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奎吾是个手机销售员，站在柜台里给顾客推销手机，每月工资保底一千一，算提成余奎吾每月能拿三千，三千已经算是店里最高的工资了。
余奎吾站在柜台前，卖力地忽悠顾客。顾客是一个四五十岁的身材臃肿的秃顶男人，脚上一双锃亮的皮鞋，上面的肚子把西装衬衫都撑起来了。就像是衣服里面裹了个大西瓜一样。余奎吾看了一眼，这人面色红润，脚下自然呈八字分开，外表一看很是气派。
男人掂量着手机朝看都不看余奎吾，问道：“这个手机有什么功能？”
这样的人最好别糊弄。
余奎吾摆出一张笑脸，热心地说道：“老板，你放心。什么功能都有，市面上的拍照、录像什么的基本功能都有。价格实惠，能满足日常所需，只要一千二。”
男人朝余奎吾看了一眼。余奎吾尴尬地笑了笑，心想这人应该不缺钱，于是他继续说道：“老板，您眼光真是好。普通市面上的手机像素不超过一千两百万，而这一款A手机有一千六百万。”
说完余奎吾拿出B款手机朝远处拍了张照，放到男人面前，对男人说道：“您看看，这是普通的一千两百万像素的。”
“我又看不出来。”男人说。
“没关系，您用您手里的A手机再拍一张看看。”余奎吾解释：“您可以仔细对比一下。”
男人用手机随手拍了一张照片，把手机交给余奎吾。余奎吾看了一眼，把B手机拿出来朝男人拍照的地方跟着拍了一张。
“您看，”余奎吾把两张照片分别放大，放到男人面前，说道：“您看这里。像素不同，两张照片放大后，同样的地方，像素低的手机拍出来的地方很模糊啊。”
“嗯，不错。”男人点点头，问道：“还有呢？”
“性能方面搭配的高通骁龙核心，程序运行流畅方面可以保证，不会卡顿。”余奎吾说道。
“业内都是高通的CPU比较好。”余奎吾又开始解释起来，这样的工作每天都要重复很多遍。
余奎吾说得口干舌燥然后男人戏剧性地走向对面的苹果柜台。
“感觉太低档了。”男人这么说。
没办法，余奎吾负责的正是低档品牌。
余奎吾从柜台底下拿出自带的水壶，仰脖喝了几口，又放了回去。
那男人正在苹果柜台和女销售边聊天边吃豆腐。女销售叫小丽，据她自己说自己从初中开始就开始辍学出来做事，在这里干了五六年了。这女人化妆很用心，看一眼，睫毛膏、唇膏、粉底都用的很多，每天上班显都得很妖艳，有种KTV里的成熟。
过度论人是非是不对的，说出去也不好听。余奎吾知道自己心里有点不平衡，才催生出那种想法，他告诉自己，这是不对的。人家能把产品卖出去，说明人家有本事，你卖不出去在这里酸溜溜干什么？余奎吾觉得自己太纠结于个人成败，说不定那个秃子一开始就想买苹果呢？
不去想了。余奎吾摇了摇头，烦心事以后还有很多，没必要纠结在这件事上。
“好日子就快来了。”余奎吾这么对自己说，就像市长站在台子上大声宣告着“我市GDP增长持续增高，居民生活水平将会大幅提高”一样。生活水平提不提高他不知道，只要时不时地喊两句口号跟上时代就行了。
要是忽然实现了呢？
稳赚不赔嘛。
时间慢慢过去，下午下起了小雨。下雨了就没人来买东西了，这个时候最适合窝在家里什么也不做。
闲着也是闲着，无聊的时候就找人聊聊天。余奎吾拿出手机看看新闻，了解一下国家大事。偶然一瞥，看见小丽正对着自己笑，这样的情况发生过很多次了，余奎吾装作四处看看风景，闪到一边去了。
余奎吾后面那个柜台的销售员是个很狡猾的家伙。为什么说他狡猾呢？就是说话毫无破绽的那种，滑溜得像泥鳅，无论什么事总能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的那种。余奎吾说不上讨厌他，毕竟他没做跟自己利益有冲突的事。其实这个世界很宽容，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存在在这世上——包括余奎吾，你做了什么它都不会怪你，只是需要你一个人承担后果而已。
毕竟你讨厌一个人又不能把他宰了。就像是一局游戏，别人把你坑到吐血但你又不能把他宰了喂狗。
