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之中闻得几声人语,却是极细,周遭亦是萦绕着股淡淡的瑞脑香。苏亦岚缓缓睁开眸子,看着沉香木塌之上的正中央镂花雕刻,扫视周围的摆设,自己此刻已然不在宫中,适才想起了昏睡之前所发生的一切。蓦地心中一紧,整个心都好似被揪着,警觉地环视四周。只听得从外头传来的橐橐靴声,立马合上眼装着陷入酣睡之中。
双手合十,攥紧着藕荷色苏缎锦被,那细碎的脚步声逼近,苏亦岚的心思也愈发地快了些。能够自由地出入皇城,而且就在栾承璟眼皮子底下将自己救走,此人功夫极是了得。可究竟是谁呢?掠过些许兴奋,但顷刻便消弭,他如今躺在龙榻之上,绝不会是栾承昱。稍稍抚平心绪,忽而想到夏凝雪所言,任萧尘在血战那日失踪了,或许便是他救了自己。惺忪的水眸霍地睁开,却见着一张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面孔,苏亦岚禁不住坐起身子往后靠,厉声道,“你是谁?”
“你终于醒了,我便放心了。”只见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如刀刻般俊美的面容,斜飞入鬓的剑眉透着股气宇轩昂之气,穿着一袭绛紫色福纹长袍,腰际别着一条宽大的玉带,隐隐透着光泽,冲着苏亦岚微微一笑道,“昨日我请了大夫来替你把脉,大夫说你的身子骨有些弱,脉象不稳,需好生调理一番。”掠一眼楠木桌上摆放好的青花瓷药碗,淡淡一笑接着说,“这是我命人刚刚煎好的药,均是按着大夫的药方所抓,如今你既醒了,就喝下吧!”
苏亦岚怔怔地看着眼前那个陌生男子转身去端着药碗,心中一震,转过了千百个念头却是什么都想不通。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如此待自己?见他将盛着黑乎乎药汁的碗递至自己跟前,只别过脸不愿看。
“你怕我在这药中下毒吗?”男子声音清朗,唇角不住逸出笑意,朝着青花瓷碗吹着气,不时地对上苏亦岚的眸光,淡声道,“我若要对你下手,又何必救你。况且你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机会多得是,我若真心想要对你下手,你的性命只怕早就不在了。”
苏亦岚闻言心中为之一震,缓缓扭头却没有言语,只是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男子,生得俊朗,话也说的中肯,可就是不知道他是敌是友。如今这个节骨眼,她怎能不多存点心思。
男子见她依旧没有反应,只道她是不放心自己,故而扬声道,“你若不信,我便喝下几口,待你确认我身子无大碍后再喝下也不迟。”说罢一骨碌喝下了几口,随即用那宽大的衣袍拭干嘴角残余的药汁,隔了片刻微微笑道,“你瞧,我这不是安然无恙吗?”见苏亦岚黛眉仍旧拧巴着,索性右手腾出对天发誓道,“我向你发誓,绝没有在这药中下毒,否则我便死无葬身之地。”
苏亦岚听毕莫名觉着好笑,忍不住笑出了声,抬眸淡声道,“我信你,只不过我实在不喜欢喝那苦涩的药汁,尤其是滑入喉际的那一刻,我只觉整个嗓子眼都很是灼热,像是被什么燃烧着。”
“哈哈”几声清脆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屋内,男子掠一眼手中的药碗,旋即视线移至苏亦岚身上,似是有些闻所未闻一般笑道,“从前你****与各种药材为伴,如今怎么却连一碗药汁都难以下咽,我实在是有些不能相信。除非是你仍旧不肯信我,怕我事先喝下了解药。”
苏亦岚对上他的眸子,连连摇头,刹那间却又好像想起了什么,自己从前在凌府的时候时常陪在凌梦得身旁,看着他老人家煎药,如今这个男子怎会知道,从腰际快速取出那一把软剑抵着他的脖际,听着哐啷一声,药碗打碎在地,苏亦岚清澈的眸子早已被冷酷所替代,唇畔虽挂着笑却是有些僵硬的笑,忽而开口说道,“你到底是谁?”眼前这个男子似乎对自己从前的生活很是了解,不由得有些困惑。可是淡淡扫一眼他,穿着有些富贵之气,绝非寻常人家。而且瞧他腰际别着的玉带,非富即贵,到底是谁呢?可这宫里宫外,似乎没有什么能够与朝廷对抗的势力,除了青龙帮。然自己对青龙帮的许多事务都很是了解,不曾知道那青龙帮中还有这样一号人物。
