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下,银色的车开的飞快。沿途经过层叠的小山脉,路两边没有路灯,光线昏暗。
山中下了雾气,空气凉薄。车窗紧闭。无法打破的沉寂,车内的气息仿佛凝滞。
舒可右手轻轻搭在左手手腕处,掌心以下的骨骼还留着异常清晰的痛感。
从会所出来,舒可几乎是被乔先生拽出来的。他生气了。生自己的气。好像和上次在某酒吧被他救下时的场景,别无二致。
舒可朝驾驶座侧着头,柔软地看着他侧脸的阴郁线条。
如果把晴晴无意中的叹息和自大狂方才的话语组合起来,他的病到底是怎么……
母亲。抑郁。枪。父亲。黑衣人。
这些字眼到底是怎么组合起来拧成一个故事的。不用猜具体的细节,已经开始心疼她身侧的这个男人。
突然,车一个急刹。思维跟着惯性飞了出去。
旁边的人突然急躁的大声叫出责骂的话语:“你是猪吗?多大人了?他说是我来接你,你就跟他走?”
就好像心有余悸,被加工放大的担心情绪来的有些晚。
与你相恋之后,很多事物、事件只要沾上你的讯息,总比心里想象的还要美丽好几十倍。人也傻上好几倍。她是该被骂的。
舒可用同样的温柔眼神静静地看着他发作。眼底多了一层迷蒙。
其实,早已把错误都归咎到自己头上,才会对心爱的人大声说话。
明明想说的是,你知不知道我好担心你!
他不会说这些。
发现自己越来越了解他,这个男人的表达方式,不温柔,但,是她想要跟懂得的。被他放在心尖的感觉。
舒可默默松开安全带,扑过去抱住他。
感觉到乔先生身体一僵,一口氧气抑在喉咙里。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隔了好一会,幽静晦暗的空间里,乔先生抬起大手缓缓压住怀中人的后脑勺。
“我定位了你的手机,”停顿,突然补上“很早以前。”
他的身体依然僵硬。
舒可在他怀里动了动:“哦。”
本以为告诉她以后,至少会不开心,生气一下。结果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就宛如以往她总是突然的呈现给他惊喜。
只是想要确认一下。其实所有的状况已经足够明显,舒可不傻,他已经有好几次就这样突然冒出来。酒吧,过年回杭城之后所乘的公车,还有方才的茗幽会所。不用多想,是出于保护的目的吧。不然,早在酒吧的时候,如果不是乔先生突然赶到,很难想象后果会怎么样。就算舒可已想到此处,也依然没有怀疑过酒吧事件并非意外,齐天其实是冲着乔先生而来。至于小花,不过是她爱上乔先生之后,一个最无辜的牺牲品。
“我不是一个简单的人,身边充满了危险……”
舒可用下巴抵住他的胸膛,抬头,眉眼带着浅笑:“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你想象不到这危险……”
舒可在他怀里不安的扭动两下,撒娇似的打断他:“我已经是你的人了,逃不掉的。”
说完,舒可臊红了脸。
很久以后,舒可在某个瞬间不经意想起此时此景,心里遗憾,但又觉得似乎这一句可以勉强作为爱的告白话语。在他们的这场恋情里,她仅有的告白话语。
“我已经是你的人了,逃不掉的。”
——我不怕即将来临的任何危险,我不怕。
第二天上班,舒可下了出租车,隔着老远就看见小花站在公司大厦的旋转门前望着行进马路的方向,像是在等人。慢慢走近,两人的目光相对而视,舒可脸上堆着笑,小跑几步奔向她跟前,嘴上还没问出怎么不进公司的问句,却清晰的瞧见小花的脸上无妆,大眼袋、黑眼圈全露在外面,气色极其不好,整个人也显得没什么精神。
小花正用考究的眼神直直的打量舒可。透着陌生。
舒可脸上依然挂着笑,又走近一小步:“你怎么了?昨天熬夜看电视剧了?”
小花没有回答,突然淡漠的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气氛降了几度。
“什么?”
“齐天的事?”
舒可愣住:“齐天……?”
接近上班的点,时不时有人进公司大厦都要看一眼站在门口的两人。小花兀自转身,依然淡漠道:“你跟我来。”
舒可疑惑的跟到她后面。
两人走到了大厦的斜后方位置,四处无人。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齐天不是真的喜欢我?”
