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然起身，只见清风和明月也将目光投向人群中。
一个男子正背对他们而坐。
独自静静地喝酒。
可奇怪的是，他喝的酒并不是桌子上酒坛中的。
他喝酒当然也没有用桌上的酒碗。
他用的是一个竹筒。
竹筒不算大也不算小，不算深也不算浅。
他喝酒确实有节奏感，就像是在抚一曲《高山流水》。
看他的样子，这里似乎除了他手中的那个竹筒里那点酒以外，这些摆在桌子上的酒都不算是酒，而是水。
水和酒绝对有很大的差别。
这是事实，没有人敢否认。
奇怪的是，除了皇甫无垠、清风和明月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以外。
这里百来人的目光，没有一个是落在他身上的。
可是更令他们不解的是，他们虽然看不到男子的面目，却可以完全感觉得到他的孤寂、冷漠、凄冷和萧索。
还有一层浓浓的悲伤和无助，以及绝望、和死亡。
这是一个正常人所不能够完全同时拥有的。
他就像是一块冰，一块矗立在雪山顶峰的寒冰。
让人不敢靠近，而又让人想去了解和为他承担。
因为他太可怜，也太孤独，太萧条也太冷漠！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概念？这岂非不是人？
但是他却确确实实的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地在喝酒的大活人！
世间上岂非依旧存在这种人？
只是没有人去发觉和关心以及去了解。
这是时间的不公还是自己所造成的？
也许都是！
明月忽然想起那个在神秘的地方喝酒的男子？难道是他？
他是谁？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什么时候来的？他又是从哪里来的？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没有一个人知道，除了他自己。
清风本该高兴，可是此刻却沉默了。
因为他面对的是，这样他从来没有见过，更没有听过，而此刻却已看见的人。
明月也沉默了。
她的确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而此刻也看见了！
即便是“天涯罗刹”也有怒有恨，有不尽的杀气。
可是这个人却一样都没有！
平平静静的。
似乎没有爱也没有恨，没有喜也没有悲，更没杀……
就连他身上的衣服也非常平静，平静得整个世界都是平静的。
这个人突然停下喝酒，竹筒已经放下。
一动不动，依旧非常平静。
似乎在他喝酒的时候永远都不会做其他事，就算是呼吸也不会很重。
皇甫无垠似乎已经明白了这一点。
他本想提出问题，可是却偏偏等到了他停下喝酒之后再问。
皇甫无垠沉下脸道：“阁下就是开封名捕‘追魂侍者’上官云？”
男子回答道：“不是。”
就连他的语气也非常平静。
不但平静而且平淡，简直可以淡出一只鸟儿来。
皇甫无垠继续问道：“哦？那阁下深夜造访又是为了何事？”
他似乎怕男子再次将酒灌到嘴巴里，那样他就不能问，问了男子也不会回答。
这一点他恰似也知道。
男子还是一动不动地说：“没有什么事。”
他的语气还是那么平淡而平静。
皇甫无垠右手一挽，立即封住清风的穴道。
他向前走了两步，又问道：“哦？难道阁下是来做客的？”
男子还是没有动，依旧非常平淡地回答道：“不是。”
皇甫无垠狐疑道：“那阁下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男子还是平淡地回答道：“杀人。”
皇甫无垠突然大笑起来。
殿堂里只有他一个人觉得这句话很好笑，好笑到再也没有什么笑话能够比这个还好笑。
这好像确实是一个笑话，一个人进入虎穴是为了杀人，只有疯子才会这么做。
除非男子是疯子，否则他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