男子抿抿嘴,离得近了,愈发借着机会仔细端详着苏亦岚,似乎又像在看着其他的东西,终于微笑道,“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答非所问,苏亦岚原本藏在心中的怒火愈发升腾了许多,睁开美眸恨恨地瞪着他,心里虽有些乱,却还是张开口大声道,“休要岔开话题,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静默半晌,瞧着他的目光一直在凝视着自己,按捺不住的怒火,将剑身愈发紧贴着他的脖际,冷声道,“你若还想要活命,便好生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手中的这把剑可是不讲道理的。”
“是吗?原来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男子唇角逸出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苏亦岚的手腕扼住,幽幽说道,“我还想好生回答你的问题,只不过你的心太急了。仔细想想,你还是呆在凌府的时候比较文静。看来在这芜国待得久了,人的性子也会变得浮躁些。”
苏亦岚神色有些仲宁,那一句句话都打在自己的心头,这个男子对自己了若指掌,禁不住用力挣扎着斥骂道,“方才是你口口声声说要救我,可眼下却又这样对我,我适才明白了什么是心口不一。你若真心救我,又岂会对我藏着掖着,何不坦然相对,也免去我的猜忌。”
男子缓缓松开手,拂了拂衣襟,转头笑道,“原来是这样,既如此你想要问什么只管问,我必定如实回答,绝不敢隐瞒。”
话音刚落便听得木门咯吱一声,苏亦岚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约四旬的妇人走了进来,穿着一身深青色清荷莲花纹长裙,外罩着一件素纱褂,浓而密的秀发高高绾起,发髻间斜插着一根蛱蝶穿花玉簪,耳际悬着玉琵琶耳坠,眉眼间满是担忧地朝自己走近。待近些,便沿着床沿径直坐下,苏亦岚直愣愣地望着她有些木然。早些是那个陌生男子,如今又多了个妇人,脑袋霎时觉着有些沉重,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妇人瞧见苏亦岚满脸惊诧,莞尔一笑,顺手上前就将苏亦岚额际凌乱的发丝理顺,仿佛早已熟识一般,黑如墨的眸子静静注视着她,满目柔和笑道,“公主,你终于醒了,苏碧这才放下心些。”瞧着一脸愣然无措的苏亦岚,淡淡一笑道,“这事情有些突然,公主自然是有些难以接受。”转眸对上屋内的男子,缓缓矮身作揖旋即清声道,“老奴见着公主醒了,一时心急,竟然忘了规矩,还请。”
话音未落便被打断,男子脸上始终露着笑道,“嬷嬷,我理解你的心情,况且这里不是弁国,那些个规矩,暂时悉数都放下吧!如今站在你跟前的是元公子,嬷嬷可要记住了。”转眸掠一眼苏亦岚,双手抱拳在胸口叹口气道,“只不过才一日罢了,嬷嬷就如此偏心,这往后的日子,本公子可该怎么办啊!”
苏亦岚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手指紧紧握着衾被一角,太多个疑问盘旋在脑海中,不知该如何是好。规矩,弁国,当这几个词一直在大脑中回荡时,苏亦岚美眸中闪过一丝亮色,有些愕然地直视着眼前那个陌生男子,心下一惊,眼睛睁得极大,玉指伸出指着他道,“你到底是谁?”
苏碧闻言,脸露梨涡,紧紧握着她的手,将衾被掖好才道,“他是公主的亲弟弟,当今弁国皇帝元君昊。”
屋内极是静谧,唯那一声清脆打破,细细道出却掀起了心中一阵惊涛骇浪。苏亦岚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语,可是用力掐着手背,生疼的痛着,那一切不是虚无缥缈的话语而是真实。竭力在脑海中搜索着有关元君昊的一切,苏亦岚心中疑云暗生。他不是董太后的亲生儿子吗,怎么又成了自己的弟弟,当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双手捂着脸颊,美眸低垂,回忆着所有的一切。她只记得那时在弁国椒房殿内,董太后是如何语气逼人地震慑着自己,拿凌家当筹码要挟自己下嫁和亲。
那时自己还痴傻地以为董太后乃是宅心仁厚,如今才明白,她的手段亦是毒辣。那时候娘亲因着流血过多难产而死,但是自己还好生活着,可就是那个看起来雍容华贵的妇人,一道口谕直直逼着当时正在替宫闱外的一直料理着娘亲生产的凌梦得,她要娘亲死亦要自己死。只不过自己命不该绝,但十四年兜兜转转,自己还是逃不过她老人家的手掌心,因着她几句轻声威逼便俯首叩地,无奈地穿着凤冠霞帔踏上了起伏跌宕的和亲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