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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Another Part of Me!

串联宇宙行星,我们让生活更加光明。

双胞胎什么的,最讨厌了!

李惟愚讨厌那个比她小十五分钟的弟弟李惟鲁,李惟鲁也同样瞧不起比他大十五分钟的姐姐李惟愚,两个人从五岁打到二十五岁,至今都没有看到世界和平的希望。

他们那“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的睿智父母曾试图和平调解,促进和谈,甚至武力镇压,可是所有的努力都宣告失败,李惟愚和李惟鲁还是会在见面以后五分钟内就吵起来,进而发展到拳脚相加。

无可奈何的父母只有把他们幼儿园时粉雕玉琢手牵手的照片放大了立在客厅的电视柜上,聊以自慰。

不过平心而论,这两年,李惟愚和李惟鲁已经很少真刀真枪地掐架了,倒不是因为人长大了,而是因为几年前他们姐弟大学毕业之后,姐姐李惟愚南下读研,弟弟李惟鲁则北上成了个“北漂”。今年,李惟愚博士正要毕业,而李惟鲁的小公司正式挂牌。本来两个相斥的极端分开,对于世界和平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但没过几个月,在李惟愚交了一个男朋友之后,弟弟坐不住了。先是隔三差五打电话给那个做美编的男人说事情,无一例外,听起来都特别正经,公司要做个Logo啊,我朋友×××的老婆的朋友×××想请你帮忙啊,总之,李惟愚打电话过去怒斥弟弟:“脑残吧?你让人家干活儿怎么不给钱啊?”

李惟鲁赖兮兮地回答:“他那新工作你给找的,我沾点儿你的光还不行啊?”

当姐姐的气得想骂人,作为一个女博士却什么都骂不出,只能摔电话。没过多久,美编先生因为旷工长达五天被开了,李惟愚正在给他张罗新工作,对方却打过电话来:“骗我这么久,去死吧。”骂得她头脑一片空白。要说他们交往的时间不长,但彼此都觉得不错,美编先生倒也绅士风趣,李惟愚再打过去,他已经关机。事后好几个月,有一次李惟鲁喝多了说:“姐,你看,那小子就是吃软饭的,小白脸,我瞧不起他。后来我逗他说,龙凤胎哪儿那么容易生出来啊,开始说我妈生育有问题,我姐是孤儿院抱的,结果一不小心我也出来了。嗨,以后家产她肯定没份儿。怎么样,然后他就和你分了吧?”

李惟愚只记得自己把一盘子火锅调料都招呼在弟弟脸上。据弟弟说,后来还从阳台上抄了晾衣竿过来,但是李惟愚坚持说不记得了。出了这事,她唯一的想法就是和弟弟划清界限,一刀两断。当着父母不能表现,私下里,她是真恨他。

但是李先生和李太太在除夕家宴上发布上谕:“惟愚就去北京工作,替我们看着你弟弟,彼此也有照应。”

哗,新年一定精彩纷呈,火星撞地球。

李惟愚和李惟鲁用目光交锋,隔着满桌鸡鸭鱼肉,试图从气势上压倒对方,杀死对方!

年初十的时候,李惟愚和李惟鲁一道乘火车回北京,路上已经大小吵过好几次。李惟鲁心情尤其不佳,似乎临走还和父母干了一架,李惟愚冷眼看着,不置一词。

李惟鲁的公司只有三个人,都是他的哥们儿兼合伙人,共享利益共担风险,主营业务是给央视做外包节目,有的时候忙得跟狗一样,有的时候闲得跟猪一样。李惟鲁前两年借钱贷款买下央视新楼旁边几座老旧居民楼里的两个单元房,大的就当办公室,小的则是住所,这两年房价飙升得厉害,他也就洋洋得意起来,总说自己是百万富翁。

“呸,百万都是浮云,你倒是未老先衰,光荣跨入老翁行列。”李惟愚扯扯弟弟染成乱草黄的头发,又戳戳他故作艺术状留着的短髭,指着窗外那黑色的央视大楼讽刺,“窗外还晾着这么大一条裤衩,真没羞!”

