巷,黄峰放慢了脚步。龚晓与黄峰缓缓并行。偶有人家窗口射出的灯光照在身前身后,两人的影子便时而划在身前又时而划到身后。
沉默了一会儿,黄峰说,你真行呐,龚晓。到省里那么长时间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龚晓无法解释,只说:宿舍里没电话,上街打也不方便。
这是理由吗?黄峰反驳,你每次回来也不告诉我。见龚晓仍不吱声,又说,你知不知道,我办公室的玻璃板下只有一张照片?
龚晓仍在等着他继续说。就是那张送你上城里来上任的合影——坐在正中间紧靠着。
龚晓仍不知说什么好,还是默默无语。黄峰忽然烦躁起来:龚晓,龚县长,你怎么不开口说话?你怎么与在双溪镇象换了个人似的?
龚晓看着前面的路,吱吱唔唔:哦,你要我怎么说?
随便说!
我真的说不来。龚晓一脸无奈。
快要走出双井巷了,即将分道而行,黄峰问:龚晓,这次回来什么时候走?
明天!
明天?
嗯!在家里也没多大意思,如果不是要看看媛媛,我真不想回来了。龚晓凄然地说。
你——过得不好吗?黄峰停住,望着龚晓的脸。
龚晓垂下眼睑,不吱声。
冯大力对你不好?黄峰进一步问。
没什么。龚晓急急地说,我走这边,再见!
不!你等等!黄峰追上去补一句:过几天我去省城看你!
龚晓没说什么,快步往前走去。
黄峰痴痴目送了一会儿,想不明白。
星期五的下午,黄峰没有让单位的车子相送,独自一个人坐上了通往省城的火车。
天气很好。车窗外是收割完了的土地,一片坦荡的旷野。可黄峰的心却无法坦荡起来。
从来外出不是这样的心境。象做贼似的,黄峰生怕碰上熟人的目光。幸好到城里时间还不长,出现在台上闪光灯中的次数还不多。黄峰这样安慰自己,继而又一转念:这有什么?不就是去看看老朋友老同事嘛,怕什么。
黄峰径直找到省委党校,看门的老头儿说,你来得正好,马上要下课了,还有五分钟,喏,你往那边红楼去等,那是女生宿舍。
黄峰道了谢,走到红楼门下,站住,抽烟。
没一会儿,一群三四十岁上下的女人朝这边走来,黄峰一眼认出走在头里的龚晓,就迎上去。
龚晓见了黄峰一怔,问:你真来了?
还有假?黄峰笑。几个熟人就问龚晓,你先生?
龚晓避而不答,只说:你们先走,别等我吃饭。
两人便向对面的树下走去,站住,龚晓说:我没想到你真来了。专门来的?
当然。我坐火车来的。黄峰说:我早就想来看你了,只是早些时一直在忙调动,后又新上任,有许多事要处理。
谢谢!龚晓轻声说。这一刻,她是真感动了。
这个年龄的女人能在另一个男人心目中占着一席之地,这该是人生中一种莫大的幸福。心底里被冯大力压上的磐石这会儿让黄峰悄悄移开了许多。
龚晓说,我请你吃螃蟹。走,我们上“红都”。
呀!这么大方!黄峰调侃了一句。
红都宾馆是省城有名的大饭店。没个千儿八百别想在这里吃一桌普通宴席。即使两个人对酌,要吃螃蟹也得三五百元才行。
黄峰说,算了吧,你就别那么破费了,还是找个小地方清静一些。
龚晓想了一下,就说那就去“天外天”吧,那里格调高雅点。
夜幕降临。
从天外天酒楼流溢出淡蓝色的灯光,仿佛童话世界中的钻石王国。黄峰大胆地挽起龚晓的胳膊,大模大样地朝豪华的玻璃门走去。侍立大门两侧的浓妆艳抹的小姐欠身问好,黄峰也微微点头,算是还礼。
进入大厅,小姐走上前来,龚晓说:要单间。服务小姐便把她俩引入二楼的“赏月阁”。落座后,泡上两杯茶递到面前:“请用茶”,又欠身递上菜单;您二位用点什么?请吩咐。
黄峰推给龚晓:你点。龚晓说,今天我请你,你点!又问小姐:有没有安徽宿松的大闸蟹?
