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雪峰、松林、草原、溪流、湖泊等所有的自然界客观存在的东西,就其本身并无所谓美丑,不具备美感和美学价值。美感和美学价值完全是客观事物所引起的人们对于它的心理反应,美的最终根源在于人的自由创造。所谓自由创造,不是随便的、任意的意思。这个自由是对必然性的认识和对世界的改造。当自然界的或人自己创造的某种存在给人以心灵的刺激,引发人的丰富的精神活动,使人产生精神的愉悦(或憎恶),才会有美感,因此美感实际是一种人的精神活动,也就是人的内心文化活动,是人们的心灵世界中文化构成和文化层次的反映。同样的景物,有的人认为是美的甚或是极美的,而有的人就不一定认为它美甚或认为是不美的或者是丑的,有的人看出了它美的所在和价值,有的人看过后什么感觉也没有,如山势的峥嵘、森林的疏密、河流的湍缓等都会让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感觉和反应;同样的事情比如吃手抓肉,有的人从中体味到草原的广袤丰富所造就的草原民族的豪放和热烈奔放热情好客的性格,吃肉不仅满足了口腹之需品尝到了羊肉的鲜美更是一种精神享受,而有的人并没有从中得到任何美感。这里恐怕不只是简单的生活习惯问题,而是一个人文化品位的高下的表现。
说巴里坤草原辽阔山川壮美极具美的神韵,应该说完全是人们文化活动的反映和表现,如前所说,北魏时期的《敕勒歌》就是当时生活在这里的游牧民族文化活动丰富文化水平极高的反映。自清代以来,人们特别是迁客骚人们极尽美化赞誉之能事,对这里的冰川、雪峰、松林、草原、溪流、湖泊等自然景观以及城池、庙宇等人为建筑物都作了品评赞美,为之注入像人一样的精神内容,使之人格化,使它的美深入到骨髓里,从而平添了它们的精气神韵,成为巴里坤文化不可或缺的重要内容和组成部分。对它的了解和欣赏是对巴里坤文化特别是汉文化建设和汉文化中的多元因素形成的理解的重要内容,因而在这里作简要的介绍。
清代及其以后,人们将巴里坤山川风物概括为“八景(天山松雪、黑沟藏春、尖山晓日、镜泉宿月、岳公留胜、瀚海鼍城、龙宫烟柳、屯稼堆云)、五奇(百川西流、衙门望北、六月飞雪、夏种冬收、驼鸣寄情)、三胜(沙山藏营、镇海碑亭、冰沟宝塔)、一绝(冬季长而奇寒)”。它包括巴里坤自然景观、人文景观、自然现象、生产生活状况和习俗,有其深厚丰富的历史渊源、文化内涵,每一胜景都有一个令人神往的故事。单是“八、五、三、一”这些数字,就足以管窥其文化创造者的良苦用心,汉族人认为“八”是吉利的数字,一则表示多、丰厚,二则与“发”同韵谐音,有发展发达不断前进的良好祝福之意,有时还表达对某人的特殊尊重,如宋代仁宗就封当时德高望重的赵德芳为“八千岁”,称八贤王;人物、风俗、商家、景观等,都喜欢在前面冠以“八”字。人物有“唐宋八大家”“扬州八怪”“八仙”;内地许多地方都有“八景”之说,如关中八景、杭州西湖八景等;商家也常凑足八家称“八大商号”;连风俗中也常有“八怪”,如“陕西八怪”“兵团八怪”等。五、三是吉祥数,五是整数之半,往往用来表现内容丰富、比例大等,汉语中不乏“五”的词汇,如成语中就有“学富五车”“五光十色”“五福临门”“五子登科”等。“三”与三的倍数的数字同样多表示“多、丰富、发展、前进”等意思,俗话说“三六九往前走”,成语中有三字的也不少如“三阳开泰”“三令五申”“三山五岳”。“一”表示独特、罕见、奇妙等。这里的八景五奇三胜一绝既是实指,也是虚指。“实”,是说就列了八处景点,五样奇观,三处胜景,一个令人叫绝的气候特征。“虚”,是说它在实指之外蕴含着如上所说的思想内容和隐指这里的妙处远不止这些,实际要比列出的更多,真实的情况也确实如此。