和谐社会，你我共创。
在这里做得时间长了，余亏吾知道小丽和那个泥鳅是相好。为什么说是相好呢？超过男女朋友又低于夫妻关系的关系。他俩的配对余奎吾感觉这个世界真……神奇，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刚刚被一个秃子吃了豆腐，反过头来就对相好眉开眼笑，余奎吾想不通她是怎么反转的。余奎吾回头好奇地看了一眼泥鳅，只见他正向小丽抛了一个飞吻。
“夹在中间不好受吧？”旁边一个柜台的女孩笑着对余奎吾说道。这声音很好听，让余奎吾想起一个作家写的“银铃般的笑声”。你很难想象这个声音的主人其实是个胖女孩？
余奎吾说过这个世界很神奇，当它给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它会给你打开一扇窗——同样的，当它给你打开一扇窗的时候，它会不会帮你关上一扇门？
世界上没有完美。
“怎么不好受？你看我在这中间，接受两个人对我的爱，我还不满足么？”余奎吾调笑道。
“哟哟哟，不要脸。”胖女孩嘻嘻地笑了起来。胖女孩有个很文静的名字，叫方我心。用最近的网络流行语解释就是“慌我心”。余奎吾很想把这个当笑话讲出来，但是余奎吾担心如果讲出来让人难堪就不好了。余奎吾以前遇到过这种情况，寝室里平常都很要好的同学，平常都以兄弟相称因为一个笑话忽然大怒大打出手。余奎吾在那次拉扯中还被误伤。
同学嘛，打完架还是好兄弟。可是余奎吾没看见那两人再好起来过，直到自己辍学好像都还没和好。
人很奇怪，就不要问那么多了。风吹起来就让思绪飞走，风停就忘得一干二净最好，然后再生出新的想法。
人生太短，不要纠结，拿起就放下。
“余奎吾，老板叫你到办公室去下。”说话的是老板助理，五官算不上精致，但属于漂亮的那种，二十多岁的样子。余奎吾刚来这里的时候想不到这里还有助理这一职位，他曾恶意地猜想过这女人是不是靠了身体上位的，后来才知道助理是老板的侄女，这是老板特意给他侄女安排的工作。
“哦，知道了，马上去。”余奎吾收了心思，朝女助理的背影瞥了一眼。那女人有一只浑圆的屁股，看了一眼就会让人想到把它握在手里的感觉；浑圆的黑丝大腿走得很是风骚，高跟鞋踩在瓷砖上发出噔噔的声音。
余奎吾感觉自己就像个色鬼。刚才的那一瞥让他想起了硬盘里的片子，这让他有种暴露本性的感觉，而本性往往是丑恶的。端正了一下心态，余奎吾走向办公室，只要他一进办公室他就没好事。因为余奎吾小时候经常被老师叫进办公室里，每次都令他胆战心惊。
胆战心惊……对老师来说也许只是个玩笑，但是对涉世未深的孩子来说那足以令他们不开心一个下午，或者更久。
小孩子不像大人——大人就像杂物堆，什么东西往里面一丢据找不到了，小孩子不行，因为他们的世界只有那么多东西。
余奎吾走进办公室，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叫李钧平，皮肤黑黝黝的像个土里刨食的农民，可脸上张了一对三角眼——一切奸诈小人都长着这副眼睛。余奎吾进门他就向余奎吾招手道：“小余啊，来，我有事要跟你商量下。”余奎吾反手带上门，却看见女助理在旁边的电脑上玩农场。女助理看见余奎吾进来了，迅速将电脑切屏到财务报表，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余奎吾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到李钧平的办公桌前，笑着问道：“老板，有什么事吗？”
“小余啊，我最近看了一下，你的业绩好像大幅下降了啊。”李钧平语重心长地说道。只是他那样子让人完全感觉不到“语重心长”，反而让人觉得他在酝酿什么****的想法。
“老板，我也不想啊，谁不希望多卖几部手机多挣点钱、多发点工资啊。”余奎吾苦着脸把手一摊，继续说道：“自从上个月手机品牌分开卖以后，我拿的是最低端的品牌。”
