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灵魂的存在,在我生命的旅程中,我知道,天空那片祥和的云光里,始终有着外祖母对我的原谅与牵念。
我现在已经成熟了,对于人世间的荣华富贵能够看的漠然,自以为看破红尘了。这个样子,不知外祖母是否喜欢?因为外祖母不喜欢让年轻人过于老成,她说老成了衰老就开始了。
某次,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到单位找我,竟然是我少年时的老师,她虽衰老却依然睿智亲切,我一下认出她,她说闲来无事想证实文学杂志上发小说的那个名字是否是她的学生?老师记忆力真好!很久以前爱作文的学生,她还记得清楚?她忽然给我一种信念,坚持写作!见到她,亲切快乐流遍我全身,那一刻,我激动万分,少时的往事瞬间浮现眼前。读书时那所小学、那个班,老师的女儿何婷与我同桌,为抢着谁先站起来背书而当堂争吵,何婷依仗母亲在场,霸气的撕扯我的头发,老师毫不客气地将何婷拎出去罚站,下课后把我俩叫到办公室,批评了何婷还让她给我道歉,老师在我心里多高尚啊?后来我搬家了,与老师天各一方,也自然失去联系。没想到,她还记得我,和她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当我凝视她的背影时,泪水忽然夺眶而出,外祖母恍然站在眼前,露出熟悉的微笑。
外祖母解放前随着丈夫从青海逃荒到银川,男人早逝,她四十出头守寡直到终年,期间辛辛苦苦养大七个儿女,一个个帮他们成家,然后,再从大舅到老姨挨家带孩子做家务,她生命的蜡烛始终燃烧在每一个孩子家。
六十年代后期,外祖母住在鼓楼附近的四舅家忙碌着全家五口人的家务事。赶上“文革”停课,我带着弟弟妹妹穿街过巷去四舅家找外祖母。六旬的外祖母身板硬朗,是位漂亮亲切的女人。每次去,都见她挽着衣袖,忙着烙饼或是擀一大张面张罗全家人的饭。见孙儿们来了,她急忙切开一张饼递到孩子们手中,饼是发面结碱烤烙的,卷着香豆草,皮酥里软,那个香呀!我们捧在手里专注地吃着乐着,怕噎着我们,外祖母取出茶盅沏茶,或者切块萝卜分给我们吃,她从来不糊弄孩子,像招呼客人一般款待不谙世事的我们。那个年代没什么零食,仅此,足以让我们吃惯了嘴跑惯了腿,隔天便往四舅家跑,围到外祖母身边感觉非常踏实非常温暖。
之前,父母在外地工作,我和弟弟妹妹也是外祖母带大。赶上“低标准”,外祖母就熬白菜汤打面疙瘩给我们吃,想方设法熬过饥馑的几年。我和弟弟妹妹上学了,外祖母又换了一家带孩子操持家务,几十年间,经她手带大的孙儿达十几个。时光荏苒,几十岁的孙儿站在她面前,她也能熟稔的叫出他们每个人的小名儿。
人有时很容易健忘,从参加工作,第一次看见外面精彩的世界,便忽略了外祖母,恋爱结婚离开家,忙工作忙孩子,更顾不得外祖母了。要知道,从小跟着外祖母长大,这样的举止,不知牵扯了她老人家多少的眼泪。
外祖母最担心女孩儿能否扮演好人妇与人母的角色,见我便叮咛:“做好针线做好饭,和小姑子婆婆搞好关系,遇事要忍让,吃亏是便宜。”
七十年代后期,外祖母的三个儿子相继离她而去,大舅与老姨不在身边,至今,让我后悔的是没有送外祖母回一次青海她的老家,她其实很希望回去看看的,而我总有忙不完的事,以为还有其他人能满足她的愿望,直到听她亲口吐露心底的牵挂,才意识到她浓烈的思乡之情。忽然明白,她乡音不曾改变,难道不是对家乡的惦念?在各自天空里忙碌的儿孙,只顾着关照自己的事业家庭,把外祖母独自丢在一套带院子的空房子里,她老人家八十几岁了,还生火做饭取暖烧水,独自吃饭,跟自己说话,她又是极其自尊要强的人,不愿意给人添麻烦,八十年代中期,家里还没有电视电话,难以想象,漫长的白天黑夜,外祖母是怎样熬过来的?
晚年的外祖母见着来看望她的子孙,大概是她最开心的时刻,她笑得用手抹着眼泪,可内心,被人遗忘的委屈以及孤寂,思念亲人的心绪谁能体察关怀呢?儿孙们像流星般远去了!而她老人家时常拄着拐杖站在高处依恋的目送子孙离去,念叨着:热乎乎的一家人,怎么都走光了?
她默默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直到她不在了,才明白失去了一份亲情,一个温暖的归宿,一个祥和的天空。她的坚韧、忍耐、善良随着岁月变迁已然在心里生根开花,每次过年,多想与她团聚,来好好孝敬她,可惜时光不能重来。于是,便相信灵魂的存在,相信天空那片祥和的云光里,始终有着外祖母对她子孙的原谅与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