但是明月、清风却知道这句话绝不是笑话。
男子并没有说话，还是一动不动。
他又举起竹筒，开始灌酒。
在他喝酒的时候，谁他都不会去理。
就算是你用刀子在他腰间捅一个窟窿，他也不会去管。
皇甫无垠冷笑道：“阁下真是会开玩笑，杀人都跑到虎群里来了！”
男子还在喝酒，动也没动。
明月却突然对他说：“你到底是一个酒鬼还是酒徒？”
酒鬼和酒徒有区别，绝对有区别。
酒徒至少还可以算人，酒鬼却完全不能算人。
男子还是没有理她，依旧在喝着他的酒。
明月似乎内心突然一阵凄凉，又忍不住说道：“我看你连酒鬼都不如！”
男子还是没有理他，还是在喝自己的酒。
如果此时不能动弹，明月真想上前去抽他两个耳光。
清风静静地看着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皇甫无垠缓缓地走过去，并道：“看阁下的酒也快完了，何不喝喝这桌上的女儿红？”
皇甫无垠已渐渐地接近男子，又说道：“像阁下这么样往死里喝酒的豪客，皇甫无垠活了近三十四年还是第一次见到。”
男子竹筒里的酒的确已经喝完，但他还是没有动一下桌上的酒。
他缓缓地将竹塞盖好，淡淡地说：“你今天见到了。”
皇甫无垠点点头，说：“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男子还是淡淡地道：“寒暄。”
皇甫无垠笑道：“来，我敬阁下一杯。”他拿起桌上的酒壶。
寒暄还是平淡地道：“不必。”
可是就在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酒壶还是在桌子上。
可是皇甫无垠已经站在了寒暄的背后，双掌为拳分别击向寒暄的左右肋。
这一击少说也有二三百磅，就是武林高手被击中，肋骨都要断裂几根。
况且前后左右都已被封死，要移动身躯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寒暄却已经移动，是往前移去五步，整个身体没有着地。
他完全避过这一击。
皇甫无垠的轻功清风和明月都见识过。
在当今江湖上，论轻功之高，当属“盗圣”东方无涯。
而其他轻功能够和皇甫无垠相提并论的不外乎嵩山少林智慧方丈、蓝藤山庄庄主蓝藤京、朱雀门秦海生、“圣口天绝”令狐文华和“天涯罗刹”。
可是此人的轻功竟似乎在皇甫无垠之上。
当然他不可能天涯罗刹，天涯罗刹不可能这么年轻！
可他到底是谁呢？
他们更加知道，江湖上年轻一辈的高手剑客繁多。
最出名的有“铁判官”胡钟玉、“五寸剑”绝无魂、“神腿”南宫方、“无情剑客”清风、“童叟无欺”包掌柜等等。
有可能这个男子便是其中一人，可他是谁呢？
他到底是谁？
皇甫无垠大脑中立马闪过这些人，但是立刻全盘否定。
皇甫无垠还是又想到了一个人。
天涯罗刹。
但是他还是又否定他绝不是“天涯罗刹”。
因为“天涯罗刹”下一个要杀的人时间是在七月初七，地点在“洞阳山洞”。
杀的人是，湖南猎鹰帮帮主“猎鹰王”李世天，和青城派“青城四剑”之一的“正气剑”阳明。
皇甫无垠反应力极快。
他立即转身，人又站在寒暄的面前，双掌化为剑诀前去想封住寒暄的膻中、鸠尾、气海、乳中、期门、商曲、关元、中极直到人迎、风池、太阳等十余处要穴。
接着转而又旋转到寒暄背后，想封住肺腧、肾俞、心腧足三里、三阴交、太渊五处大穴。
可是他的速度却远远不及寒暄。
此刻他们已经退出人群外。
皇甫无垠如此做恰似早已在寒暄的掌控之中。
寒暄如泥鳅一样上窜下走，随即那双手化为掌力翻打皇甫无垠小腹。
皇甫无垠倒退数步避开，左右两面十二人已挡在寒暄面前。
刹那间二十来把刀剑齐刷刷亮出，分别刺向寒暄。
他们的剑招完全不像他们的轻功一样轻盈而无力。
力道就像是一头牛在犁铧一般强劲。
这样的力道绝非一般人所能够承受得了的。
剑招剑剑逼人，剑剑致人于死地。
然而，那些妇孺弱小还是动也没动地坐在那里，就是眼睛也不曾动一下。
倘若不是那惶恐呼吸的肚腹，没有一个人认为他们就是活生生的人。
在如此刀光剑影下，随时都能够殃及他们的生命。
