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亦岚闻言未发一语,只是静静站在一侧观察着碧儿的一言一行,瞧她清眸之中没有一丝闪烁,说的那般令人深信不疑,她倒有些不知该如何。然那碧儿必定是在深宫中处得久了,戏也演的极好,故而转身背对着她冷声道,“你只是个下人,怎么能够在背后对本宫说你家主子的坏话,可知本宫只需一句话便可将你打入天牢抑或送去杂役司。”
“娘娘,娘娘饶命,碧儿所言绝无虚假。”复又叩了叩首,满目泫然,极是真挚地啜泣道,“身为下人本不该在背后饶舌,议论自家主子。只是我家祺昭仪,性子实在古怪,对奴婢时常出口谩骂,动辄鞭打奴婢。奴婢虽地位卑贱,亦是不愿这般。可是祺昭仪说了,若奴婢不及时将苏妃娘娘的一举一动告知与她,她便又要对奴婢施以笞刑。”说罢将双手撸起,斑斑红痕赫然映入眼帘,有的结着痂,有的仍旧血肉模糊,还有的许是因着一直穿着长衫没有及时上药故而生着脓疮,令人不忍目视。
苏亦岚心中一阵凉,一瞬不瞬的看着那触目的伤口,心口好似被什么东西狠狠蛰着,不能反击。身子骨凉飕飕的,澄明的眸子霎时好像萦绕着淡淡氤氲,小心翼翼地抚着碧儿的手臂,生怕触着那已经被撕裂的伤口。
不知何时,豆大的泪珠沿着腮帮子滚落下,滚烫的泪水顷刻便是冰凉,没有一丝温度,一如她此刻的心。这一切当真是斯褀所为吗?她有些不敢相信。那个扎着羊角辫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妹,那个在庙会嚷着要自己买着吃冰糖葫芦的小妹,那个看着自己被二娘下令受罚立马闪身跪地替自己求饶的小妹,那个不忍看着任何人受伤的小妹,如今已然不在了。
心一寸寸拧着,好似绕不过弯,反是越拧越乱,越来越令人理不顺。曾经姊妹情深,如今已如破镜。难道再无重圆的可能吗?苏亦岚咬咬唇,别过脸拭干泪。原来一别三年,许多事情都变了。自己不再是当年的凌雨萱,而斯褀亦不再是当年的凌斯祺。
碧儿瞧着苏亦岚如斯模样,立马掩泪道,“娘娘,奴婢不过一介婢子,不足以您如此相待。”
苏亦岚淡淡浅笑,从袖中掏出一盒随身携带的药膏放至碧儿手心,低眸望着她淡声道,“这是本宫早些时候一直用着的百花玉露膏,能够消淤止痛,而且只需在伤口上多抹几日,那些伤痕便会消散。”
碧儿清眸中蕴着雾气,感激涕零地想要往地上跪下。苏亦岚见状立马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几下,宽慰道,“你家主子心中有怨,故而发泄在你身上。本宫亦是自责,毕竟她是从本宫这里出去的人。惟愿你心中不要怪她,你家主子也是心中愤懑难以发泄。若你日后有什么委屈,只管告知本宫,本宫一定会尽力帮你。”
碧儿连连点头,泪水难以遏制地还是留了下来,复又跪在地上道,“能遇上娘娘,奴婢三生有幸。日后娘娘若是有用得上奴婢的地方,奴婢必定竭尽全力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苏亦岚微微颌首,径直俯身拉起她道,“夜很深,你早些回去吧,至于本宫的事。”碧儿立马脱口直言道,“奴婢一定不会出卖娘娘。”
苏亦岚伸出食指竖在她唇前,清声道,“你必须实话实说,否则你家主子是不会相信的。”掠一眼碧儿满脸疑惑,莞尔一笑道,“你家主子对本宫是知根知底的,本宫也不惧怕她知道的更多一点,况且你本就是一个局外人,无须卷进本宫与她之间,否则受伤害的便是你。”
碧儿一脸疑惑,似懂非懂,只是连连点头,不舍地离去。
漫天昏暗,唯有自己,天地之大,苏亦岚看着稀稀落落的星点,有些觉着寂寥。缓缓提着羊角灯朝紫宁阁走去,许是夜阑露重,又加上方才走了许久,双腿有些发胀疼痛,索性停下脚步,抚着一旁的宫墙歇了一会。
钝钝的麻木袭上了双腿,竟有些抽搐不能挪动,苏亦岚一脸愁容只能倚墙而站,背抵着有些沁凉的墙身,提在手中的宫灯亦是跌至地上。稍稍俯下身子,双手捶打着发麻的双腿,希望这样能够纾解不安的感觉。
低眉敛眸,突然听着橐橐靴声渐渐传入耳际,恍然间一抹玄黄缓缓进入视线。是梦吗?苏亦岚抬眸望着那清俊的容颜,忍不住伸手拂过他的脸颊,确定一切不再是梦,心中一阵暖意涌过,不容他近身便径直上前扑在他怀中。
那一个拥抱仿佛能够消解所有的痛楚,那淡淡的龙涎香如蛊药一般,立马就将苏亦岚心头所有的郁结都淡忘了。顷刻便被拦腰抱起,苏亦岚双手勾在栾承昱的脖际,靠在他肩际温声道,“皇上怎么来了?”