只有在讽刺这难看的大楼时,姐姐和弟弟才能达成一致,李惟鲁故作深沉状咳嗽两声:“人家央视发通知了,谁再叫它‘裤衩’它就要跟谁急,人家的名字是‘智窗’,知道吗,‘痔疮’!”说着已经绷不住笑,使劲拍着窗台,厚厚的灰尘飘散而起,呛得李惟愚咳嗽起来,连忙去厨房找水打扫。李惟鲁做他的摊手大少爷,还要说便宜话:“擦它干吗,正好可以留着记电话。”

上面还真有几行数字,只是年深日久模糊不清,李惟愚问:“有用的?”李惟鲁专心致志拨那老电视寻找可看的球赛,头也不回地回答:“谁记得是哪个女人的电话,有事她们自然打来,不必理会。”

李惟愚端着一盆脏水从他面前走过去,手指定定地戳住他额头:“滥交,小心得病烂死你!”

李惟鲁显然不以为然,每日在办公的套房里招待不同的女子,有清秀有性感。他很少带她们到这边来,可是李惟愚知道,每一个都另有所图,绝不单纯。

李惟鲁双手抱头看着他姐姐忙忙碌碌打扫房间,忽然眯起眼睛,相当正经地回答:“她们都是些想红的漂亮姑娘,但那些空壳子不值得我用下半身去思考,过去荒唐了好几年,现在已经不会了。”

李惟愚狐疑地看着他,他倒好像坦荡,又问她工作和简历的事,她一概只能叹息。管他呢,李惟愚想,她也不想管。不过从去年开始,经济形势就不大好,求职市场上纵使名校博士也供过于求,想谋一个大学里教书的职位都难上加难。李惟鲁拍胸脯说:“我雇你了,老姐!”他姐姐一只拖鞋飞过去,拍蟑螂一样砸在他头上:“就你这小公司?解决户口吗?档案怎么放?保险全吗?公积金能给多少……”结结实实一钵鄙夷,劈头盖脸。

李惟鲁吐吐舌头,揉着脑袋干脆溜到卧室睡觉去了。李惟愚收拾完就坐在客厅的地板上看书,她的论文还差最后一个部分没有完成。

正月十五那天李惟鲁接了个野活儿,跟央视的元宵晚会有点儿关系,据说油水不少。走之前,李惟鲁把冰箱里母亲寄来的速冻汤圆数了好几遍,强迫李惟愚发毒誓绝不偷吃否则找不到工作还要被男朋友骗财骗色之后,才背着器材包出门。

李惟愚也有约会,对方是个清华的博士,研究生时极受李惟愚的导师宠爱,这次来京,导师特意安排他们见面,一方面是希望昔时同门多多联络互相帮衬,另一方面也有撮合他们俩的意思。那男孩子也姓李,名字却大众化得多,按他自己的话说:“‘李嘉’这种大俗名儿,街上喊一嗓子,能有好几个人回头问:‘哥们儿,啥事儿?’”

李惟愚本来想约在王府井或者西单,位置相对来说在清华和央视大楼中间,两个人都不用太跑路,可是李嘉特善解人意地说:“还是在国贸附近吧,SOHU里有几家餐馆名声极好,冬天黑得早,你回去方便安全。”

只这一句话,李惟愚对他的印象就提升了一大截——这年头独生子女都被父母惯坏,尤其是男孩子,懂得体贴女性照顾女性的少之又少,比如家里那个李惟鲁,油瓶子倒了他知道喊人就不错了。何况现在都市女多男少,男人愈发坐地涨价,就像李惟鲁那间小小的工作室,一天都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情愿贴进来。他们怎能不嚣张?

李嘉不帅,不过是普通的顺眼而已,可是毕竟读了这许多年书,又懂谦逊,气质谈吐倒是让人舒服。唯一的缺点就是个子只比李惟愚高一点点。不过两人相同专业,又有同门这层关系,话题自然不乏,随便聊一聊就到了晚上八点半。李嘉主动结账,提议送李惟愚回家。走出门时,国贸桥灯火通明,来往车辆缓缓而行,李惟愚初时还以为不过是堵车,想调侃“国际堵城”几句,但随即她就发现自己错了。

东北方浓烟滚滚,依稀能看到烈焰正吞噬着楼体,火光映红了央视那标志性的“裤衩”楼,李惟愚心里“咣当”一下,立刻急了:“我弟弟在那楼里呢!”

李嘉一把拉住她,当机立断地命令:“你先给他打电话,我看看能不能打到车!”

