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近墨，冷雨成冰，延州城内的将军府中，却是灯火通明。室内传来卓玛痛苦的惨叫声，晚饭之后卓玛忽然动了胎气，府中大忙特忙，所有的人都动了起来。
小桐和稳婆的脸上神情都很沉重，卓玛已经开始流血了，血流得很多，却没有要生产的样子。几名丫鬟端着铜盆鱼贯而出，盆中尽是浓重的血水。再有丫鬟端了清水进去，片刻出来仍是骇人的血色。
烛火忽明忽暗，人影憧憧。卓玛撕心裂肺的呻吟一声高过一声的自室内传来。角斯落在院子里左右踱步，困兽一般。偏偏展逸飞这几天去了庆州押运粮草，等他赶回来，最快也要到明天晚上了。
忽听一声乱响，小桐仓惶步出。
角斯落霍然回身，问道，“怎么样？”
小桐手上沾着鲜红的血迹，脸上的神色惶乱，“很糟糕，孩子是寤生，位置不对，卡住了，一直下不来。”：“寤生？”角斯落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再不通医理，看到小桐的脸色，也知道妹妹的情况危急了，他狠狠一拳，击在墙上，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
小桐看着他，低声道，“我有个办法。”
角斯落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喝道，“快说！”
小桐道，“去兴庆府，请我家小姐过来！”
角斯落一震，“她……肯过来吗？”
小桐点头道，“她肯过来，我相信她。”
角斯落望着她，目光中是怀疑之色，“你确定？”
小桐笃定地道，“我确定。”
角斯落道，“那就赶紧去请吧。”
小桐道，“我用飞鸽传书，如果不出意外，天亮的时候，小姐就能收到信了。”
角斯落担忧的望着室内，那里传来卓玛一声高过一声的痛苦呻吟，“从兴庆府到这里要整整一天，卓玛能撑得住吗？”
小桐长出了一口气，“我会尽力帮她。”
这一夜在卓玛的痛苦挣扎之中过去，天色渐渐发白，小桐守在卓玛身边，卓玛已经没有力气叫喊，只剩下断断续续，破碎的呻吟。
小桐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卓玛，坚持住啊，用力，再用力！”
卓玛浑身颤抖着，她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了，
卓玛低声道，“大嫂，我家相公呢？他怎么还没回来？”
小桐道，“他去了庆州押运粮草，你大哥已经派人去催他了，他马上就会回来。”
卓玛微微点头。
一旁，稳婆悄悄对小桐道，“给夫人用点山参提提神吧!”
小桐犹豫道，“山参虽然能够提神，但是也能造成她流血不止……”
稳婆道，“夫人已经没有力气了，再拖下去，不知孩子保不保得住呢！”
半昏半醒的卓玛忽然睁开眼睛，她抓住小桐的手，低声道，“大嫂，给我用山参，我、我要这个孩子……”
小桐脸色惨白，“不行，这样风险太大！”
卓玛的指甲深深嵌入她的手心，她喘息着，厉声道，“给我！我要这个孩子！”
小桐深吸了一口气，道，“好，我马上就去弄！”
片刻之后，切成薄片的山参已经送了上来，小桐拿了两片，放在卓玛舌下，过了片刻，卓玛原本苍白如纸的脸庞泛起一点死灰复燃的鲜红，她的力气也恢复了一些。
小桐已经看到了孩子的脚了，忙道：“卓玛，用点力、用点力，再用点力，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
卓玛咬着牙，全身颤抖着，拼尽了身上最后一丝力气，
终于，在卓玛一声厮杀般的惨叫声中，孩子脱离了母体，因为闷在母亲体内过久，婴儿的全身已泛紫色，堕地后，久久不啼。
好在一旁的稳婆是有着多年经验的老手了，连忙用嘴对着婴儿的口，连渡了十几口气，接着把婴儿倒提起来，在那小屁股上，劈劈啪啪地打了一阵，孩子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每一个人悬吊的心都落了下来。
稳婆说道：“恭喜夫人，您添了一位千金。”
卓玛看了看小孩娇嫩的小脸，心满意足地吁了一口气，当孩子呱呱堕地，离开她的身体时，她彷佛觉得生命也要同时离开了。
