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中学时的同学又是我家邻居，他哥在公安局是个什么支队长。就给他打电话说明了情况，电话那头听完经过后，冰冷地告诉我，“我哥出门了。”我知道他不想管。我又找于溪存，他说认识什么政委，过了一会，他来电话说那人给派出所打过电话了，派出所说“不好办”。我知道那人力度不够。我又想到了黄秋丛，这家伙认识人多，说不定能有办法，就试着打了过去。一个多小时后，我听到黄秋丛在走廊上说话的声音，他来了，我的泪水都要流出来了。门开了，派出所负责人对我说：“没事了，你先回去吧。”黄秋丛和另外一个人站在门口等我出去。
到了门外，黄秋丛给我介绍说，“这是我哥们，叫‘刚子’，是他帮你找的人。”
我一看就知道这是个什么人。这人理着光头，脖子上挂一条很粗的金项链，伸过手来同我握了一下，叫一声“大姐”，就不再说话。我连说了两声“谢谢”。这人看上去和派出所那负责人很熟，那负责人送我们出派出所，很客气地对我说，“这是我哥们，以后有什么事就来找我。”我心想我可不找你。他又对我说着火的事等那木垛主人来找时再说。
木垛的主人找我谈损失来了，我也不知道那垛木柴值多少钱，算计着多少钱能打发他。这主儿挺狠，反复强调那木头是成材，值十多万元钱，又红松又水曲的，我也听不明白，只明白他是来要钱的。我告诉他，我不明白那东西值多少钱，等我咨询一下再说。
因为出动了救火车，消防局那几个小兵来调查了，一见是我气氛立刻松弛下来。我如实地对他们讲了木垛主人来要钱的事，问他们该怎么办？领头的小兵立马告诉我说，“不用理他，他那木垛堆放在那地方也不符合消防规则，没烧着民房算他走运，你也不是故意放火，我们去找他，让他别找你，我们也不罚他，你等着，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他们开着车去找那木垛的主人去了。我心想，你们去吧，能让我少赔点钱就行啊！
他们回来了，面有喜色，领头的告诉我，“大姐，摆平了，我说他乱堆放可燃物，违反《消防法》，要罚他钱，还要行政拘留，他当时就傻了。”
我长出口气，真诚地感谢了他们。
“你们想吃什么？”我问他们。
他们没有回答，两个小兵看着那领头的。领头的把我叫到了屋里，小声说：“大姐，我们一会还有事，不能留在这，你给拿点钱，我们忙完了，自己吃去。”
“行，拿多少？”我问。
“我们三个人，每人三千。”他说。
我打开包，给他点了一万。他拿走了，我不相信他们会均分，不过这与我无关，重要的是他们帮我摆平了一滥事。我通知三姨来上班吧，没事了。
过两天，派出所来了电话，让我去一趟。我去了，派出所上次见到的那个负责人对我说木垛主人要起诉我，让我拿点钱给他。我知道木垛主人一定找他了，他在吓唬我，想让我出点血。我因为刚懂得了《消防法》，心里有底，可也不好当面回绝，就敷衍说等两天再说。我马上给黄秋丛打电话，让他找人去说，过了一会，他回电话说，“好了，派出所说‘不管了’。”我知道又是那个叫刚子的人发了话。
我就奇怪了，那人说话怎么这么好使？
我联想到，我家楼下看车棚的老太太，在车棚里搭个小房，开了个小卖店，卖点油盐烟酒。有一天收税的人来找老太太要税钱，这老太太不想给，反复跟那收税的人解释说小店本小利薄不挣钱，恳请宽限。那收税的人就是不走，非要收几个钱。当地一有名的混混经过这里看到了，用手指着那收税的人严肃地说：“你别跟她要了，快走。”收税的人一看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老太太问明了那帮她说话的混混叫什么名以后，到处说这人的好话。我起初听了还不太相信，现在我信了。
税务官员又来检查账目了。我真有点惧他们，每次来查账都能查出问题，这小厂年年被罚钱。这一次又查出问题了，账目上有一吨钢材，税务检查官对我说：“你这一吨钢材是固定资产，怎么下在低值易耗品科目上去了？这是偷税（下在哪个科目里，税款不一样）。”我一时想不起那吨钢材用在哪里了，就认了罚款。
他们走后，我忽然想起了那吨钢材是为了捆绑货物，买的一吨铁丝，下在低值易耗品科目中没有错，不应该罚我钱。我赶忙给那税官打电话解释，想让他在下个月的税款中扣除罚我的钱。那税官听后没说什么，只说“知道了”。
真想不到，第二天上午他就来了，还带了一面包车税务官，让我把所有的账目拿出来，要重新查一遍。
我知道这电话打坏了，他们不但不能退给我钱，还要再罚我的钱。我清楚他们肯定能找出毛病，他们掌握税收政策，虽然也卖给我们税收知识方面的书，可解释权在他们那，我们这小企业也雇不起真正有本事的财会师。
我强忍怒火，佯装笑脸，给他们赔不是，说是我看错了，请他们谅解。领头的人假装坚持了一阵，见我已彻底服软，才大手一挥，走。他奶奶的，我干得这么辛苦，还得不到尊重，他们随便找个理由就罚我的钱，我还要赔笑脸说“好，好”。在税官的心目中，我的钱都是偷漏税得来的。看小说《教父》，我只完整地记住了上面的一句话“个人必须忍受社会强加给我们的侮辱”。我忍了，同时庆幸自己又过了一关。
这一年冬天，乔洞不行了。我把气息奄奄的他抱在怀里，想抚慰他安详地归去。想不到他竟喊了声另一个女人的名字，我厂女会计的名字。我这才知道老实人是靠不住的。气得我心想你登天后，我第一个辞了她。在那个雪花飞舞的午夜，天外飞来了一只仙鹤，把乔洞驮走了，驮向了西方天际的深处，我仰头看着天，心想，他名起得也不大呀！怎么承受不住了？乔洞临走时，嘱咐我帮他照看那还不算老的父母，我点头答应了。
他走了，带着对尘世的无限眷恋走了。为了显得有礼貌，我扑在他渐次冰冷的身上，声嘶力竭地大喊着他的名字，任泪水乱飞。丁文滋把我扶起来，冷冰冰地说“别嚎了，他不过是先走了一步”。黄秋丛在我身边小声说“他会在天堂等你的”。
我知道以后的日子会很艰难。毕业典礼时老院长的话总在我的耳边响起“年年难过年年过”。毕业这些年来每到难过的时候，我就想到这句话，就有了生存下去的力量。我提醒自己要坚强，还有很多事等我去做呢。我想起了李奶奶的唱段，“擦干了眼泪，埋藏了尸体，又上战场。”
我主政的第一个春天，市场发生了变化，原料价格大涨，产品价格也跟着大涨。我那一院子的库存被高价抢购一空，我还清了所有的债务，又扩大了厂房，把院子里能盖房的地方都盖上了房子。有人告诉我，“多盖点房子，动迁的时候能多要点钱。”这一盖厂房才知道，连最没有权的气象局现在也有了行政审批权，公章也值钱了。知道是什么吗？安装避雷针啊！减政放权的路还长着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