李惟鲁偏偏关机,李嘉拦到一辆小三轮摩托,司机师傅却不肯往那边走:“交通管制了,怕过去就出不来。”

李惟愚脸颊在寒风中吹得通红,眼圈也红了,她拍着门求那师傅:“我弟弟在大楼里,求求您……”

师傅终于叹气,大手一挥:“上车吧!”李嘉也跟着进来,握住李惟愚的手说:“没事,网上说着火的大楼还未完工,不一定会有人员伤亡。”

李惟愚早忘记了他们才不过认识几小时,在狭小颠簸的车厢里紧紧依偎了李嘉,一刻不停地拨李惟鲁的手机。不到两公里的路程,就像是熬过了两年,李嘉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只是轻抚她的后背。

到现场才知道大火是八点半时从附属文化中心大楼上燃起的,警戒线已经拉了很远,警车停了一排,大楼内部火影憧憧,不断地有火苗冒出来,消防车徒然喷着水,可是水柱高度不够,火舌仍然向上蔓延。街上到处都是记者和来看热闹的老百姓,闪光灯此起彼伏,还有转播车追着现场记者做直播的。李惟愚心绪不宁,看到一个扛摄像机穿导演马甲的就要上去确认一下,终于被一个手疾眼快的记者拉住,非要把她当受害者家属采访。幸好李嘉先一步挡住镜头,才算没出这个大洋相。

是李惟鲁先看到姐姐和姐姐的新男朋友。他弄得灰头土脸,正抽着烟看热闹,颇没有媒体从业人员的专业精神。李惟愚整个人扑上去狠狠掐他:“你怎么就不知道开手机?我差点儿没打给爸妈。”

李惟鲁被掐得怪叫,望天说:“现场直播啊老大,工作人员也得有点儿职业素质是不是?出来以后也忘了开了……”

李惟愚掐得更狠了,开始攻击弟弟从小到大的鲁莽行径,说他就是不读书,人已经没救了。李惟鲁也不甘示弱,开始批判姐姐一贯以来的迂腐行径,说她就是书读太多,人已经锈了。

李嘉听着都觉得好笑,这么大两个人,翻起小学时候一袋薯片的旧账还能这么起劲,独生子女永远不能理解其中热闹的乐趣,他笑眯眯地告辞,李惟鲁自然留他:“辛苦这么久,不如一起喝个酒。”李惟愚心里打鼓,怕他又在自己难得美丽的爱情里乱搞,干脆一脚踹过去:“粗鄙!”李惟鲁闪身躲过,自来熟带路去酒吧。李嘉倒也大大方方跟着,李惟愚发誓,如果浑蛋弟弟再拆台,她就把他拆了放在冰箱里包饺子吃。

那一夜大火烧到凌晨两点才将将熄灭,楼体内部似乎仍有火焰燃烧,靠近基座的部分已经烧穿,从西向东看时,几乎透光。李惟愚觉得苍凉,李惟鲁已从朋友那里听说里面死了好几个消防队员,他们并肩站在窗前看那废楼,一时竟都静默无言。

到底还是姐姐先开口:“这一年,怕不是好兆头。”

李惟鲁没有像平时那样刻意反驳,他点点头,把瘪瘪的烟盒扔进垃圾桶,愤愤上床:“这都什么事儿啊!”

但是,警惕的李惟愚没想到,自己和李嘉开头很美的交往是被她现在的导师无意破坏的。这位年长有德的教授把得意门生推荐至美国知名大学研修一年,以便躲过学校里关于“毕业生不能留校任教”的不成文规定。李嘉得到这个机会,李惟愚自然不能强留,两个人依依惜别,可是她并不十分相信天长水远,感情仍可保鲜,何况他们才开始,彼此有点儿动心。而且隔了大海高山,李惟鲁这个浑蛋再有本事也没法捣乱了。

接下来李惟鲁也遭遇事业滑铁卢,因大火的损失不菲及经济持续走低,公司的订单越来越少,刚刚捧出些知名度的小主持人也搭上了圈子里的一个名导演,转眼蹿红,把他们这些旧时的哥们儿都扔在一边。李惟鲁还是一派大大咧咧的样子,可是心里未必是不郁闷的,常常一个人坐在窗前,看着那破败的空楼喝啤酒。

