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玉芳
傍晚吃完悲凉的送行饭，伊航回到医院内科病房值班室，上最后一个夜班。
今天下午她接到人事部通知：她被开除了。这无疑是当头一棒，她好半天缓不过神来。就在上午，她还作为模范护士在全院大会介绍救护经验。她深情地讲到这民营医院对她的培养，真诚坦言要为民营医院贡献一生。
接到通知，她含着眼泪询问这处罚究竟为什么？人事主任告诉她，开除她是院长亲自决定的。理由是：住院病人对你反映很坏，你还弄坏了仪器。伊航知道，在民营医院，老板院长说了算，已无挽回的余地。刚才吃送行饭时，内科主任罗大姐叹息说，麻烦的是，反映她的病人是老板的好朋友，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老板脾气向来说一不二，这会儿正在气头上，谁说什么也没用，等过几天，一定把情况跟老板说清。护士长李姐气得摔筷子：“忘恩负义的臭流氓，做贼不成反咬一口，不得好死！”趴在饭桌上大哭起来。好像开除的不是伊航，而是她自己。伊航倒反过来劝她，几个人流泪满面。
这是最后的夜班，伊航在值班室清点起药品、器械。想起“弹劾”她的5号房病人，恨得牙根疼。20天前，院长亲自送来一个病号，得的是急性哮喘加心衰。人已昏迷，嗓子里像卡住了什么东西，拉风箱般呼噜呼噜大喘气。院长说，华总是医院的投资人，公司副董事长，要千方百计把他抢救过来。他住进5号豪华单间，实行特级护理。伊航是负责护士。她接连几个夜班没休息，隔两小时用吸痰器为他吸一次痰，24小时输液，喂水打针，擦屎接尿，终于把他从死神那儿拉了回来。几天后，华总稳定了病情，看着像个健康人了。
大概伊航救他有功，华总对伊航另眼相看。每次来病房输液、送药，总是留她多待一会。
伊航对待这位40多岁的经理像长辈，热心服务、有求必应。帮华总掐掐头、砸砸腿什么的。当然她也有自己的原则，对方送的礼物，手表、MP3，一概谢绝。伊航察觉到，她弯腰给他输液的时候，他的手会为她理理散下的头发，仿佛不经意地轻轻蹭过她的脸颊。后来，趁给他打针时，攥住她的手抚摩。伊航脸一热，连忙说：“哎呀放手！你要扎出血了。”他攥得更紧，嘻笑说：“出血？出血是好女孩。”“流氓！”伊航心里骂了句，扔下针管跑了出去。
前几天她夜班，深夜输完液，伊航去拔针头。正当她低头给针眼贴白胶布时，他一下紧紧抱住了她，把她压在床上：“小丫头，好好陪陪我！”充满烟酒气的大嘴吸盘一般吸住她的小嘴，让她喊不出声。
她翻腾着挣扎，争斗中，踢翻了输液架，摔碎了输液瓶，砸毁了吸痰器。直到狠咬了他的舌头之后，才趁机跳下床。这时，值班医生推门进来。伊航哭着跑了出去。
念他是院长的投资人，内科医务人员没有声张这事。没想到，他坏事没得逞，倒恶人先告状，找院长砸了她的饭碗。
铃铃铃……值班室响起求救的信号。伊航看了看显示器红灯，正是5号病房发过来的。伊航气不打一处来，又是你，深更半夜想干吗？又想找机会对女护士耍流氓！你甭做梦。伊航坐着没动。
5号病房的呼救铃声又响起来。莫非他真不舒服？活该！反正我明天就卷铺盖走人了。你这个流氓，就欠病拿着你，本姑娘今天偏不伺候你！
5号病房的铃声变得微弱、断断续续。像一个危重病人在倒气。伊航像战士听到冲锋命令一般，箭也似的冲向5号病房。
这时的华总，脸憋得紫红，喉咙里又拉开了风箱。两只大手伸向天空，像要抓住什么，他仿佛在和死神作拼死的争斗。污浊的眼睛，向伊航投来求助、绝望的眼神。
“危险！卡住痰了！”伊航明白，不把痰吸出来，病人一分钟之内，就有憋死的危险。必须马上吸痰！她下意识地找吸痰器。一下想起来，那天他侮辱自己争斗时，吸痰器已经砸坏了。怎么办？情急之下，顾不得羞怯，和他脸对着脸，嘴贴着嘴，使劲为他人工吸痰。吸一口，吐一口，直到吸完为止。华总的呼吸平稳了。但不知为什么，他嘴角哆嗦起来，两眼使劲颤抖地紧闭，也挡不住两行清亮的泪水，顺着脸颊慢慢淌下。
早晨八点交完班。伊航悄悄回到单身宿舍，凄凉地打点行装。这时，内科罗主任和李护士长推门进来。二话不说，把她的行李又铺垫开。伊航蒙了。护士长笑着告诉她，不知怎么回事，大清早，院长就来电话说你必须想尽一切办法留住伊航，否则，护士长别干了。伊航这才扑到床上，号啕大哭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