这时侯，她已经疲倦到了极点，她的心神松懈了下来，她毋须再撑了，她对整个的世界都作了一个交代，终于可以放心地瞑目了。
耳畔，是小桐的声音，“卓玛，坚持住，不要睡啊……”
卓玛嘴角牵了牵，头一歪，昏死过去。
忽然，一旁的丫鬟目光凝结在卓玛身上，一手按住嘴，惊呼道，“夫人出大红了！”
只见卓玛身下，流出的鲜血宛若一条长河，迅速漫延开来！
“赶紧想办法止血！”
小桐说着，将一整包止血散，全都按了上去！但是药粉洒下去，血流只是稍微缓了缓，过了一会儿，便又重新蜿蜒开来！
一旁的稳婆摇了摇头，道，“夫人救不得了！”
“谁说的？我不会让她死！”小桐高声道，
她一咬牙，返身取出金针，针在手，对准卓玛的心口，小桐的手却颤抖着，迟疑不定。对这活人的金针之术，她实在没有太大的把握，可是眼下的形势已经拖不得了。她深吸一口气，手起针落，刺入卓玛心口要穴之中。
******
天色阴沉，秋风阵阵，寒意袭人。
今日，又逢朝云前往承天寺探望老王爷的日子。
一早，红藤给清欢换过了一身簇新的衣衫，又给他戴上了一个虎头帽子，清欢坐在那儿，咿咿呀呀的不知说些什么，手上也一刻不得闲，居然拉出贴身佩戴的那块白玉，塞进嘴里。
朝云皱眉道，“你怎么什么都拿到嘴里去吃啊。”
说着，她一伸手就将那块玉从孩子嘴里夺了出来，清欢看见母亲似乎生了气，小嘴一扁，‘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红藤连忙抱起孩子，边哄着他边说道，“可能小世子长牙齿了，所以才喜欢乱咬东西呢。”
“是吗？”朝云轻轻捏起孩子的下颌，果然在他嘴里看见两颗洁白的乳牙，不由得喜道，“真的长牙齿了呢！”
红藤微笑道，“就是说嘛，小世子以前最乖的了。”
说话间，清欢又拿起那块玉，塞入嘴中，朝云无奈的看着他，“你这个淘气包。”
清欢看着她，笑得‘咯咯’有声。
外面，绿萝道，“公主，马车已经备好，可以走了。”
朝云道，“给老王爷制的‘麝香保心丸’带上了吗？”
“都在医箱里呢。”绿萝答道，
朝云点点头，“好，我们走吧。”
“是。”红藤抱着孩子，绿萝拿着医箱，三人正要出门，忽然‘扑棱棱’，天空传来鸽子展翅的声音。
朝云回头一看，不由得心头一跳，小桐饲养的那只信鸽，落在了窗棂上。
朝云回过身，伸手将那只信鸽抓了下来。
信鸽的腿上，绑着一个小木瓶。
朝云倒出木瓶之中的小纸卷，展开。
只见上面写着——
小姐：卓玛公主难产，是寤生，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求您赶紧过来吧！
小桐
朝云的手颤抖起来，竟然是寤生！
寤生几乎是产妇的死劫，很多人熬不到孩子落地的那一刻，就会因难产而死，一尸两命！就算卓玛能够侥幸生下孩子，仍然有可能会引发血崩！如果自己不去救人，产妇和孩子都会有危险！
换作是任何人，她都不会见死不救，更何况……那是他的妻子和孩子……
一念及此，朝云霍然抬头，对红藤道，“红藤，今日承天寺不去了！”
红藤一愣，“公主您要去哪里？”
朝云道，“延州。有人急等着我去救命，我要去赶去救人！”
“可是老王爷那里……”红藤嗫嚅道，
一旁绿萝道，“要不这样吧，让红藤抱着小世子去承天寺，我陪着公主去延州，公主您看这样可好？”
听了她的话，朝云点点头，“只有如此了。红藤，你见了老王爷之后不要多说，就说我今天有事，不能去看他了，请他多多原谅。”
红藤微笑道，“老王爷只要能够看见小世子，就不会说什么的。”
“好，我们赶紧出去。”
说罢，三人匆匆出了栖霞宫，往王宫门口而来。
王宫门口，一辆油壁马车停在那里，铁鹰带着几十名侍卫，早就候在车旁。
朝云走到车前，低声道，“铁鹰，今日我们不去承天寺了，我要去延州！”
铁鹰的眼中露出震惊之色，“公主为何想到要去延州？”
朝云低声道，“那里有人难产，等着我去救她。”
铁鹰看着她身后，问道，“小世子也带去吗？”
朝云摇头道，“不，你再派几个人手，护送红藤和孩子去承天寺。”
铁鹰点点头，“奴才马上去准备。”
******
画楼的话：寤生的意思是产妇胎位不正，孩子脚先头后的出生，这对现代人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对古人来说却几乎是母亲的死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