李惟愚狠心说:“反正也不像亲姐弟,那就再生分一点儿。”于是交他房租及生活费,他也没有拒绝。

到六月的时候,央视新闻联播的著名主播罗京因癌症不幸逝世。李惟愚在她的博客里写:“看到那些陪自己长大的熟悉的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80后不得不承认年华已老。”

大洋彼岸的李嘉看到这条留言,很快给她发个快递,里面有一封手写的情书,无非是说些风物和思念,又说:“中学时代以后,我不曾写信,有事可以发E-mail或者打电话,甚至短信就可。虽然方便,可是总觉得心有欠缺,现在才知道,亲手给你写信的感觉这样美好,惟愚。”里面还有两张流行音乐之王Michael Jackson今年七月世界巡演第一站伦敦的入场券,说是美国导师送的,知她心爱,于是特意给她——“反正我这边一定没有假期,我有一本科时的同学已经在伦敦成家立业,如果你决定与朋友过去,我可以请他代为安排住宿接机及签证事宜。”

同是M。J。铁杆粉丝的李惟鲁看到快递以后叫起来:“我还道现在这样的男友已经绝种,怎么就被你给碰到,真是狗屎运!”

李惟愚心情大好,施施然收起信和那两张红色门票,如愿以偿地看到弟弟如小狗一般追着她满屋子转:“那个……唔……你……我……”配合各种手势,李惟愚一概只当看不懂。

最后李惟鲁破釜沉舟:“你说怎么着才能带我去吧,划下道来,小爷奉陪。我包机票住宿如何?”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李惟愚真的火儿了。先不说那恶心人的“抱养事件”,从小到大,她的性格就是争强好胜,就算是亲弟弟也不肯让一点儿。按父母的话说他们俩就是“习惯性争强好胜”,大到读什么学校找什么工作,小到碗里的鸡翅膀谁大谁小,两个人总要争执一番才算完事。可是最近几年,她忙于读书,不像弟弟早早在社会闯荡,已积累下第一桶金,这些日子住在这里,本就十分压抑自卑,此刻不由自主就多心了,铁青脸离开,再不说话。一走出去,美编先生那句“去死吧”又涌上心头——可恶,分明是个浑蛋,她还要和他在一起生活?亲弟弟又怎样?浑蛋就是浑蛋。

李惟鲁不明就里,一气之下干脆不求她了,自己动用关系,就为跟姐姐斗这一口气。可这次他输定了,Michael Jackson复出的演唱会门票定价不高,可发售时仅四小时就全球售空,黑市价格已翻了二十倍,仍是一票难求,就凭李惟鲁现在的收入水准和社会关系,绝对负担不起也绝对弄不到票。

一转眼就到了六月底,李惟鲁终于放弃,转而打听姐姐准备和谁一起去伦敦,并且威胁说:“红杏出墙这种事,最好不要做,否则我就要告诉姐夫!”小眼神格外厚黑阴险,气得李惟愚手痒,很想把他往死里抽。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准备重新上演美编先生的故事。可笑,上次是年纪小,存心捣乱的话,这次纯属嫉妒她有两张票,而同去的人不是他。

李惟愚恨恨瞪他:“用不着你,我到伦敦,你姐夫安排了同学接站。”

李惟鲁气得整日在房间里专门挑M。J。充满怪叫的那几首摇滚曲子放,音量开到最大,扭着山寨太空步四处乱撞东西,诚心不让姐姐好好读书。可是从小就比他好学的李惟愚早就习惯了在任何弟弟发出的噪音里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偏偏不受影响,任他地动山摇,她岿然不动,甚至还有点儿乐在其中的意思。反倒是邻居受不了了,三番五次来敲门,弄得李惟鲁心灰意冷,只想投诉到爸妈那里讨还公道。

“爸妈才不管你这些小事。”李惟愚看那垂头丧气的样子,一点儿小不快早已飞去九霄云外,故意笑眯眯地拍拍他脸蛋,“你要这样想,全球多少粉丝连门票长什么样都瞧不见,你能摸一摸看一看,还要怎样?”

李惟鲁瞪着他姐姐,气得够呛:“说,到底又是哪个小白脸逗你玩呢?你的亲弟弟不介意再次替天行道!”

