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清晨,但周遭都覆上了一层白露。四处种植着的兰花,三三两两都已凋零不少,不管是枯萎着的还是绽放着的花瓣之上都沾着露水,透着股清寒之意。
最近事情冗繁,心绪有些不宁,故而今日苏亦岚便早早地起了。来回踱步于小木屋之外的绿廊许久,将银狐毛木兰纹大氅裹紧了些,贴于额际的鎏金镂花钿子泛着些许薄凉之意,轻轻呵一口气,看的分明。
幽月公主理了理衣衫,遥遥地走了过来,矮了矮身子温声笑道,“秀儿见过苏妃娘娘。”
苏亦岚听着从身后传来一声响脆,立马扭过身子,美眸睁得极大,环视四周确定无人之后,径直上前伸出修长莹白的手指竖在她唇畔,噤声道,“妹妹,如今这可是廉王府。而我昨夜里被人误以为做出了伤害廉王的事情,只怕那静太妃到处布满了眼线,你我还得小心为上。”
幽月公主嗤嗤一笑,立马双手捂着嘴,美眸流转,娇声道,“姐姐,我错了。”忽地抽开身子,转了一圈,双手伸展仰脸问道,“像吗?”
苏亦岚有些无奈地掠一眼幽月公主,心中不知是喜是忧,昨夜听到她说的办法,自己还觉着可行。如今瞧着她一脸笑脸盈盈的模样,虽易容成她的相貌,可眉眼间的神色却是没有一丝相似的。不由得柳眉微蹙,淡淡一语道,“你这张脸倒是极像,只是这行为举止没有丝毫相像。”
“她是她,我是我,自然是不可能混为一谈。”幽月公主嘟囔着嘴,另一只手挽着苏亦岚的手,忽地将头一靠于苏亦岚的肩际,浅浅一笑道,“不管怎样,只有这样咱们才能里应外合。”
苏亦岚露出笑颜,只是顷刻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微微偏过头,下颌贴着幽月公主的秀发,羽扇般的长睫微微一颤,状似无意问一句,“只是昨夜里,你便留在这里。而且也没有知会昭王一声,眼下他必定是十分着急你的处境,要不要传信于他?”
话音未落,幽月公主眸光有些黯淡,仿佛萦绕着一层氤氲,竭力压制着心中抽搐,嘴角不住挤出那有些拧巴的笑,心中一滞,隔了片刻才开口道,“无妨,我若没有去找他,他必定会明白我的处境。”
言罢,止不住的心中一阵紧绷,全身都蔓延着一股寒潮。唇畔微微翕动着,千言万语都聚在心底,却是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口。空出来的那只手攥得紧紧的,感受着迎面而来夹着寒意的晨风。
此刻,或许他还踟蹰于客栈,不知道自己来了此处。那一张白纸黑字的纸条,或许他也没有瞧见。他有满腹的哀怨还有仇恨,然他的心却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腾出来空给自己。她早已习惯了在他面前装着一副坚强的模样,然后从容地与他擦肩而过。
除了袁竹汐,这辈子他的眼中心里再容不下其他的女子。这是那一夜他醉酒时对自己说的话,一字一句若尖刀刺进自己的最柔软的心底。那一刻,就好像有无尽的冷水从自己的头顶浇灌而下,那样干脆,那样决绝。
为了他,她可以放下一切,但她亦有属于自己的骄傲。是以她总是面色如常地出现在他跟前,明知道自己的心若击鼓却还是佯装着毫不在意地迎着他的眸光,最后扭头看着他那颀长的身影。
如今他仅剩的心愿便是复仇,夺回栾家的天下,她亦是不由分说地要帮他,哪怕他在前几日是那样言辞如冰不留余地地要将自己赶走。他就这样讨厌自己吗?竟然不肯让自己帮忙,难道这一个月来的相处,他的心依旧坚若磐石吗?