小花是质问的语气,舒可一时有点懵。不知道小花为何突然这样问,又为何要突然提起齐天这个人。
“你说话呀?”小花拔高音量,语气变得急躁,以为舒可不敢告诉她真相,在犹豫。
“我不知道…什么早就……”见小花今天的状态不对,舒可有点乱一时没找到症结,拼凑着她的问句,支支吾吾的。在小花看来更像是有所隐瞒的样子。
“你现在很幸福是不是?”小花眼眶里突然涨满泪花。
“你今天怎么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明白小花为何突然哭起来,舒可有点急,上前一步想要去拽小花的手。她却退后一步疏离的躲开。
仿佛有一根针,无厘头的刺向心脏中央。
“我周末去监狱探了齐天,他说,他从来没有一刻喜欢过我,都是因为你,因为你他才会主动接近我,假装喜欢上我,骗我跟他上床!他想要的是你上面那个人的钱,你就是她的诱饵……而我只是一个工具……”
眼泪不受抑制的翻滚而出。小花越说越激动,到最后难受的连气都喘不上来了,像脱线一般,缓缓蹲下身去,捂住嘴巴无声哽咽。
舒可的大脑迅速的略过这些信息,一时难以接受这巨大的事实容量。
心骤然紧缩到一起。
视线内不知何时已升腾起一层奇怪的雾气。
齐天是想要乔先生的钱才接近小花,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喜欢上乔先生才导致的?
她是诱饵,所以她害得小花失心失身,现在如此难受……
她最好的朋友,都是因为她才会如此难受……
她对某人的喜欢,让她最好的朋友变得不幸了么……
呼吸堵在嗓子眼,压抑着难受的紧,却怎么也找不到突破口。
模糊摇曳的视线中央,出现了小花的样子。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
下意识的无力话语,但是装满了舒可所有不堪的歉意:“对不起……”
“你现在说这些有用吗?那个渣男已经睡过我好几次了!”小花咬着每个字漠然地吐出,又突然嬉笑起来,“如果你把我当朋友早一点告诉我事实,我并不会怪你。”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刀刃,干净利落的划向心室壁。
我不知道。衔在嘴边的话语,此时却没有力气吐出,为自己作一丝辩解。
“齐天进监狱的事其实你也早就知道是不是?”小花忽而傻笑着自言自语,“是特助Evan检举的,拘留文书也是你拿给我的,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简直就是一个傻子。”
“如果当时我怀上了齐天的孩子,你们就是杀人凶手。”
“舒可,你让我恶心,我再也不认识你!”
小花留下一串串冰冷的话语,绝然的错身离去。
你让我恶心,我再也不认识你。
字字锥心。
再也克制不住眼泪的舒可,开始无声的抽泣。虚脱的蹲下身去,头缓缓埋进膝盖中间,并用双手紧紧环住。终于,眼泪决堤。
事情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
她不过是简单的喜欢了一个人,却无意识的让身边朋友无辜受了伤?
因为简单而幸福,也因为简单而变得不幸。
原本以为,追寻幸福的路上只要不做伤害别人的事情,自己如何横冲直撞的任性,都与他人无关。
我更以为我喜欢你可以理直气壮,与他人无关。
但明显现在发生一切都超出了她的思维范畴。
一个人不知道待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后来是如何上楼的。
舒可现在已站在乔先生的办公室里办公桌前,面容十分狼狈。
乔先生视线锁定在她红肿的双眼上:“你怎么了?”
舒可语气平淡的问:“齐天你认识吗?”
乔先生放下手中正准备落笔的钢笔。
“认识。”
“他是你让Evan举报的?”
“嗯。”
“他刻意接近我朋友,还有我,这些你早就知道?”
“嗯。”
“所以,那天在酒吧发生的事情,根本不是意外?”
“嗯。”
舒可缓缓吐出一口气,眼角忽而滑下一滴泪,在下颚迅速脱离,冰凉的点在手背。
“工作之外,我们不要说话,也不要见面了。”
舒可说完转身,眼泪再次不受抑制有决堤的打算,仰起头强硬的切断了它们落下的机会。
至此之后,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其他的声音都被隔离到了保护甲之外。
处境还能更糟吗?
没有答案。你永远也望不尽现实残酷的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