“你敢!”李惟愚一字一顿,把杯子在桌面磕得咚咚响,“我把门票当着你的面撕碎了再粘起来贴在你门上,让你天天看着哭,你信不信?”那决绝模样,李惟鲁只能信了。他也记得当时美编先生消失后,李惟愚哭了整整一晚上,不为那个男人,是生气弟弟太过火的所谓“仗义”。她的生活里完全可以没有他,只要那个倒霉的小蝌蚪换一颗卵子,她就会成为独生女,享受百分之百的待遇。她的生活里,本需要一个男人来填补空白的另一半,却不是弟弟。

“好姐姐……”李惟鲁学着红楼选秀里面选手的娇态,“好姐姐。”

李惟愚才不理他,悠悠回答:“你没看网上说吗,等咱有了钱,豆浆买两碗,喝一碗,倒一碗。姐姐现在两张票,坐一张,空一张,要你管!”

李惟鲁气得跳起来要打人,李惟愚就跟他对打,扭打中李惟愚的手机忽然响了,李惟鲁毫不客气抢过来:“小白脸等不及喽!”一看,原来是机票公司发来的确认短信,他不甘心地看下去,那身份证号……咦,不是自己的吗?

李惟鲁立刻心花怒放,一把抱紧他姐姐,小狗似的吧嗒吧嗒地亲,大声吼了数次:“姐姐我爱你!”震得天花板上的灰都噼里啪啦往下掉。李惟愚怎么推也推不开,气得翻白眼,只得吼:“你要不想站在门口听演唱会,立刻先把你这狗窝弄干净了,真是受不了!”

李惟鲁欣然而去,整个一个周末都处于亢奋状态。周一上班,更是逢人就说他弄到票了,弄得好几个哥们儿专门开车把少年时代珍藏的卡带给他送过来,说了:“不奢求签名,要是门口有什么纪念章之类的,给盖一个就心满意足。”

六月二十五日下午,李惟鲁用他的破金杯车载着姐姐采购伦敦之行的各种物品。他的工作弹性很强,跟两个合伙人打了招呼,就算给自己放半个月假,也算是没有白去一趟欧洲。

那天的天气很好,李惟鲁和李惟愚难得没有吵架,买好东西以后李惟鲁提议去转转,然后鬼使神差地,他开进了前女友的学校。

李惟愚知道那是记忆的世界,所以她一个字也不说,只是跟着他走。李惟鲁一直在抽烟,然后在西面的一片核桃林里停住脚步。石路曲折,有年轻的学生对着树林练习演讲或者英文口语,也有人静静地坐在那里读书,李惟鲁挑了一张长椅坐下,然后闭上眼睛。

他说:“第一次见面就是这里,雪很厚,到处一片银白,她穿了一件白色有兔毛的呢子大衣,我以为我看到了人间仙子。”李惟愚没说话,心想,就你这么浑蛋一个人,哪个女的追上你算是倒了八辈子霉。

李惟鲁缓缓吐出一口烟,自己也笑了:“这么多年,我还是忘不了她,前前后后那么多女孩子,不过都是她的影子而已,那句话怎么说?‘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她在我心里就是这样。”

李惟愚恍然有点儿伤感,看着弟弟站起来,轻抚那张长椅,他望着远方说:“姐,能不能帮我看一眼椅背?”

这么老土的桥段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流行,李惟愚浑身鸡皮疙瘩,真没想到一向最潮的弟弟干过这么傻的事,可是此情此景,她忽然不忍心拒绝,蹲下身子细细分辨那些斑驳的刻痕,然后果然找到了“L&Z Forever”这样的字符。果然傻得一塌糊涂。

她告诉李惟鲁,结果,他竟然红了眼圈。小浑蛋就这样为一行傻字母暗自神伤,李惟愚差点儿说:“你终于知道那时候我的滋味。”但她没开口,这种报复,无论是不是亲弟弟,都显得不合时宜。

那天晚上李惟鲁喝了很多酒,李惟愚断断续续地知道那位Z姑娘家境极好,他当时却不过是一个没有房没有地位甚至连正经工作都没有的“北漂”,性格又十分倔强。秘密恋爱数月之后,一次争吵,他赌气说出“分手”,随即就跟着剧组消失两个月,等他终于回来的时候,Z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班上的同学说,Z忽然办理休学,据说就要留学大不列颠去了。

“那一定是她的承诺,可是这么多年已经匆匆过去。”李惟鲁醉了,乱抓自己的额发,大哭,“我到底在做什么……我曾答应了她会一起去看M。J。的演唱会……在天鹅湖城堡看一次日出……”

