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敢说,那便由我自己来说,反正栾承昱已经死了,萧子攸之辈不足为惧,这天下到底鹿死谁手还未尝可知。”苏振元语气冷澈,好似冬日里的寒冰,沉默半晌才道,“你的亲娘便是当今芜国太后倪玉林,而你还有一个亲弟弟,便是为父与静太妃所生的栾承璟。今日静太妃前来,也是因为刚刚确认了此事,故而十分动怒,与为父之间的关系变得僵硬了。”有些惋惜地看着地面上的已经惨不忍睹的灵位,冷声道,“为父知道自己你娘心中想要的是什么,所以便想助她。亦知道这辈子她不可能回到自己身边,所以才供奉了这样一个牌位,想要让她永远的留在自己身边。”
话语毕,满室静寂无人语。淡淡轻烟飘荡着,却是那样哀怨凄绝。一语如惊雷狠狠击中了苏晋尧的心弦,原本想过的许多个念头,悉数都烟消云散。嘴唇微微张大着,木然地直视前方许久。
关于娘亲,他在脑海中想过许多次,尤其是小时候抬眸望着满天星斗的时候。她会是一个温婉似水的女子,明眸善睐有着一双会说话的黑溜溜的眼睛。然后在自己夏夜沉睡之前搂着自己在怀中,轻执素白纨扇替自己扇扇驱蚊,并且声音细柔地给自己说着故事。
当爹不在苏府的时候,她便会与自己一同站在苏府的大门口,在夕阳余晖洒落之际与自己一同等着他归来。当自己生病不愿喝下那乌黑难咽的药汁时,她会哄着自己喝下那极是难喝的药汁,然后立马朝自己口中塞上几颗蜜饯,堵上自己要抱怨的口。
不由得想起幼时在书塾与其他府上的少爷们一起读书时,那些个小少爷都聚在一起嘲笑着自己是个没有娘亲的孩子,在自己的木椅上倒满脏水,在自己的书卷之上乱涂乱画,甚至端起滚烫的茶被朝自己身上扔来。
他永远都记得那一日,那滚烫的茶水渗进衣衫,浑身上下沾着水的地方都极是难受。幸好那一日外头正下着倾盆大雨,故而他上前给了那个欺负自己的礼部侍郎公子狠狠一巴掌,旋即头也不回地冲进雨中,径直往外狂跑。
冷冷的雨水顺着衣衫直往下流,浑身都湿透,他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忽然看着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男孩出现在自己眼前,他那有些胖乎乎的小手正被他娘亲牵着,母子二人极是温馨地从自己身边走过,有说有笑地从孤苦无依的自己身边走过。
从此,他便一直在心里勾勒着娘亲的模样。只是今日终于知晓,他实在是有些难以接受。倪太后,那个自己入宫时常能够见到的雍容华贵的女子,那个时常对人颐指气使的太后,她居然就是生下自己的娘亲。
怪不得岚儿遮遮掩掩难以说出口,若是换做自己亦是不知该从何说起。而且更令他想不到的是,栾承璟竟然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苦涩的笑意蔓延周身,身子骨有些不像是自己的,颤巍巍地站立着。
曾经他想有一个和睦的家,如今终于知道了这家里不仅有娘还有弟弟,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黑眸中已是满目泫然,萦绕着一层雾气,目光呆滞地停留在跟前的地面之上。不时嗤嗤笑出几声,转瞬便又是摇头不止。
为什么?苏晋尧连连摇头,一只手攥成拳头,青筋暴露,浓而密的剑眉早已拧巴,另一只手紧握着长剑,拿着剑的手也是有些发抖,清晰可见剑身在空气中一颤一颤泛着寒光,直直逼视苏振元怒吼道,“你骗我,对不对?”
苏亦岚甚是愧疚地凝视着他,让妙雪靠着自己身子,想要宽慰却不知从何说,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那清俊的容颜此刻,皆是有些骇人的扭曲,心里亦是不住地凄怆。
“尧儿,为父何苦要骗你。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你娘是谁吗?今日为父便将一切都告知了你,难道你还觉着不满意,想要与为父为敌吗?”苏振元冷冷地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无论这些年自己做了什么,他都不曾理解过自己的拳拳之心。
“住口,我不想再听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语。”苏晋尧眸中含着恨意,直勾勾望着那个被自己唤了多年爹的中年男子,眼前他竟觉着有些陌生,有些不认识他。那个谆谆教导自己凡事要行得正做得直的爹,原来他满嘴说的都是胡话。
“尧儿,难道这些年来为父一直为你的辛苦付出,你没有看见吗?”苏振元面露失色,怔怔地看着苏晋尧好一会儿,良久才抽回思绪,冷声道,“你可知为了你,为父才组建了青龙帮。即便是今日,为父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让你登上那傲视群雄的尊位。”
“那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我一点都不稀罕。”苏晋尧毫不犹豫地丢下这样一句话,星眸中夹着鄙夷之色,直直盯着他,没有改口道,“什么青龙帮,不过是你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才成立的组织。那些无辜为你牺牲性命的帮众,皆是为你的表面所骗。人前你总是一副和蔼慈祥的模样,其实骨子里却是肮脏令人不屑。”
苏振元被他这几句所激怒,右手将一旁的黄花梨木桌狠狠一掌,所有内力都汇集掌心,一掌甩下,木桌随即便分崩离析。
瞅见他眼中的嗜血之意,苏晋尧冷冷一笑,没有一丝温度,冷声道,“难道你也想杀了我吗?”