“朕一直在紫宁阁中等着,许久了,你却迟迟没有归来,于是朕便兀自寻了出来。”栾承昱嗅着她发间的淡淡清香,大步迈着朝紫宁阁走去,声音极是温存道,“若是累了,你便躺在朕的怀里好好歇息吧!”
一步步虽很漫长,苏亦岚心中却觉着很温馨。悠长的甬道,唯有自己与他,她真想让这一刻就这样定格下去。听着他的心跳声,她的眼眸缓缓闭上。那一夜,那一路,甚是安静却令人难以忘怀,她有些眷恋。忘却了那些朱红高墙,只有自己与他。
斜月照帘帏,好容易回了紫宁阁,苏亦岚瞧见栾承昱额际密密麻麻涔出的细汗,立马掏出袖中的丝巾替他擦拭,瞧着他一脸倦意,有些自责道,“都怪亦岚,忍不住想要出去走走散散心,结果竟逗留许久。”
栾承昱微微一笑,注视她片刻,厚实的大手覆在那温软的手心之上,轻声道,“朕知道你心中有许多不能放下的事,然而朕却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面露惋惜之色,停了片刻接着说,“不管你去了哪里,只要你最后都能在朕的身边,朕就觉着欣慰满足。”
苏亦岚粲然一笑,深知他已经为了前朝政事忙碌许久。如今又一路抱着自己回宫,他此刻只怕是身心俱疲吧!缓缓走至他身后,双手轻轻地揉捏着他的肩膀,力度均匀地敲打着他的后背。这一刻如此沉静,只是两个人舒心地相依在一起,没有话语,却是那么温馨。
和煦晨光洒落在整个宫殿上方,苏亦岚满脸欣然地依偎在栾承昱的怀中,甚是留恋这样的时光。顷刻一个公鸭嗓从门外传了进来,显然那有些发颤的声音能够让人听出他有些犹豫还有些惊恐。
苏亦岚撑起了身子,推搡着还在沉睡中的栾承昱,凑在他耳畔道,“皇上,该晨起了,否则耽误了早朝时辰,亦岚可担当不起。”
栾承昱适才睁开黑眸,有些贪恋眼前的温存,索性伸出双手将她环住,在她额际烙上轻轻一吻,会心道,“朕想何时便是何时,怎么又要怪罪于你。”淡淡一笑,轻轻点着她的鼻尖,柔声道,“只有在你这儿,朕才觉着舒心,仿佛什么事情都可以挥之脑后。”
话音刚落,守在宫门外的小李子长长吸了口气,抹了抹额际沁出的汗珠子,将红缨带帽扶了扶,喉际仍旧是觉着苦涩,好似有什么东西堵着。皇上每每来了紫宁阁都是待得极久,好像有许多话想要对苏妃娘娘说,而每每到了晨起之际,都是自己公然在外头唤着,他只觉惶恐万分,生怕皇上一个迁怒于自己。
苏亦岚嫣然一笑,亦不管他说些什么,也猜到小李子心中此刻想必是心急如焚,清声道,“皇上,小李子在外头等了许久,您也该起了。前朝的那些个大臣若是等得久了,只怕又要说些什么,那岚儿可成了罪人。”稍稍一顿接着说,“皇上若是如此,那下回紫宁阁中便不欢迎皇上了。”
“你在撵朕吗?”栾承昱瞧她一脸严肃,那模样有些令人怜爱,兴致上来,竟也顺着她的话一脸幽思道,“其他妃嫔都盼着朕去她们宫里,唯独你要赶朕走,看来朕昔日对你的宠爱不少啊,所以你才会如此大胆,公然拒绝朕。”
苏亦岚身子往后一靠,迎着他的眸光,淡声道,“皇上,您这是在拿身份威慑岚儿吗?”
栾承昱被她如此一说,倒不知如何接话,只捏着她的下颌,复又吻着她的唇,良久才道,“唯有你如此大胆,也罢。”言毕将她贴着自己的身子,拂过她的脸颊,扯唇笑道,“不过,你宫里头的那些婢女手脚一点也不麻利,朕还是更喜欢你替朕更衣。”说罢朝着那红润的唇畔,如蜻蜓点水般留下一吻。
苏亦岚知晓他的意思,径直穿鞋下榻,欠一欠身子笑道,“臣妾遵命。”旋即从一旁的黄花梨衣架子上取下明黄龙袍,仔细替栾承昱穿上,将那宽大的玉带替他系上……
一旁的青木香袅袅升腾,苏亦岚会心目送着那抹玄黄缓缓离去,唇畔溢出一丝笑意。蓦然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苏亦岚大步走了出去,待见着来者是苏晋尧,心里莫名掠过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