李惟愚搂着弟弟安慰,可是她的感情生活一样乏善可陈,除了远在美国西雅图的李嘉,就只有刚读研究生时的一个男孩,少年清秀,家境贫寒。她用奖学金资助他读美术专科学校,通宵熬红眼睛帮他翻译整本个人画册的文字介绍,付出那么多以后,他还是离开了她的生命,只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们不适合。”哦对了,她自嘲地笑笑,还有那个美编先生。事实证明,他确实只顾着她的家境,确实是个吃软饭的男人。弟弟确实是对的。确实仗义。只是她因为太过生气而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后来干脆习惯了视而不见。李惟鲁说她选择性失明,她还为此气得又哭了一次。

那以后她几乎再没有勇气去付出再没有能力去爱,就算现在对李嘉,也一直是若即若离淡淡的不敢上心。看着弟弟这般情景,李惟愚觉得难过,也觉得对不起李嘉,或许应该给写一封真正的信来回报他的情意,而不仅仅是打电话和MSN。她也醉了,残存的理智给李嘉发了条短信:“我想你。”

她没等到回复,被吵醒的时候天光已亮,李惟鲁的手机唱得惊天动地。他为了防止漏接电话,一向是设置“振动 响铃”,此刻手机如吸尘器一样,顺着地板滑出去老远。李惟愚追去一看,是他的好友兼合伙人打来,就替他接听。

那个哥们儿说:“大新闻,M。J。死了!”

李惟愚愣在当场,浑浑噩噩不能相信,她叫仍然宿醉未醒的李惟鲁起来,这个粗鲁的人第一反应就是:“屁,大清早谁开这种国际玩笑谁死一户口本!”

但是这天不是愚人节,这也真的不是玩笑。整整一天,各个电视频道都在滚动播出这个消息,模糊的视频里能看到一代天王被抬进急救车,这个传奇式的人物据说死于心脏衰竭,美国官方说详细的死因要经过六至八周才能公布,不排除他杀可能。

大街小巷忽然开始放M。J。的老歌,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才知道他们喜欢的“韩流”机器人舞不过是对这位King of Pop的继承和拙劣模仿。李嘉给李惟愚的信上说:“社区的黑人在医院门口的空地上唱Heal the World,没有人哭泣,他们用欢乐的歌舞为M。J。送行,比我们洒脱。”

平生第一次,李惟愚为一个素未谋面的人食不知味,她终于体会了那个迷恋张国荣的闺蜜几年前经历过的痛苦——仿佛死去的不是一个偶像明星,而是一个陪了你多年的朋友。

李惟鲁理解她:“我弄丢的你那盘Thriller原版磁带是花了十四块八在学校门口的音像店买的,为了那件事你整整三个月不跟我说话……那盒磁带是奶白色的,不像其他磁带都是廉价的透明盒子,那歌词本印得特精致,遇到那些骂人的俚语时,你不好意思给我讲我又追着问,结果脸都红了……”她默默地听,专心又茫然,仿佛那本不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一晃多年,记忆那么清楚,此刻又那么不像现实。

断章一点点被拼凑起来,有一个漂亮的假鼻子的M。J。帮他们开启通往少年时代的时光宝盒。他们抱着膝盖坐在李惟鲁乱糟糟的小公寓里,窗外的阳光似明似暗,空调恼人地轰鸣,电脑里不间断地放着M。J。的歌,他的高音清亮低音宽阔,他的嗓子有种金石般的质感,时而清脆时而滑腻,可以性感热情也可以调侃诡异,Bad时热血,Dirty Diana时愤怒,有时候他也诉说,或者在Heal the World里面,深沉一把。

李惟鲁有一件模仿M。J。的缀满金属和红色石头的夹克,Bling-Bling的十分耀眼,他好几次穿到化装舞会上去,戴黑白礼帽,穿锃亮的皮鞋。

李惟愚记得她一直想用蓝色的绸带做腰带,偷偷地买来颜色鲜艳的布模仿M。J。那代表“铭记这地球上所有孩子所遭受的痛苦与死难”的臂章。她记得自己模仿的第一段英文对白出自他的歌,记得自己为数不多会唱的英文歌都来自贫乏时代那几盘快要听烂又绝对舍不得听烂的M。J。的磁带。

