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汉星河,点点闪烁于天际。那漆黑如墨的夜色,周遭一片静悄悄。偶尔从庭院的杂草丛中传来几声秋虫鸣叫声,伴着无言挺立于苑中的高大木槿。
妙雪莲步上前将绿窗合上,顺势将那薄如蝉翼的纱幌搭下,旋即折回了沉香木塌前,将端进来的热水放于地上,径直蹲下身子要替苏亦岚脱鞋袜。只是修长的手刚刚伸出,便被苏亦岚的手覆上,迟疑之际便听着她温婉一声道,“不用了。”杏仁般的美眸睁得极大,甚是错愕,不解地注视着苏亦岚。
透着绿窗细缝钻进来的风,吹得水晶帘子窸窣作响。在内室与大厅交界之处摆放着富贵锦鸡绣花屏风,一旁的金猊香炉内正焚烧着瑞脑香,袅袅娜娜很是惬意。绣着木兰花样的轻纱帘幕缓缓低垂,更衬得一室讶然。
将妙雪的表情揽入眼底,苏亦岚心领神会,轻轻拍着她的手,随即站起身子让她坐在自己方才的位置上,顷刻便蹲下身子欲替她脱去鞋袜。果不其然,下一秒便遭到妙雪强烈的拒绝。
“娘娘,绝对不可以。”妙雪蓦地站起身子,双手频频招着手示意,瞅着苏亦岚眼中的决然之意,正欲往下跪着,却被她一个眼疾手快紧紧抓着手腕,只得清声道,“今夜娘娘不顾及皇上,硬是嚷着要与妙雪一起睡,于妙雪已是恩惠。如今又想替妙雪洗脚,这可是下人才会做的事情。妙雪身份卑微,怎敢要求娘娘如此对待自己,当真是折煞了妙雪,求娘娘不要再。”
苏亦岚见她欲说下去,而且口口声声都唤着自己娘娘,径直伸手捂住她的口,白皙胜雪的脸上绽着笑颜,声音中夹着无尽关怀之意,柔声道,“平日里都是你替我做这做那,而我当初却仍旧对你心存怀疑,说来说去都是我的不该。那些赏赐的珠宝玉器,你又不稀罕。所以今夜就让我也伺候你一回,我这心里头也能安生些。”
“莫说娘娘有了身孕,即便是从前,妙雪也是不敢让娘娘如此做的。”妙雪眸中已是泪花闪闪,紧紧握着苏亦岚的手,心中一震甚是感动,淡声道,“娘娘,莫再让妙雪为难了。”
“你若不准我那样做,便是心里还介怀我上次怀疑你。”苏亦岚依旧不肯罢休,只想好好地也替她做一件事,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件,这样自己的心里也会好受些,美眸含着坚毅之色直直地望向她,央求道,“好妙雪,如今你是这世上最懂我的人了。你若真的肯原谅我,就让我替你洗洗脚吧!”
看着她一脸诚恳的模样,言辞谆谆不容人拒绝,妙雪有些不忍,实在没有法子便微微颌首点头道,“妙雪若不同意,只怕今晚咱们谁也没办法入睡了。”稍稍一顿接着说,“只是一件,你若累了乏了便吱一声,否则妙雪这心里总会觉着有些绷着。”
“好,一言为定。”苏亦岚握紧她的手,旋即露出了若天山雪莲般无邪的笑靥,有些艰难地俯下身子,不时地冲她露出笑,生怕她会担忧。缓缓替妙雪脱去鞋袜,触着她的脚背,有些地方甚是粗糙还留下了不小的一块疤痕,禁不住多触了几下,心中亦是一片生疼,仿佛那疤痕是自己身上的。
妙雪低眸看着,心底登的涌起阵阵暖意,感觉到她那温软的手在脚背伤痕处停了下来,轻描淡写一句道,“妙雪自幼便孤苦无依,早些时候在富贵人家当丫鬟,小姐使唤我给她端茶,那时我还小,什么都不懂,手脚也不麻利,所以一个趔趄便将茶水泼的一地。掌事丫鬟斥责我一番后怕我不记事,所以便端着刚烫好的茶水朝我双脚倒去,说是为了让我好生记住这个教训。不碍事的,况且都这么多年了,什么感觉都没有。”
苏亦岚心绪有些紊乱,尤其是在听着妙雪这话之后,滚烫的泪珠滴落在铜盆之中,早已扩散在那温水之中。妙雪见状,声音亦是有些哽咽,立马道,“娘娘,妙雪不过一个下人,不值得你如此待我。”
竭力抚平思绪,苏亦岚力度均匀地在妙雪的双脚处揉捏着按摩,会心笑道,“从前是我的错,总是疑神疑鬼。以为斯褀与自己生活了那么多年,便是可以信任的。而对你,我有许多疑惑都不敢说出口,只能憋在心里。所以你我之间便生了罅隙,才会酿成早些时候的苦楚。”
妙雪心弦一颤,微微点头,亦明白她心中所思,淡淡一笑道,“若换做我是娘娘,必定也会如此做,怨不得娘娘。谁能料到斯褀姑娘因着仇恨蒙蔽了双眼,而做出那些个滔天罪行。所以娘娘不必自责,否则正中了坏人的下怀了。”
“对不起,你不是雪雁,可我总是在心里将她与你作比,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苏亦岚低头陷入沉思,捧起一泓温水擦拭着她的双脚,情至深处有些抽噎道,“直到你出了事,为斯褀所害,我的心智才明了,才看清了人心善恶,只是那时已经晚了。”
“娘娘,不要再自责了。你若再自责,那只会让妙雪心里越发难受。况且皇上比谁都看得清楚,早早地便将我救下,那些人没能得逞。”妙雪眼眶中泪水打着转,盈盈泪光在灯光照耀下显得分明,强忍着不流出来,对上苏亦岚那一双美眸,柔声笑道,“从前娘娘总是宽慰妙雪,该放下的就该放下,好好珍惜往后的日子,好好思量往后的路该如何走。如今到了自己身上,却不知道该如何做了吗?”