§§§第1节天山松雪孕古今
人们总爱把河流比作该河流域人群的母亲,此说是正确无疑的。当然,比喻不是定义,它只是表达了人类对河流养育所有物种的深层次的认识和对河流的热爱,以及把母亲的温情和水的柔和顺畅连在一起,既是对河的赞美,也是对母亲的歌颂。其实,追根溯源,河的母源是山,没有哪一条河不是从山里发源的。尤其是在新疆,塔里木河、叶尔羌河、孔雀河、伊犁河、额尔齐斯河等大小水流,其源头无不在天山、昆仑山、阿尔泰山上。人们往往只看到山的高大巍峨险峻挺拔和它上部终年积雪的冷峻面孔,感到它更像是一位父亲。如果说它是父亲当然也没错,父亲未必就不温和,它和母亲同样有养育孩子的慈爱心肠。其实它更像是母亲,当你完全走进它的怀抱,就会有最真切的体会。
在东天山,走到山根前一下子就投入了森林,满山全是松树,从山脚到雪线,从东山到西山,谁也无法统计有多大面积有多少棵。密密匝匝的松树,棵棵高大挺拔,往往有二三十米,笔直的树干一律直指天空,给人以勇于向上积极进取的鼓励,它的枝向四周延伸,形成伞盖,所有的枝节组成一座生命的宝塔,令人敬仰。一树一塔,树林就是生命的塔林,肃穆庄重而又生机勃勃。它的叶,如碧绿的针,滚圆而饱含液汁,不怕风吹日晒不怕雪压霜欺;夏日里绿莹莹有宝石之光,严冬中照样墨绿欺霜;需要的养料水分很少,呼出的氧气很多。它的根,粗壮如虬龙,只要有一点土壤或山石间有一点缝隙,就从这里扎下,深深地钻入地层,牢牢地盘绕着土石,狂风吹不倒,山洪冲不斜。松树的年龄一般都在数百年,所以人们常把高寿的人称为“不老松”,祝寿词中就常用“寿比南山不老松”的话。
满山遍坡塞沟壅壑的松树,就是波澜壮阔的林海。林海是山的毛发是山体的保护,没有林山就是荒山秃岭,就没有了灵气就没有了精神,有林就有了草,有了花,有了当归、蘑菇,有了马鹿、野猪、狐、兔和飞禽,山就有了生命。且不说松树做木材、做燃料,树皮还可以做药材、做工艺术品。只说这林,不知是它招来了大雨雪的降落,还是大雨雪使他郁郁葱葱。冬天的雪一层压着一层,积压一两米深,林固定了它们,让它们慢慢融化持续滋润山岭,即便是夏令,林中时有纷飞的雪花或积雪。进入山林,就无师自通地明白什么叫“林海雪原”,更会明白前人为何要将“松”“雪”连接成一景,松、雪在这里就是一对孪生姐妹弟兄。洁白的雪色与葱绿的松色,构成一幅奇妙的画面,色彩对比强烈,层次鲜明。是鲜艳而具生命力的图画,比任何一位丹青高手笔下的作品都要高明。松拉着雪雪养着松,谁离开谁都不行。共存共荣不仅让它们自身受益,还养育了这条山脉南北的人和所有生灵。
这松雪构成的壮美的立体图画,自古至今,竖立在东疆,不只是赏心悦目的大背景,更是每个生存在这里的人心中的圣景。
东天山,孕育造就了山北的巴里坤草原、山南的哈密绿洲。山顶亘古存留至今的积雪,不知其多久多厚,它不仅是为了装点河山,它还是冰雪的固体水库,是生命的源泉。是它,给人们带来了创造丰富的物质财富和由此而来的文化财富、精神财富的基本保障。
巴里坤南山、东山、北山东段几百公里的山峰山坡山沟,无不为密密匝匝的林木覆盖,处处有佳境,山山有风骨,沟沟有宝藏。你若登临制高的山峰之巅,极目群山,那重重叠叠的山脉蜿蜒屈曲,就是舞动的巨大而葱茏的龙蛇,让你懂得这“舞”字贴切的动感。文人们把“天山松雪”排在八景之首,显然是有深义和经过深思熟虑的。
这里的人们爱山敬山,极力保护大山,山在人的心目中崇高神圣。虽然大山历经了无数沧桑巨变,但时至今日山林很少受到人为破坏,基本保持原始状态。即使在旅游业蓬勃发展的今天,除个别山沟里有临时搭建的哈萨克毡房外,没有大煞风景的现代建筑。因而林木稠密,牧草繁茂,至于空气的清新、环境的幽雅,算是如今天下难觅的最佳境地。
2006年全国原始森林自然景区考察评选中,天山云杉林被列为全国十大原始森林自然景区之首。