李惟鲁会跳一点点著名的“月球漫步”,而李惟愚也曾逃课出去和一擅长跳霹雳舞的男孩子约会,细细数来,每一个片段里都有M。J。的影子,都有他们俩。

你以为你忘记了,可实际上你还一一记得。

多变的M。J。,不变的少年时代。

永恒的M。J。,一去不返的纯真时代。

那几天,李惟愚和李惟鲁说了这辈子最多的话,说M。J。,说自己,说那些爱过的恨过的人。虽然世界上应该没有人比双胞胎更亲密,可是他们从未试图了解对方的内心。倾听这些年的故事,他们惊讶地发现原来彼此有那么多相似和默契,而不仅仅像他们以为的那样,只有争吵和战斗。虽然李惟愚有的时候非常小心眼儿,而李惟鲁有的时候非常粗暴,可是他们相信彼此之间还是有割不断的亲情。尽管他破坏过她那段不美的恋爱,尽管她说过那么多瞧不起他的狠话。

“我羡慕过别人家的孩子可以独享父母的爱,也曾在父母夸奖你的时候十分愤怒,过年时为公司的事向父母借钱失败,甚至还迁怒于你。”李惟鲁忍不住倾诉,眼睛里有愧色,“甚至想过赶你离开。”

李惟愚自然是知道的。她住在这里的第三天就曾悄悄去楼下的地产公司找租,寄人篱下的感觉实在憋屈,可是元宵节的那场火灾已让她多有顿悟,弟弟吗,毕竟是一辈子不能否认的血缘亲情。所以她像小时候那样狠狠拍他的头,话却说得非常平静:“有人说双胞胎是世界上另一个自己,但事实上我们已经独立。再以后我们都会有自己的家庭,经济独立事业独立,不应相互依靠,可是一定要相互扶持,毕竟有一天,父母都会先我们而去……”

被姐姐指着鼻子骂过一万次“没良心”的李惟鲁意外感动,非常冲动地说:“去伦敦的机票是否可以退掉,手续费算我的好不好?”

这一次李惟愚不再拒绝,她说:“算你有良心。”

八月底的时候,M。J。的死因终于定性为“他杀”,他生前最信任的私人医生被指谋杀。“恋童丑闻”的“受害人”向全世界谢罪,承认当年都是受父亲指使,诬告骗财。

真相大白,M。J。的声名终于被从污浊的丑闻中拯救出来,唱片公司和经纪人估计他死后仍能创造数亿的财富,在这个经济危机、唱片业萎缩的年代,他依旧是传说中的王者。

可是这又能怎样呢,他已经死了,这世间悲欢离合怒马狂花都与他再无瓜葛。许多人当他是世界上另一个自己,可是数以亿计的粉丝的爱也无法拯救他本人悲剧性的命运。李惟愚平静地关注所有消息,并且不时安抚忍不住暴走骂人的弟弟。

此时李惟愚的论文已经通过答辩,于是邀父母弟弟同去学校参加毕业典礼。李惟愚当天要戴的博士帽子和缎带上都有繁复的刺绣和她名字的缩写,衣服是租的,可是缎带和帽子一定要定做。之前李惟鲁自告奋勇负担全部费用:“算是我送的毕业礼物好了,人家都说,博士毕业如同婚礼,是马虎不得的。”

李惟愚真想隔着电话踹他,可是偏偏又拒绝不得,李惟鲁又问:“姐夫是否回来,这么重大的仪式……”李惟愚堵他:“回来干吗?被你整还是等着你拆?”说完她后悔了,这次她信,弟弟是真心诚意地,撮合他们俩。

李惟愚和李嘉的感情已趋稳定,每天都乐颠颠地给国际快递业务送钱,她怅然叹气:“他那边课题已到关键时刻,只怕不能分心,说起来真的有些遗憾。”

毕业典礼那天秋高气爽,天空蓝如锦缎,已经老去的父母在她戴上博士帽的一刻都隐有泪光。李惟鲁用力拥抱姐姐,说:“恭喜你成为咱家最有文化的人。”