将一旁的干布取来,仔细替她擦干水,将铜盆中的水倒掉,苏亦岚适才沿着她身旁坐下,看着那滟滟红烛,流下的斑斑红泪模糊了铜盏,良久才收回视线,敛住情绪,终于开口道,“是啊,我便是那个最糊涂的人。从一开始便被感情迷了双眼,所以总是走错了路。若是我能早些放开,能早些看透,那么萧妍秋不会无辜冤死,你也不会遭受毒手,更不会有那一场惊变。”
妙雪瞧见她眸中极是自责,也不知该如何宽慰她,只是双手搭在她的双肩,定睛望着她清声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娘娘待人温和,但就是这一点,便被人钻了空子。就像老爷拿捏住了娘娘过于重感情,所以才会暗中与斯褀达成协议,让她入宫一点点夺了娘娘的恩宠。好在皇上心中只有娘娘,他们的手段没有得逞。”
一想到因着自己的提议而使得那时的情境变得有些尴尬,苏亦岚缓缓低头将一旁的衾被掖好,细细一句,“那一夜,我若没有当着你的面提起你与大哥的婚事,或许你便不会撞破苏振元与斯褀之间的协约,也不会被他所害。”看着她脸上残留的些许疤痕,甚是内疚。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万事到头都是梦,妙雪能有今日便是注定的,怨不得旁人,更不能怪责于娘娘。”妙雪满目温存,清澈若一泓春水,没有丝毫杂质,话毕抚了抚脸上那几道淡淡的痂痕,淡声道,“若是我的性子没有那么急躁,又怎会摊上那些许事情。也罢,在影梅庵的时候,没有诸事烦扰,我便能静下心来想许多事情。也明白了娘娘的好意,只不过妙雪福薄,无缘罢了。”长长舒了口气,接着说,“倒是娘娘,如今能够放下那一切恩怨,妙雪甚是欣慰。毕竟渺渺红尘,能觅得一个知心人,已是难得。”
苏亦岚听罢如捣蒜般点头,似乎想到了什么,眸中闪过一丝亮光,脸上堆满笑,紧紧抓着妙雪的手,急急说道,“你为斯褀所害的消息,是苏晋尧亲口告诉我的。”
妙雪一脸淡然,不为所动,只是将那衾被摆放好,然后挨着苏亦岚一起坐着,察觉到苏亦岚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适才对上她的视线,轻声问道,“然后呢?”
若是从前,妙雪恨不能从自己口中得知有关苏晋尧的一切。如今自己在她跟前提起他的名字,她却是一脸的波澜不惊,苏亦岚霎时有些漠然不解,难道在影梅庵中过了些清静的日子,妙雪便将对大哥的感情都悉数放下了?那大哥怎么办?
瞅见苏亦岚没有回答自己,妙雪掠一眼那楠木桌上的红烛,听着从外头传来悠远的打更声,甚是厚重压抑,旋即才将视线移至她身上,温声道,“夜深了,娘娘也该好生注意身子,早些睡下吧!”说罢趿鞋下床,揭开素纱,将里头的红烛吹灭。
借着从绿窗洒下的淡淡清辉,苏亦岚看着一旁缓缓躺下的妙雪,心中有些着急,索性侧躺着身子,直直地凝视着她,瞅见她清眸合上,急声道,“其实大哥心里一直是有你的,只不过早些时候他当局者迷,并不知晓罢了。如今你安然无恙回来,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