“为父给了你机会,是你不珍惜,尧儿,休要怪我。”苏振元鹰隼般的黑眸藏着无限杀机,他本想若是自己将来得到了江山便与他一起分享,如今他只怕是不愿领自己的情,索性将话挑破,旋即看着一旁陷入半醒半睡状态的妙雪还有错愕不知的苏亦岚,忽然唇畔掠过一丝狡黠的笑,一个纵身飞越而前,孔武有力的手臂伸向没有提防的苏亦岚。
索性苏晋尧一个眼疾手快,横身上前挡住,长剑如风快速扫过,旋即招招直逼命门之处,没有丝毫犹豫,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挥剑刺向那个被自己唤作爹的男人。
苏振元浅浅一笑,从未想过,他真的会对自己下手,而且每一招每一式都用尽全力,那剑锋凌厉,剑剑都闪烁着杀意。他当真如此恨自己吗?只为了那两个女人,竟连自己这个亲爹都可以下毒手。
僵持了许久,苏振元亦是不敢马虎地应战,刀光剑影,声声过耳,那银光阵阵映在人的脸上,更将这一切都衬得冷峻,十分怖人。
苏晋尧剑眉微拧,不敢懈怠,口中不时发出咆哮的声音,想要将一切埋藏在心底的愤怒还有怨恨都发泄而出。身子一跃,纵身上前想要将苏振元一举制服。只是未曾想到苏振元竟然一个闪身,疾步上前将胁持着苏亦岚,眼睁睁看着妙雪跌在地上发出阵阵哀怨的呻吟,苏晋尧立马冲上前将她揽在怀中。
“你真是卑鄙。”苏亦岚脖际分明感觉到重重的力度,有些堵得慌,呼吸也有些不顺畅,侧着脸望着离自己如斯之近的苏振元,掖在宽大衣袖之中的银针蓄势而发,只是顷刻便被他识破,狠狠地朝自己的穴位点去不得动弹。
苏振元不以为意,眸光冷如冰川,冷冷笑道,“那又如何,只要能够达到目的,便是好的方法。”旋即撞上苏晋尧灼灼的目光,浅笑道,“尧儿,她的生死如今掌握在你的手上。若你执意与我为敌,那她便留不得。如若你回心转意,为父还是会接纳你,然后与你一起共营那锦绣河山。”
苏晋尧望着他,凝声道,“我是不会与你狼狈为奸的,昔日你是如何教导我做人要以诚为本,然而你自己却是心口不一。人前人后亦是一个模样,真是令人见而生畏。”
虽然被自己的亲生儿子如此说,心中极不是滋味,苏振元还是强压着心中怒火淡声道,“你可想好了?”
“不要在意我,反正如今我活着亦同失去无异,不必为了我而改变心意。”苏亦岚眸光一凝,正色说道,只是下一刻便清楚地感觉到脖际愈发有了些窒息感,冲着苏振元浅浅一笑道,“这辈子你永远只会失去,即便你得到了不属于你的东西,你往后的日子亦不过是独自一人守着窗儿生黑。”
苏振元最讨厌被人说的语塞,霎时扳过她的身子,直视着苏亦岚怒斥,“在这里,还轮不到你教训我。”顷刻数根银针快速地朝自己袭来,苏振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避开,看着行动自若地苏亦岚,微微凝眉清声道,“看来我当真是低估了你。”
“还要多谢义父,这一招自行解穴的招数,可是在一次劫官饷的时候,您亲自教我的。”苏亦岚淡淡一笑,唇畔溢着笑意。
正当苏振元措手不及陷入沉思的时候,苏晋尧悄无声息地靠近他身边,直直攥着长剑就朝他胸口刺去,索性自己抽身快,但肩膀受了重创,殷红的鲜血滴滴滴落在地上,画成数朵红梅。
温热的鲜血直流而下,浸湿了肩际的衣袍,那一阵阵传来的剧痛,撕心裂肺般。想要站起身子,却只得极力撑着,仿佛下一刻便会跌落地上。他居然朝真的刺了自己狠狠一剑,毫不留情,难道他真的如此恨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