校长致辞的时候李惟鲁一直在轻轻地跟姐姐说话,他说起那个埋在心底的Z,八年前她去了英国,至今没有回来。也许她也读了博士,在泰晤士河畔的某座古老的大学里。毕业授学位的时候,每张椅子都是货真价实的古董,镶着金边儿,上面挂着绣你名字、专业和学位的缎带。教授一定是白胡子的,披着金闪闪的袍子,礼堂边上一溜管风琴,都擦得锃亮。

李惟愚笑:“我看你是哈利·波特看多了!”可是他眼里的神情却又不是开玩笑,带着真心实意的向往。于是李惟愚只能拍拍他的肩膀,又说:“也许你是对的,每个人都能创造奇迹。”

仪式结束以后,李惟愚拿着薄薄一纸学历证明走出高大华美的礼堂,那个其貌不扬的李嘉真的像电影里那样站在门口,捧着一大束粉色的玫瑰花和蓝色的丝绒小盒,结结巴巴地说:“我……哦……伯父伯母好……”

李惟愚于当年九月九日订婚,纷繁的订车、订场地、订婚纱照之类的事情让他们两个读书人叫苦不迭,好在有李惟鲁拔刀相助,带着他广交的一拨哥们儿,一力承担所有杂务。听他说得最多的就是:“好好办啊,这是我姐的婚礼!婚礼你懂吗?我亲姐姐!”

喜筵当天李惟鲁又喝醉了。他跟姐姐说:“我没有退掉我自己的那张机票……我只是改了时间,十月底,我会去伦敦,看M。J。的展览,找那个同样爱过他的Z,祝福我好吗,姐姐?”他醉了,说童话一样说着计划,因此李惟愚没办法反驳。即使美梦终究要醒,能多一刻期待也是好的。她拥紧弟弟,用尽所有力量给他祝福。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找到世界上另一个自己。可是如果上天让我们碰见彼此,又怎么舍得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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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你对我说,人生最难的事情是‘坚持’,你还说,如果我有灵魄,就来到你身边,生为男子就助你夺天下,生为女子就成为你的妻。这一世,我是男子,帮你得到了安稳的天下,下一世,我要成为你的妻,和你比翼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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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德烈·纪德(1869—1951)是法国二十世纪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也是法国乃至整个现代西方文学史、思想史上最重要的人物之一,因其“内容广博和艺术意味深长的作品——这些作品以对真理的大无畏的热爱,以敏锐的心理洞察力表现了人类的问题与处境”而荣获1947年度诺贝尔文学奖。《伪币制造者》在纪德全部作品中占据一个非常特殊的地位:这是纪德最后也是唯一的一部长篇小说,是他思想和艺术最成熟时期的产物。纪德在日记中坦承他是用毕生积累写成的这部作品,这是他一生最重要的使命,写成以后,死而无憾。因此,可以说它代表了作为思想家与艺术家的纪德的最高、最总和性的成就。作品思想深邃细腻,文笔清丽精湛,视野宏阔,内容丰厚。它既是一部成长小说、伦理小说,也是一部心理小说,甚至还是一部表现如何提炼生活、进行艺术创作的“元小说”,在文学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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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照常升起(译文经典)

    “硬汉作家”海明威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堪称其艺术成就巅峰之作;奠定海明威“迷惘的一代”代言人的重要作品;名家名译,原汁原味还原海明威经典之作。美国青年巴恩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脊椎受伤,失去性能力,战后在巴黎任记者时与英国人阿施利夫人相爱,夫人一味追求享乐,而他只能借酒浇愁。两人和一帮男女朋友去西班牙潘普洛纳参加斗牛节,追求精神刺激。夫人拒绝了犹太青年科恩的苦苦追求,却迷上了年仅十九岁的斗牛士罗梅罗。然而,在相处了一段日子以后,由于双方年龄实在悬殊,而阿施利夫人又不忍心毁掉纯洁青年的前程,这段恋情黯然告终。夫人最终回到了巴恩斯身边,尽管双方都清楚,彼此永远也不能真正地结合在一起。《太阳照常升起》为海明威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堪称其艺术成就最高的一部长篇小说。海明威也由此成为“迷惘的一代”的代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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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书是江铃墨对于这些问题形象化的探讨女人成为男人追求事业成功的精神刺激源,没有这个刺激源,绝少有男人会在激烈的社会竞争中支撑下去。女人用纯洁而炽热的情爱滋润、慰籍着男人,使他们一步一步走向成功。可是,女人们怎么办?尤其成为情人的女人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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