一个硬生生冷冰冰的“滚”字,就在三日前没有犹豫地从他的口中说出。前些日子他的冷言相劝,她并不放在心上,只想一心陪着他。可他似乎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居然没有遮拦地冲着自己恶狠狠地说出那一个滚字。
瞬间,她只觉自己的双腿好似被浇筑,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迎着他那彻骨的冷眸,若结了千年的冰霜,有些骇人。她可以容忍他说自己没有女儿家的矜持,没有女儿家该有的羞耻之心,但绝不容许他如此无情地冲自己道出一个滚字。
霎时,她只觉耳际传来嗡嗡作响的声音,搅得自己心绪不安。想要挪动步子,想要在他面前争气点,不愿被他看低自己,故而用尖细的指甲用力刺着手心,冒出了几滴血珠子。那隐隐的痛才使自己清醒些,她才淡淡一笑转身而去,朝自己的房间走去然后轻轻关上木门。
随着“砰”的一声之后,两行清泪如雨点落下,湿了衣衫。曾经自己是那样的傲然于世,在他跟前却是如此落寞无助,心底一阵揪痛。相逢不过匆匆,相识不过缥缈,原来自己不过是一个过客罢了。既然他认定了自己,那她也不愿再如此不识趣,只想替他完成最后一个心愿,最后再没有牵挂地离去。
“妹妹,你在想些什么呢?”苏亦岚将她的神色揽入眼底,总觉着有些怪异,却又不知到底是为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双肩,温声道,“那秀儿虽被你连夜送了出去,可是在所有人的眼里,她若是与我交好,便会引起旁人的注意,所以妹妹虽然易容成了她的模样,却还是不能时常来这里的。”
幽月公主敛住所有情绪,连连点头,紧紧握着苏亦岚的手柔声道,“姐姐的话,幽月心中都明了。举兵就要近了,如今换上这样一副皮相,更利于我潜入这里的目的,摸清这里的消息不过是须臾之间的事情。”
“妹妹说的是,一切都有劳你了。”苏亦岚感激地看着幽月公主,心中涌起满腔欣慰之情,敛目低眉,目送着她远去。
一切复又归于平静,好似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苏亦岚定定地站立于绿廊尽头,抬眸看着那青砖白墙,视线沿着其上,仿佛坠入了无尽的思量之中。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还有两日便是太妃的生辰,届时所有的愁怨都可以化解,思及此,苏亦岚的心中才踏实些。怔怔地看着眼前几株斜曳横生的白梅,虽是盘根错结,但枝头间已经有了几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似乎也在等候着那凛冽的白雪降临,届时再一吐芳香,傲然枝头。
“你倒真是有闲情逸致,大清早的不好好在屋里歇息,却在这清冷的院中赏梅,而且还是没有开放的白梅。”静太妃身着一袭青莲色万字不到头长裙,脖际戴着一根朱红镶金丝璎珞,上头罩着一件紫貂毛镶边外褂,手中抱着铜炉,眸中夹着些许冷意直直看着立于树梢前头的苏亦岚。
冷冷一言,苏亦岚并不在意,兀自抬头看着那虬黑的枝桠,偶尔还有些突出的小结,禁不住伸手触着,手上瞬间便沾着露水。面上含着笑意,虽是扑面而来的冷气,但她的心里却莫名觉着很暖和。听着那不断靠近自己的窸窣声,她适才转身望着来者,并未作揖,美目之中蕴着冷澈。
静太妃瞅见她并没有回答自己,心中闪过些许不快,却还是强忍着,面上挤出笑道,“上次哀家的话,你可想清楚了?”
苏亦岚明白自己终究是躲不过她的逼问,但又不愿回答她,只是无意道一句,“太妃所言,臣妾不知,还请太妃明示。”
“你是个明白人,为甚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逼哀家?”静太妃眸露精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苏亦岚,急急说道,“若不是念在你月份大了,哀家怎会允许让你出了小木屋,别不识抬举。”
苏亦岚唇畔逸出笑意,一步步走上前,目光灼灼地望向她,清声道,“上次臣妾已经说得清楚,在这世上再无亦岚立足之地。”低头间若有所思,抚了抚那凸显的腹部,冷声道,“还是太妃觉着葬送了我娘的幸福之后,心有不甘,想要斩草除根。”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苏亦岚,哀家给了你选择,然而你却一点都不珍惜,别怪哀家的无情无义。”静太妃淡淡扫一眼苏亦岚那突出的小腹,扭头看一眼站在外头随时待命的侍卫,转眸间眸光若剑刃,冷冷说道,“璟儿是个痴情的男儿,有些事情他不能做决断,那便由哀家替他扫清所有的障碍。”
苏亦岚捕捉到她瞳仁中散发着的寒光,微微扫一眼四周,感觉到了重重杀气,心中一颤,往后退了几步。
“你终于会觉着害怕了,可是已经晚了。”静太妃有些怖人地笑出了声,直勾勾盯着苏亦岚,却又像在透过她看着那个曾经与自己姐妹情深的柳若兰,心中一闪而逝的遗憾,刹那间眸光一亮,淡淡说道,“璟儿失去的太多了,如今他好容易有机会夺得那至高无上的地位,哀家必定不会让你成为他的牵绊。”
“所以你想杀了我灭口。”苏亦岚淡淡一笑,话说出口反而没了方才的胆怯,凝视着静太妃许久,旋即环顾四周,樱唇微启道,“只怕太妃没有那个能耐。”说罢手中的银针蓄势待发,紧紧攥紧在手心。
“有没有这个能耐,不需要你来说,一切都在哀家的掌控中。”静太妃眼眶泛着赤红,面上露出有些异样的笑,露出一口银牙显得有些吓人。伴随着两声响彻庭院的拍掌声,守在外头的数十名带刀侍卫个个都板着面孔,虎背熊腰地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