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贺庭锡没有从兰青寺逃出来,如果他没有去李府,如果他没有遇见李江嫣如果他没有出生就好了。他一直这么对自己说。
贺庭锡轻轻抚过布满灰尘的李府大门,上面还有没揭掉的对联。
他又想起了那天。
当时间流转到一切的开始。
我也无能为力。
谁叫我们注定相遇呢?
【二十多年前】
贺庭锡手忙脚乱的在屋顶上拼命稳住身形,他小心翼翼的踩着脚下的红瓦,慢慢溜下去。轻轻一跃,在地上滚了两圈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他一扭头,暗叫不好。
一个女孩正坐在秋千上,约莫十五岁。月白色的襦裙穿的甚是漂亮。正值早春,她身边开满了迎春花,嫩黄色的清新极了。几根发丝被汗黏在耳边,不轻浮不焦躁,到时有几分可爱。女孩正在理头发,一看到贺庭锡眼睛立马瞪的和铜铃似的,从秋千上跳下来,连鞋子也没穿好就要跑,结发的金笄“叮-”地掉在地上。
“嘘!别叫!”边小声叫道便冲过去一把捂住女孩的嘴巴,面色凝重的说:“你别叫我就松手,可以不?”
女孩惊魂未定,过了好一会一脸惊恐地点点头。贺庭锡这才松了口气,慢慢放下手。
“啊!“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声来,一把推开女孩,”你咬我!“
女孩刚要大声叫起来,他又冲过去捂住人家:“我求你了,别叫了,给我点吃的,我马上走。我又没有伤害你是吧!”看女孩安分了些许,他才又松手。
女孩有点害怕,但是相较刚才,已经平静了很多。只是被贺庭锡这么一抱,脸红得和搁在锅里蒸了一圈似的。她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谁?”
“我?”他脑子一转,总不能和人家说自己的真名吧?到时候传出去自己的面子可挂不住了,于是随口掐来一个名字,“叫我绍之吧。”
“你姓邵?”
“我叫绍之,不姓绍。哪有人姓这个绍的?”
“怎么没有姓邵的?”女孩看着他,“邵登不姓邵吗?”
他觉得好笑,怎么这女孩和自己在这上面较真起来了?她刚才不还怕的要死吗。
“什么啊,是这个绍,绞丝旁加一个召的那个绍。”他不知为什么有一种冲动,摸摸少女的头,“我错了!别咬我啊!诶诶诶!”
女孩咯咯的笑起来:“那你姓什么?”
“你管我姓什么?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呢。”贺庭锡有点尴尬,他想赶快要了吃的开路,哪有到人家里偷东西被捉个现行还和人家谈论起姓名的。
女孩一歪脑袋,道:“我叫李江嫣,字宏芳。”她也不回避,就直接告诉了贺庭锡名字。
“你不知道不可以轻易告诉别人名字吗?何况我还是个你不认识的男人,不要看我长得好看你就……”贺庭锡一脸正经的盯着李江嫣,很不知廉耻地婆婆妈妈不知道在教育人家什么东西。
李江嫣给他盯地有点不好意思,虽然说她没见过这么自己夸自己的家伙,但贺庭锡确实生的好看。面如冠玉,唇红齿白,棱角分明。一把头发乌黑发亮,竟是比李江嫣的头发还要好上三分。更令人着迷的是那双桃花眼,说是美目盼兮真是不差丝毫!你说一个大男人长得那么漂亮是为了什么,随便分点姿色给哪家少女,说人家麻雀变凤凰了也不为过。
“看什么呢?”贺庭锡在她眼前晃晃手,“到底有吃的没有?”
“啊?”李江嫣一哆嗦回过神来,“你等下啊。”她脸一红,羞着跑开。过了一会拿着几盘点心稳稳当当地走过来。
贺庭锡看到吃的眼睛直发亮,上去抢来三两下就干掉了。他心满意足的把最后一块单笼金乳酥塞进嘴里,砸吧砸吧,抹抹嘴,含糊不清道:“谢谢,那我走啦,当我没来过就行。”
“诶,那你以后还会来吗?”李江嫣很惊讶自己会说出这种话来,但是她就是脱口而出了。
贺庭锡想了想说:“也许吧。你不知道,我以前来过这里,你认识我的。”
“什么时候?”