§§§第2节黑沟春深锁松王
把“黑沟藏春”列入八景之一没有多少异议,可这“黑”字似不雅,就有人建议,是否可将“黑”字改一改。
但这景观的认定和命名不是现在旅游热的产物,而是从清代中期就有了巴里坤八景之说。《东归日记》载:“巴里坤有八景,曰:天山松雪,蒲海鼍城、岳台留胜、尖山晓月、镜潭宿月、黑沟藏春、龙宫烟柳,秋稼堆云。”它的撰拟者是清代中期文人李维城。现在改掉有点不尊重历史,何况换成任何其他的字都没有这“黑”字传神。
假若你去了黑沟,从目力所及的雪线往下,直到山谷的溪涧两侧,漫山密布的松林,给东南、西北走向的十几公里深的沟里填满了绿,松树针叶墨绿得以至近乎黑色。钻入松林,枝柯斜逸,针叶浓密,荫翳蔽日,更显出“黑”的意蕴。假如你有极好的体能,沿山涧旁松林中的曲径向上攀登,到半山腰有一瀑布,涧水从数米高的石崖上跌落下来,水花四溅,如珠撒玉落,同时发出巨大的轰鸣。继续上攀,进入森林上部,林地里山花烂漫,红、紫、黄花色彩斑斓。爬到松林上缘,不远就是雪线,在雪线处,等待你的是盛开的雪莲。尽管摘采吧,只怕贪多拿不回来。你一定已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可阵阵冷风和眼前的积雪会告诉你这里不是夏季。从谷底到山顶,可谓一日四季。林间草地松软潮湿,是万千年里草木的落叶铺垫起的腐质层,有上百种草本植物生长,其中党参、黄芪、催生草等都是名贵药材。沿蜿蜒的野生动物们踩出的蹄迹猫腰行进,说不定随时都能给你带来惊喜。马鹿是很容易见到的,因为早在清末,镇西协副将多凌为劝禁乡民兵丁勿乱伐森林、捕杀马鹿、污染水源,就在黑沟入口处颁刻告示碑,碑文曰:“蒲海瑶岛,山高水长,西河松景,泉源保障,鹿乃仁兽,不可残伤。”由此可见,保护野生动植物、保护环境是我们民族的优良传统和美德。那时候尽管没有环境保护法,可从有觉悟的官员到普通老百姓都懂得人与其他动物、自然环境相互依存的关系,自觉遵循传统道德,为生态环境提供了极好的保护。森林中的各类野生动物如马鹿、雪豹、野猪等时有出没,相传还有新疆虎,据说“巴尔库尔”就是“有老虎”的意思,当然也还有另两种说法,一说巴里坤盆地状如老虎前爪,一说巴里坤湖状如老虎前爪。不管哪种说法是正确的,山林里野生动物极少受到伤害是不争的事实。巴里坤老百姓有句俗话“人不害虫,虫不伤人”,旨在强调人和动物和谐相处,反之一定会得到“报应”,民间不乏人救助动植物后得到回报和伤害了动植物遭到惩罚的故事。由于几百年中严禁砍伐,满山的松树如排列规整严肃威武不可撼动的军阵。据说当年岳钟琪坐镇岳公台上,正欲操练兵马,忽闻身后似有千军万马移动,急掉头视之,见满山松树列队向西行进,乃是急于先行慷慨奔赴战场效命。岳大将军不忍心让如此壮美的松林毁于战火,急令将士找到松王和王后,以铁链锁之,这才保得东天山苍松翠柏郁郁葱葱。听说松王和王后现在还在,专门去找是找不到的,可在无意的漫游中说不定就能碰到,等你再回头去找时它们已不见了。这就给松树松林平添了神话风采。不神不足以表达人们对它的神奇存在的神往,对它的神秘所在和有神一样灵性的敬仰。
黑沟的冬天,满山遍野积雪,雪压松头,雪下仍是一层层的墨绿,与洁白的雪相映愈显松叶绿墨以至于黑。一层白雪一层松叶,层层叠叠,自山顶到沟底。林中和山坡上都是几尺厚的积雪,雪底下的草兀自发绿,马鹿野猪等食草动物和一些家畜自会用前蹄刨开积雪觅到鲜草。春就隐在隆冬的凛冽与大雪里,严寒与风雪时时向你传送春的信息:“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黑沟藏春,天山的沟沟壑壑都藏着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