小姐说:有!前天到的,很肥很壮呢。
那来一盘。龚晓说。
要几只?小姐问,这大闸蟹是论只收价。
那来四只吧,要母的。黄峰代她回答了。
先生可真内行。小姐不失时机地赞美了一句又问:还要点儿什么?
再来一盘红烧猪蹄,要烂点。黄峰抢着说。这是龚晓爱吃的菜,黄峰总在心中记着。
龚晓心中一热,难得他还这么关爱着自己。又点了几个下酒菜,一瓶葡萄酒。
屏幕上正放着泳装女郎扭捏作态的挑逗姿式,令龚晓皱眉,黄峰立即换了个碟子,《梁祝》的主题音乐便漫溢开来。
立刻,龚晓便深深沉浸在那忧伤凄美的意境之中,久久回不过神来。震惊于那清纯花苞不可抑制地缓慢开放的全过程,那茂密丛林环绕的秀山绿水的幽静,急促旋律中出现的愁云紧锁的天空,乃至舒缓哀婉的乐曲声里翩翩飞舞的蝴蝶……时而小溪般潺潺,时而潮涌般激越……流传千古的梁祝的爱情故事,不知催动过多少情侣的泪腺,此刻又令龚晓泪如雨下。
黄峰也深深地沉浸其中,猛然抬起头,见龚晓之泪容顿然失措,似有痛彻心扉的感觉遍及神经末梢,他猛地拥住龚晓。
正电与负电就在这一瞬间相触,火花迸溅,电闪雷鸣……
勉强吃了些,黄峰问:这里可不可以住宿?
龚晓点头。黄峰耳语:那我就在这里住。你等着,我去开个房间。
黄峰喜滋滋地回来,说,葡萄酒我带到房间去当茶喝。时间还早,你一块去坐坐吧。龚晓就跟了去。
穿过一个回廊,进入后栋住宿楼,黄峰找到门牌,拿钥匙开了门,龚晓跟进,返身把门关上。
黄峰开了卫生间的灯,小解后拧了个毛巾出来,递给龚晓:擦擦脸。龚晓接过,我去洗洗。便进了卫生间。
镜中的龚晓脸颊绯红,她仔细地擦洗着眼睛,正在这时,被一对胳膊从身后拥住,黄峰在耳边轻声说:今夜你就别走了?
龚晓不言,只觉心跳急促起来,她放下毛巾,微侧过头……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龚晓身内的渴望全被煽动起来,一曲古老凄美的曲子被两人弹唱得如行云流水……
星期六,龚晓黄峰没出过天外天酒楼。
星期日,两人仍没出来。偶尔龚晓会在呻吟中轻语:怎么会是这样的感觉?怎么会叫人欲仙欲死?
黄峰笑问:你以前从没有尝过这种感觉?
我真不知道世间会有这样美妙的感觉。
静下来时,龚晓心中掠过一丝报复冯大力似的快感。倘不是你先红杏出墙,我也不会这样。如此一想,心中便坦然了许多。
下午两点时,黄峰看看表,无奈地说:龚晓,我真不想走,就留下来跟你一块学习算了。
别开玩笑了。龚晓倦意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新上任可不能表现差,下星期六我又回去。
缠绵了两天,两人体力消耗很大,这会儿龚晓也不十分留恋了。
黄峰忽然说,有件事你知不知道?冯大力的。
龚晓警觉地问:什么事?黄峰便简要地说冯大力金屋藏娇之事。龚晓脸色变化快,她问:还有别人知道吗?你不要泄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