“那时候你才五岁,我七岁。那次是我第一次从兰青寺逃出来的。记得吗?那个满脸泥巴的我。而且你记不记得,你当时也问过我会不会再来,现在我来了啊。哦,不对,你问的是,你会不会来娶我?”说完,冲李江嫣笑起来,然后在地上一点,跳起来,手一拍影壁,跃到屋顶上,蹑手蹑脚地跑走了。
什么娶我!自己说过这种话?五岁!
李江嫣涨红了脸,她不敢相信自己会说出这种话,不过想想贺庭锡看起来一表人才,难道……自己真的说了?她有点动摇起来,那他以前是不是说他,姓何?还是什么……
李江嫣摇摇头。突然她回想了一下,这个绍之闯进我家,为什么我没有赶他还好生招待他!这叫什么事儿啊!什么兰青寺,这人是溜出来的?莫不是犯了什么罪过,自己还助他一臂之力,天哪!可是她又一想到贺庭锡的那张脸,就又红了面。
绍之。蛮好听的嘛。她努力地回忆了一下自己五岁时候遇见他的样子,不禁扑哧一下笑出来。想想他七岁翻墙的样子都觉得好笑。
贺庭锡靠在大宅外的一棵树上,他觉着奇怪。这女孩怎么不怕我还忘了我的“窃贼”身份,把我当成客人了?七岁那年确实也是来过这里,那时的事情也是模模糊糊了,自己记得都不真切,她怎么还就信了。自己可是瞎编说她讲等他来娶她的啊。太天真!他得出了这个结论。
李江嫣,李宏芳。姓李的,在这江南,难道是那买药李家的?但也不会呀,李家可是世代御医,家里小姐不可能穿那一件看起来不值钱的襦裙啊。就是那金笄还有点来头,不过再怎么说,也不会是小姐的打扮。诶,要不就是自己想多了,说不定就是个恰巧姓李的奴婢吧。他挠挠头,突然想起,自己捡起的金笄还没还给人家。本是不想再回去,说“也许”也就是骗骗人家,没想到老天爷是偏要自己回去一趟啊。
他叹了口气,想先回家里去,这么久在兰青寺真是待够了,这次回来可以好好玩玩。
【两年后】
烈阳烤的人喘不过起来。站在街上,所有事物似乎都在伴随着疯狂的日光波动。豆大的汗珠挂在小贩黝黑的额头上,他们时不时会用自己粗糙的双手拿起披在脖颈上的毛巾胡乱的擦掉脸上的汗珠。太阳渐渐升高,还未到正午,已经有些贩子待不住了,忙跑进茶馆里,要一壶最便宜的凉茶,消磨着最难熬的时间。
贺庭锡在二楼的雅间里,心烦意乱地来回踱步。侍女慢悠悠挥动的扇子并无大用,反倒是扇来了一阵阵恼人的暖流。
“好了好了别扇了,下去给小爷我拿点冰块上来。快快。“
他不耐烦的挥挥手,一转身又一屁股做到桌边,把脸贴在桌子上,一只手猛地一阵狂扇扇子,那转眼即逝的凉意给了贺庭锡一点心理上的安慰。他给自己倒了一盏凉茶,一口灌下去。那瓷盏胎质甚是细腻,白如雪,可惜的是有一道细微的裂缝,从杯口裂至盏底。他到也没什么心思看下去,在心里直犯嘀咕,“贺益那个老头子没事干给自己定亲,吃饱了撑的啊!还什么李家大小姐,贺庭修的婚事还没定下来他给我定亲?他脑子被驴踢了?“
贺庭锡对外说是贺家三公子,实质上在贺家连被正眼瞧都不配。贺益最心爱的女子便是贺庭锡的母亲,可是却在生贺庭锡的时候难产而死,注定了在贺益看来对贺庭锡有着他这辈子也不会释怀的怨恨。但毕竟是父亲,贺益再无情也不能抛下贺庭锡不管不问,本是指望着贺庭锡不要学他大哥二哥当个纨绔子弟,不成想贺庭锡竟是连贺益期望中那个谦谦学子的半分也没有到。贺庭锡自小不爱读诗书,到七岁还背不全一首诗,而其妹都可出口成章了。贺益自此便再不把他放在眼里了,而且差点一病不起。贺庭锡倒也不屑于此,自己撒丫子跑到兰青寺去习武。但是兰青寺清苦的生活让他很不适应,于是他隔三差五地溜回来玩。不过,贺庭锡是个好苗子,即便是浑浑噩噩的,武功还是半分不落。
十几年间,贺庭锡和贺益说的话用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贺庭锡知道贺益恨他,可他也觉得贺益的恨是十分可笑的。为了女人恨儿子恨到把儿子当成佣人来养活的地步。贺庭锡是由华清一手带大的,华清大了他十二岁。
贺庭锡在贺益眼中是一文不值的败类,而贺益在贺庭锡眼中则是一个满腹无用诗文的绣花枕头。
而如今贺益却满脸堆笑的管起了贺庭锡的婚事。
大哥走的早,他是在青楼里妓女的床上死的,这事不知被人津津乐道了多久。而二哥贺庭修的婚事还没有定下来,怎么轮的上贺庭锡?
