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亦岚木然地看着,有些不敢相信,然这一切就这样措手不及地发生了,如此迅速,丝毫不容许自己多思忖一会。美眸之中夹着不解、徘徊、愕然,许多个念头都萦绕在心头,她有些不愿去想。
转眸掠见小李子已经在淌血的额头,心生悯然,苏亦岚缓缓上前欲替他求情,可待走近栾承昱身旁,感觉到他浑身散发着的戾气还有那冷然的寒意,竟不敢再朝前走去,只是凝视着他的背影,径直跪在地上柔声道,“皇上,小李子并不是有意的,恳请皇上饶恕了他。”若是从前见着自己作揖,他必定会走上前搀着自己起身。然过了许久,他的眼始终都未曾看过自己一眼。
心中暗潮涌生,仿佛悬崖之上任风吹拂的枝桠,那一刻周围极是安静,静得让她觉着时间特别漫长。绵长的苦涩阵阵在胸腔里盘旋不止,原本在马车之上准备好要对他说的话,悉数都滑落嘴边,吞入腹中。
她本想告诉他,她是尹灵素,亦是那个七年之前救他一命并在他腕际恶狠狠咬下痕印的女子。她想了许多次,在脑海中想象着他得知真相后的表情。然这一切还未容自己说出口,事情便成了另一种发展。
所有的真相,纠结了许久,她都想在今夜告知与他。可是那个女子是斯褀,自己朝夕相处十三载的妹妹,而且是因自己而一无所有的妹妹。那些话悉数堵在嘴边,竟一个字也蹦不出,只眸中黯然地望着冰冷的地砖,心中亦是一片凄苦。
斯褀余光扫过,将一切都映入眼帘,事情进展比自己想象中要顺畅得多,嘴角不由得逸出一丝得意的笑,虽然腕际被栾承昱扼得生疼好似要被折断,也隐隐泛着痛感,可是能瞧着苏亦岚如此伤心的模样,一切皆是值得的。
“朕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没有得到答案的栾承昱有些不耐烦,这歌声在梦里无数次出现,但每每都是梦醒过后便消散地无影无踪。许多时候,他都会想,难道那个女子就真的这样湮没在岁月中,从此无声无息地与自己再无交集吗?然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自己,而他亦是不愿面对这个结局,依旧只是将那一段青涩却是心中永远都不可忘怀的往事,紧紧锁在心中某个角落。
她的容颜,他在梦中想过无数次,但没有一次是真实。本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如梦似烟,无数个夜里,他都极是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鼓足勇气,将她的面纱摘下。
只要摘下面纱,只一次,哪怕再次被她在腕际狠狠咬下一口,他也能将她的面容深深记在心上,永远不会忘记,便不会有错过。可惜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妄想,七年了,她如梦一般,不可触碰。
如今她又回到自己身边了,是上天听到自己的呼唤了吗?还是一切又是自己的一场清梦?栾承昱用力地拽着斯褀的手,直勾勾地盯着她大声道,“告诉朕,你的名字。”呼吸渐渐变得有些急促,难以置信,可方才就在紫宁阁外,他十分清楚地听见了那熟悉的歌声,不再是梦。
斯褀被抓得很痛,掠过苏亦岚眸底无尽的落寞,转而迎着栾承昱决绝的星眸,暗暗思忖一番后,声音很是平静,没有一丝颤动,说得极其清楚,“奴婢凌斯祺,弁国人氏,三年前因家中发生变故,故而辗转来了芜国。”突然一脸啜泣,有些伤感失色,声音细了些,“就在白日里皇上也问了奴婢同样的问题。”
一字一句,冷硬似刀,将苏亦岚的心狠狠刺着,体无完肤,殷红的鲜血一滴滴往下滴落,模糊了她的心思。从未想过会有今日这一幕,于是她便会那样茫然,毫无招架之力。
她是斯褀,与自己生活了十三年的妹妹,匆匆三载,难道她已经将那些姐妹情深忘得一干二净了吗?她明知自己七年前有多希望能够再见那个少年一面,也知道自己此刻心中已对他情根深种,为什么还做出了方才那个举动?
太多的疑惑盘旋在脑中,没有一个答案能够说服自己,凉凉的泪水滑落脸颊,颗颗滴落在地砖上,顷刻便湿了一片。酥麻的膝盖有些抽搐,只能极力撑着身子依旧跪着。
想要拆穿所有的一切,可是怎么都说不出口,只是安静默然地等待着。胸腔隐隐作痛,好似有一股子东西只往上撺掇,令自己异常难受。怎么可能,她不是自己的妹妹吗?为什么要冒充七年前的自己?
