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失魂落魄地赶去容华宫,苏亦岚清眸之中早已噙满泪珠,整颗心好似被提了起来,有些木然地望着四周。自己平日里虽极少走动这条路,但却不算很远,今日却怎么弯弯折折绕了许久,还未见着宫檐一角。
攥紧着丝巾的手,忽冷忽热,心里沉甸甸的。终于见着那金黄琉璃瓦,在阳光照射下虽金碧辉煌,可今日里莫名的多了份荒凉萧索。朱红的宫门高大挺立,冷冰冰地不发一言,傲然将一切收入眼底。
宫门上的金锁隐隐透着股冷意,她的手竟不敢触着,怕推开之后便不得不面对那些冷澈的事实。伸出去的手立马收回,低头思虑许久,还是没能拿定主意,只是愣愣地凝视着那有些锈迹的锁扣。曾经这里满是富丽堂皇,前来的人群络绎不绝。不过一朝失势,便门可罗雀,连石子路上也隐隐有些苔痕。
咯吱一声,有些刺耳,打破了四周的沉寂。钝钝的声音一直萦绕在苏亦岚耳畔,抬眸定睛望着眼前那个满目苍夷的男子,昔日俊美的脸庞今日无不写着颓唐之色,仿佛一夜之间,他竟有些苍老了许多。
苏亦岚定定地望着栾承昊,知道他此刻心中必定痛彻不已,所以她赶忙来了这里,只想宽慰他,亦想告慰那个已经逝去的女子。可抬眸对上的是那双充满落寞的黑眸,一丝清俊风采也寻不到,苏亦岚心里汩汩冒着酸涩,不由得一颤。
栾承昊低垂着眸子,苍白的脸上满是憔悴。一只手搀着宫墙缓缓走着,嘴角不时泛着冷笑,不时自言自语,声音很是细小,“怎么可能?她怎么能就这样去了?”心口难以言说的疼痛,好似被火灼烧一般,顷刻又像坠入玄冰地狱,飘飘摇摇。一如风雨之中的浮萍,寂寥无助。
极力挺着身子朝前走去,却是每一步都那么沉重,握成拳头的手恨不能将这宫墙打穿,胸口似乎有什么东西堵着,却依旧只得将所有遗憾、疼痛闷在心底。眸底皆是黯然,匆匆掠一眼苏亦岚,旋即深深叹口气,似是没有看见她似的,拖着虚脱的身子离开。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的肩膀不小心碰到了自己,他的痛在心里,只能憋着,她现在才知道他对袁竹汐的爱,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多的多。苏亦岚脸色凝重地望着他,翕动的嘴想要说什么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清眸一直随着他的离去而移动。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子,亦是个可以放下荣华放下权势的男子,却唯独放不下一个袁竹汐。
那一刻,苏亦岚竟有些羡慕袁竹汐,能被一个男子如此深爱着,她今生该是没有遗憾的。只是可惜了,原本可能是一段佳话的情缘,早在七年前便已烟消云散,淡得被人遗忘。
人生之中有太多事不能两全,譬如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譬如忠孝不可两全。袁竹汐想要的是后位,所以失去了本可以活得幸福的资格。而栾承昊选择了放弃帝位,因此他失去了爱情。
此刻他心中该恨自己,若不是自己,袁竹汐便不会死得如此衰败。不管他心中如何想自己,他终究是自己此生最好的朋友,能够真心待己的知己。此刻他心底的愤怒抑或凄然之情无处可泄,苏亦岚心中暗暗告诫自己,她必须陪在他身边。
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不知不觉间竟又来到了听雨轩,这个承载着太多回忆的地方。自己与他亦是在这里相识相知,把酒言欢,吐露真言。而这里是曾经将自己与他陷入不义之地的地方,更是一个可以慰藉人心的地方。她不曾想过他竟也会来这里,只是轻轻地跟在他身后,不敢发出大的声响。凝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怕他会有些想不开。
“出来吧!”栾承昊冷眸凝视前方无波的湖水,声音冷到极点,难掩的失落之色,负手而立,一袭宝蓝色交领长袍在无垠的天际之下显得那么渺小,未曾朝苏亦岚看去,沉声道,“为什么跟着本王?你怕本王想不开吗?若真是那样的话,在七年之前,本王就不会做那个决定了。”