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害怕颤抖甚至是躲避！
明月盯着他们，就像是看化石一样看着他们。
一瞬间，一道剑光从这些利剑之间一闪而过，明月的眼睛不得不闭下。
当明月睁开眼睛的时候，十二道鲜血喷射而出，十二只手掌也跟着十二柄刀剑飞出一丈外。
这是怎么回事？这道剑光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为什么就在这一瞬间有无法见到了？
皇甫无垠脸色变了。
他不知道，就是清风和明月也不知道。
十二人迅速往后退出数步，顿时恐惧地直视寒暄。
他们额头已有冷汗。
他们似乎都是死士，可是他们却很害怕。
可此时他们恐惧的，并不是寒暄释放出来的诡异的武功。
他们害怕的是寒暄本人。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人，这种不要命的人。
这种不要命绝非他们自己所谓的，那种完全把生死置之度外。
他们绝对想象不出来，这是怎样的一种情况。
他们当然绝不能说清楚。
这个人就是一个非要把自己完全剁成肉酱才甘心。
这个人不仅仅只是所谓的亡命之徒那么简单。
这个人就是来寻死的，寻找一种飞灰湮灭的死法！
十二人各自封住自己的穴道，止住流淌的鲜血，然后自觉地倒退数步。
他们惶恐得就像一只被狼逼到绝境的羔羊。
谁也没有说话，谁都不敢说话。
就连呼吸也不敢太重。
寒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根本就没有离开过。
脸上淡淡的，无怒无恨、无喜无欢，似乎永远都是如此。
淡淡的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改变，即便是死，也不会。
明月此刻才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千年化石，注定了是什么表情便一直不会变，除非他已经化为灰烬。
寒暄一身雪白，头发半披，遮挡住半边脸，苍白的半边脸。
身材适中，恰似再也无法找到身材如此适中之人。
那雪白的衣衫上隐隐透露着血迹，血迹在他的左肩，左肩显然已经受了剑伤。
他没有看任何一个人，也没有管自己的肩膀。
而是盯着远方，那个虚无缥缈的地方。
至于那里有什么，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
他此刻还是一动不动，手中空空如也，你看不出他手里拿过什么。
皇甫无垠拍着手笑道：“阁下当真来杀人？”
寒暄还是淡淡地说：“我说过。”他的目光还是在远方，那个虚无缥缈的地方。
明月倘若此刻能够动弹，她真想看看那个地方到底是一个什么地方。
清风的目光忽然暗淡。
皇甫无垠又兀自向前走两步，道：“那阁下是来杀谁？”
他不等寒暄说话便又道：“倘若是我的下属犯了错，我一定把他交出来，任阁下处置。”
寒暄还是淡淡地回答：“你。”
皇甫无垠咬咬牙，眼神恍惚不定，笑道：“这玩笑开得就有点儿大了。我和阁下无怨无仇，阁下却说是来杀我，这个笑话似乎不好笑。”
这绝不是一个笑话。
寒暄依旧淡淡道：“不好笑。如果你想笑，还可以再笑笑。”
皇甫无垠简直有点笑不出来。
倘若要掩盖自己的虚伪，他只能干笑，所以他道：“哦？这么说这的确不是笑话。”
寒暄语气不变：“不是。”
清风却大笑，大声欢笑。
无论谁听见这样的笑声，都会感到非常愉快。
皇甫无垠扭过头，冷冷道：“你觉得很好笑？”
清风刻意干咳两声，道：“倘若遇到如此好笑的事你不会笑，那只能说明你已经成为一个傻子。”
他又补充，“但我绝不是傻子。”
说完这句话，他便又开始开怀大笑。
仿佛遇到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
皇甫无垠又冷冷地问道：“哦？你的确不是傻子，但是死人是不会笑的。”
清风也有点笑不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