从前在凌府的片段霎时变得有些模糊不清,好似被掐断了。转而回想这几日与她在一起的日子,她一直询问自己有关栾承昱的一切,白日里亦是那样回答他的问题,方才似乎又掐准了皇上来的时间演奏着那首曲子。这一切是巧合,还是故意安排,她只觉处在悬崖之上,被人狠狠往下推着。底下是无尽的泥淖,抑或万仞刀山。
蚀骨的剧痛狠狠撕裂着心肠,让她无处可遁。一次又一次席卷而来,凄绝之感令她身子愈发虚软。如苍茫夜色里噬骨的冷月,似令人肠断的利剑,一切就那样发生了。
无尽的泪珠倾泻而下,只能吞入腹中,悄然无声。不敢抬眸,不愿再看到眼前那冷酷无情的画面,不想听到那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
他说过最不愿看到自己哭,如今他的眼里心中只怕都没有自己。为什么他可以辨认出自己与秀儿,却没有瞧出斯褀是在冒充自己?那一刻,她只觉自己是个极大的笑话。在看着一出戏,那戏中的女子本该属于自己,可是她却没能鼓起勇气告诉他,只因那个女子乃是斯褀。
绝美的容颜此刻蕴着无限的哀婉,眸底尽是悲恸抑或震惊之情。攥紧的手无力地放在膝上,任由腮边滚滚落下滚烫的热泪,心里却是比什么时候都寒彻。
为什么偏偏是斯褀,她是自己最亲近的小妹,如此待自己。终于明白为什么越是熟悉的人,伤得越是最深。仿佛将她推向极深的水中,不能透气,湮没其中。
眼睑变得越来越沉重,她的眸子渐渐合上,身子骨也不听使唤,一个劲地朝前倒去。只听得一个尖细的声音,苏亦岚便没了知觉,昏昏沉沉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雨瓢泼而下,雨珠急速地敲打在琉璃瓦上,铿然作响。临窗而植的梧桐,孤寂地挺立在雨中,一任秋风扫,斑斑黄叶在风雨交加之际被吹落了许多。哗哗的雨声响彻在整个皇宫,黑夜之中更添了一些暗淡冷清。宫墙之下的驭水螭兽大口吞吐着白花花溅起的雨水,周遭的宫殿所燃的火烛亦是闪烁其中。
再度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苏亦岚只觉浑身疼痛,睁开惺忪的清眸,极其困难的坐起身子。想起昨日发生的一切,方才的清明霎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黯然伤神。
昨夜的雨下得极大,她并未听见,不是因着睡得踏实,而是她太累了,身子累,心更累。喉咙好似被火灼烧般,干涩地快要说不出话,低低朝外头唤了一句,“水,我要水。”话音刚落便兀自后悔,如今这里只怕真成了众人口中所言的冷宫。
冷清寂寥,无人来往。自昨夜之后,他还会来这里吗?抬眸间透着杏色软绫扯花帐子,隐约看见一个颀长高大的身影,苏亦岚心中一颤,闪过一丝喜悦。然待那帐子被撩起,看清了来者后,心再度坠入无尽深渊。
“怎么,如此不欢迎大哥吗?”任萧尘瞧着她神色变化如此之快,将倒满茶水的杯盏递与她,“昨夜你睡得可好?”
苏亦岚嘴角逸出苦涩的笑,一饮而尽,往后靠去,对上他的黑眸,声音极是淡然,“你说呢?大哥何苦来这里揶揄我,我的心思你怎会不懂。”
“我当然不懂。”任萧尘沿着床榻坐下,直愣愣望着苏亦岚,沉声道,“之前是那个叫做秀儿的女子,如今又多了一个凌斯祺。你若真的爱皇上,又怎会任由这些事情发生。”低低叹了口气,无奈道,“我本以为上次过后,你真的想通了,想要将一切都告知皇上,可为什么事情却变得越来越乱,我真的有些不懂。”
苏亦岚眸光冷然,没有一丝生机,双手紧紧攥着衾被,咬牙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成了今日这副局面,我只想问问斯褀,为什么她要如此对我?”
任萧尘闻言,思忖片刻,良久才开口,“那个凌斯祺到底是谁?”
“她是在凌府时陪着我十三年的妹妹,”苏亦岚眸中有些黯然,语调很是舒缓,“三年了,或许这三年足以令她改变,变得我有些不认识了。”
任萧尘只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声音低微,“千万不可感情用事,否则会有谁都预料不到的后果,没有谁能够承担得起。”
苏亦岚听他如是说,微微一愣,抬眸凝视着他,有些啜泣道,“可是她是我妹妹。”
任萧尘幽暗的眸子透着平静,双手搭在她肩际,注视着她许久,说得极是风轻云淡,“如你所言,她已经变了,不再是从前的斯褀,或许她亦不再是你的妹妹。”
苏亦岚镇定地望着他,念及着他的话,心中一顿翻涌,到底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