贺庭锡猜这不过是一场政治婚姻吧?他记得那个江南李家,世代朝廷御医,家底厚的很。好像是这代李家就一根独苗,还是个傻子,成天流着口水坐在湖边亭子里自个儿乐呵的一身劲。还有一个便是女人,都说是个才女,但女人就是一碗水,泼出去便不知自己家的了。那,贺益莫不是要自己当个倒插门的女婿?这怎么行,虽然自己对姓不在意,但这么丢脸的事儿,换成哪个男人也不会同意啊!
算了,他也懒得想这么多,自己不同意便是,反正贺益也管不了自己半分。
“少爷,您的冰。“
贺庭锡皱了皱眉头,摆手道:“不要了,这么慢。“说罢摸摸袖子,一看就剩五两银子了,便丢在桌上,一甩袖子下了楼。
知了发疯般的鸣叫。
吵死人。
贺庭锡也在一家字画铺钱看了一会儿,脑袋疼,反正也看不懂什么名堂是吧。贺庭锡在街上溜达了一圈,热的不成样子。
反正进来戏园子里也没有好戏可以看,那就回去吧……要不,去找李江嫣叙叙话呗?
贺庭锡只想了两秒钟,就取了后者。他照常是翻墙进到李府。
“嘘。”正巧撞见来浇花的小艾。小艾认识贺庭锡,李江嫣嘱咐她不要告诉别人。小艾没和贺庭锡说过几次话,她瞧着贺庭锡眉清目秀的样子,暗笑,肯定是小姐的小情人。倒也不多说,指去小姐那便是。小艾知道李江嫣待她不薄,比其他大小姐家的婢女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因此也不去嚼这个舌根。而贺庭锡一直以为李江嫣就是个婢女,小艾不过是她的好朋友罢了,可他怎么就没注意到,一个婢女哪有起那么像模像样的名字的?还有“字”,这分明是书香门第下的小姐啊!但是糙汉子就是糙汉子的,他根本懒得想这么多。顺着小艾指的方向,他过去。李江嫣正练字。
李家就是不一样,婢女也会写字,还这么好看。他心想。
他走得静悄悄,李江嫣没注意到,等她抬起头来可吓了一跳。
“你怎么还过来了!;”她瞪着他。
“我怎么不能过来,你又没嫁人。而且,你不还想嫁给我呢吗?”他一脸坏笑,他知道自己一说这事儿,李江嫣就会生气,不过她到现在也深信不疑也真是了。
但是这次,李江嫣竟然没有反驳。她低下眼眉:“我是要嫁人了。”
贺庭锡嘴巴和吞了个鸡蛋一样:“你骗我呢吧。你家老爷发善心了?现在连侍女都能出嫁了?”
“你说什么呢?谁是侍女?”李江嫣觉得莫名其妙,随即鄙夷地看着他,“你不会这两年都以为我是李家的侍女吧?”
“难道你不是吗?每次来看你你穿的都那么寒酸,比侍女好不到那里去啊。”贺庭锡不假思索地说,忽然就后悔了,哪有说人家女子穿的寒酸像个侍女的啊。他的脸色一下变的不好看,但又不知道要说什么补救,就后悔了自己怎么当初没有好好学点有用的东西,搞的现在连话也说不好了。
李江嫣也不计较他,就是哭笑不得:“你见过那个侍女连名带姓清清楚楚还有个字的?你见过哪家仆人还能来他老爷书房里写字的?你见过哪家女婢能随随便便的给你带来那么多名贵糕点吃的?你见过……”
“打住!”贺庭锡大叫,这时候他是真的意识到自己有多大条,两年啊,什么都没多想,就把人家小姐当女婢看了。等等……李家小姐,“你,是不是,要,嫁给,一个,叫贺庭锡,的人?”他结巴了,目瞪口呆地吐出一句话。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叫,贺,庭,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