“嗯，没错，你说得对。”李钧平点头，示意余奎吾继续说。余奎吾对着李钧平继续说道：“我以前卖手机的时候算过，这款手机每月最多卖三十台顶天了，这还是每个柜台散开卖才能卖出去的。”
“老板我这句话说出来你可能不爱听。这款手机一个月最低卖出去您知道多少台吗？”不用等李钧平问自己，余奎吾无奈地说道：“也就十五台，其中七台是我卖出去的，那个月您还看业绩说了这件事的。”
“老板不是我不努力啊。就刚才，我跟一个秃瓢——腆着个肚子跟怀里揣个西瓜似的，”余奎吾从座位上起来，装作怀里努力抱着个大西瓜的样子，跨着罗圈腿一摇一摆走了几步，看得李钧平呵呵笑了起来，助理也在旁边偷偷笑了起来，余奎吾也跟着笑，走了几步回到椅子上，淡淡地说道：“我跟他费了半天唾沫，结果他扔下一句手机太低端了，不要。跑到对面的小丽那卖苹果去了。”
余奎吾说完了就盯着老板的三角眼看。老板转了一下他的三角眼，缓缓地开口说道：“小余啊，这不能怪小丽呀。”
“老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那么小气。”余奎吾解释道：“我只想说这个品牌太难卖了。”
“可是太难卖了不能不卖，对吧？”李钧平把三角眼一眯，朝余奎吾笑起来，活像只说人话的哈巴狗。
“老板你说得对。”余奎吾把手往胸前一绞，洗耳恭听。
的确都能卖出去，只要下面的人卖力就行。累死累活，反正又不是他李钧平卖力。
“这样，再过几天就是月尾了，我设个月末奖，奖金三百。”老板睁着三角眼继续道：“我知道你辛苦，这样吧，就你跟姜成有机会，谁的销售额高谁拿。”
“嗯，谢谢老板！”余奎吾欢喜地点点头，说道：“老板那没事我去忙了啊。”
“嗯，去吧。”老板挥了挥手，余奎吾高兴地走出办公室。关上门，余奎吾冷冷地朝办公室看了一眼。
“余奎吾，李钧平找你什么事呀？”方我心看见余奎吾从办公室出来，走到他旁边问道。
余奎吾在心中酝酿了一下，说道：“他要给我们发奖金。”
“啊？这么大方？”方我心惊讶道。
“不，只给一个人。”余奎吾说道。
“谁呀？你？”方我心拿手指指向余奎吾。
“不是我，还没选出来。”余奎吾从柜子底下拿出水壶，喝了几口。方我心在旁边看着，等余奎吾喝完再说。
“是这样的，”喝饱了水的余奎吾慢慢道：“这个奖金只给我跟姜成。我跟姜成谁的业绩高谁拿。”余奎吾把水壶盖子盖上，慢慢说道：“你们就不用想了。”
“啊？怎么这样？”方我心羡慕道：“你们男员工待遇怎么这么好？”
余奎吾把水壶放了回去，抬头淡淡地看了眼方我心，又看了眼办公室。
老板果然不是白当的，余奎吾叹道。姜成就是泥鳅。在老板看来，余奎吾跟泥鳅就是两头抢骨头的狗。自从上次自己要求加薪被拒绝后，李钧平就开始运作了。由阶级斗争转化为内部斗争这一手的确不赖，简单实用，傻一点的都看不出来。如果不出自己所料，等会儿李钧平又会找泥鳅谈话，鬼知道他们谈些什么。
到下班的时候，李钧平把员工都聚起来，大声宣布关于月底三百块奖金的事。其实也没多少员工，也就余奎吾、泥鳅、小丽、方我心四个人，再加上个助理——要是助理还算的话，总共五个。李钧平激情四射地宣布这是一场公司比赛，双方要拿出斗志勇夺第一云云。余奎吾站在那里听着动员，看着窗外细雨，想着自己没带伞。
秋寒，有雨，不见月。
余奎吾非常害怕方我心忽然热心地问自己需不需要伞。两人在雨中共撑一只伞，然后守得乌云见月开。余奎吾一想到共撑伞那段就打断了自己的想法，绝对不要。等到李钧平唠唠叨叨说完了，一声解散，余奎吾一头冲进雨里。
泥鳅搂着小丽的腰，两人骑着电动车走了，电动车上安了个伞棚；李钧平的侄女把车开过来载自己的舅舅，红色的尾灯闪了两下，小丽和泥鳅让了让路，汽车的车轮激起路面上的积水；方我心挥着手里的伞对余奎吾喊道：“余奎吾你没带伞怎么办啊？”可惜余奎吾跑得太快，一下消失在人群里。天还亮着，黄亮的路灯下，无数人撑着伞，鲜艳的花伞构成这个斑斓明亮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