苏亦岚竟有些不敢望着他的黑眸,只是碎步上前与他并肩站着,将头垂得极低,手指紧紧握着不知该怎么办,听了他方才那一番看似平淡的话,只觉一个重锤狠狠砸向自己,似乎也有什么东西从胸口往外溢出,低声道,“对不起,今日的一切,或多或少与我有关,我知道自己脱不了干系。你若心中有恨,只管冲着我来,我绝不会有所怨言。”
栾承昊狭长的眸子微微眯着,嘴角掠过隐隐冷笑,霜意不止,声音有些低哑,“今日之事与你无关,何苦如此。本王素日里在旁人看去,是不谙世事的纨绔子弟。但其实本王将一切都看得透彻,这种结局,本王早就有所预料,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她竟连一声招呼也不告知,便这样离去了”
苏亦岚听着他有些发颤的声音,瞧着他那修长的身子此刻有些站不稳,知晓在说出那淡淡的话语时,他的心已如刀割。他的脸上没了一丝血色,满脸愁云萦绕,那双如墨浸染的黑眸眼下更是毫无生气。
苏亦岚不忍目视,只别过脸望着平静的湖面。偶尔风吹过,将那树梢之上一片枯叶吹落,她的视线随着那叶片缓缓跌落湖中,随之沉浮。转眸看着离自己极近的这个男子,她听出了他的低低哀怨,看出了他的心在淌血,满脸愧疚地望向他道,“我知道王爷心中的痛,锥心刺骨,昏天暗地。我已是对不住王爷,不求王爷能够原谅,只愿王爷好生照顾自己。虽有些话不该说,可我还是得讲。”清眸环视周围,旋即轻声道,“逝者已矣,过去的那一切便也该切割地一刀两断。王爷,该放下的还需放下。”
栾承昊始终没有望向她的黑眸忽而转动,怔怔看了她一会儿,黯淡的眸子忽而闪过一丝惊诧,放下,说得轻巧却是比登天还难。他那修长的身影如一杆翠竹岿然立着,心口蓦然一惊似被什么蜇了一口。
曾经她最爱竹,只因她的一句话,他便命人一夜之间在昭王府修建了一座竹园。想要等到成亲那日送给她一个惊喜,只是这辈子她都没有看到。唇角微微一扯,冷眸中有些深邃看不见底。那个在梨花树下粲然一笑的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早已没了踪影,而今那个回忆已经彻底被摔碎,骤然间消失在他的世界之中。
他有满腔的不悦,却宁肯含在心中亦不愿告诉自己。苏亦岚定定地看着他,瞧着他黑眸中的寒意,心里一阵酸涩,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是恨过袁竹汐,可是,不曾想过要她死。平日里她一副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模样,没想到禁不住挫折,如今竟寻了这个法子来获得解脱。
握紧手中的丝巾,苏亦岚知道眼下自己无论说什么他都听不进,脸上逸出极是无奈的笑,淡声道,“王爷心中如今有道过不去的坎,眼下我说破了嘴皮子只会令你心生厌恶。”心底慢慢延伸着难言的黯淡,矮身作揖道,“亦岚知道王爷此刻不愿见着我这张脸,既如此,我便先行离去了,惟愿王爷能够看开一切,切莫做了傻事。”
缓缓起身,转身欲走,却闻着背后那一句夹着寒意的话道,“要走的也是本王,怎么会是你?”
苏亦岚满脸不解的抬眸看着他,迎着他冒着寒意的黑眸,竟觉着心硬生生被刺痛,鼻尖一酸,不敢再对视,只微微低头看着朱红的栏杆低声道,“王爷,我知道你此刻必定是不能原谅我,我也没想过你会将一切都轻易看开,只是心中替王爷觉着可惜。人生迢迢,长路漫漫,王爷已经错过了,失去了,亦岚只愿王爷能够过上真正的属于你的幸福生活。”
“本王心中不怪任何人,更不会怪你。”栾承昊目光冷冽地直视前方,旋即脸上逸出笑,最后却是长长吸了口气,陡然的寒意直窜上心底,声音极是低沉,“她走了,一切都不复存在了,本王再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你说得对,从前本王周游列国,不过是为了不想在宫中遇见她,怕自己的心会管不住。如今一切都尘埃落定,本王也该离去了。”
苏亦岚闻言,黛眉微凝,听着方才的话只觉晴天霹雳般,美眸睁得极大,摇摇头不敢相信道,“王爷要走,去哪里?这是芜国,这儿不才是王爷的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