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气温逐渐回升的时候,另一场由美国的次贷危机引发的全球性的金融危机如西伯利亚的寒流席卷全球,建筑装饰行业也未能幸免,听之前公司的同事说业务量也受到不小的影响。上证指数也从去年六千多点一路狂跌。经济危机像是一群饥饿的豺在啃噬着本来就奄奄一息的世界。眼下我接到的会所设计的活计对于我来说是个幸事,非但没受到金融风暴的影响,反而总体的设计费用比零碎的活计要高出很多。这或许是噗噗带给我的好运也说不定。
小区内光秃秃的树杈上鼓起了无数的蓓蕾,泥土变的柔软的某一天,千寻对我说,“今天不作画,我要去相亲了。”
“哦,是吗。”
“母亲同事介绍了个对象,她非逼着要我去。等下出门,先去洗个澡。”千寻说。
这件事是迟早会发生的。千寻早晚就会有自己的男朋友,然后走入婚姻的殿堂。我只是她这段孤独的时间可以倾诉交流的未曾谋面的朋友。而在她拥有自己的爱情和婚姻后我注定会成为她生命中的过客。
我想了想,和千寻认识转眼已经三个月了。如果千寻不是这样的千寻,只是拥有美貌,或是只是拥有艺术才能,我会不会每天不厌其烦的在网络上和一个见不到面的人交流?我会对远隔千里网络另一端的人产生越来越深的情感?这或许对我自己来说都是难以想象绝不可能发生的事。但没有如果,千寻就是千寻。
很多事,就像深山老林里的老虎,你刻意去遗忘它并不意味着就能避过它,它终究会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站在你的面前。我的心痛了一下,我似乎觉的不久就会失去千寻,虽然她从来不曾属于过我。
“我妈像是怕我嫁不出去般,四处给我张罗对象。”千寻说。
“她有点杞人忧天,像你这样的姑娘怎么可能会愁嫁呢?”
“可能并不是那么容易就碰的到的。”千寻说。“我先去洗澡了。回聊。”
下午四点多千寻回来了。
“这个就是今天和我相亲的男人,你帮我参考下,你觉着这人怎么样?”
千寻发过来一张照片。
“我对男人可没什么鉴赏力,你自己来判断吧。并且从相貌上评判一个人很难得出客观的结论。”
“你不会是在吃醋吧?”千寻的直觉简直堪比遥感卫星。
“没有的事。”
“我可不这么认为。你不必太介意,我可是想要和你成为一生的朋友呢。”
“你说的对,见一面是不够的,我打算和他暂时多相处看看。”她说。
噗噗异于往常,整个晚上都比较乖。它蹲在我的旁边,吐着粉红的舌头,抬着头看着我。它现在已经学会察言观色,它看的出我情绪不佳。我伸出手抚摸它,它伸出胖乎乎的爪子搭在我的腿上。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千寻上线的时候越来越少,甚至整天都不在线。和她相亲的那个男人常邀约她出去逛街吃饭,似乎他们之间进展的不错。她这样的姑娘注定会有一帆风顺的生活,是注定会幸福的姑娘。能和她相识能成为朋友这不就挺好,我该祝福她。我这样想。
几日不交流,通过文字的对话和照片的形象建立起来的不完全的对人的形象会以非常迅速的速度模糊,亲切感也会非常迅速的消逝,像坐着船逐渐远离海岸。特别是在现实的日常生活的繁杂内容的冲击下。并且依靠文字交流对一个人产生的印象应该不十分准确。这个人是从不曾面对面的交往过,不曾面对面见到过对方的音容笑貌。这种感觉就像是沙滩上雕塑的雕像在经历一次次海潮的冲刷。
周末温暖晴朗的春日,我和东东他们相约去登城市南侧的兰山。这不定时的活动成了这些年来我们保持友情的一个方式。世界的颜色还是有些单调。树叶还没怎么绿,但通往山顶的台阶两旁的树丛中有些粉嫩的梨花已经这里一树那里一树的盛开。噗噗在山道上甩着舌头发疯一般的跑上跑下。
在山腰的农家小院的果园中梨花连成的红云下躺椅上喝着有着桂圆,大枣,冰糖的三泡台,听着音乐稍坐了片刻坐着喝茶。看天边云卷云舒,看园中花开蝶飞。清凉而又温煦的时光拂面流淌而过。这是我们独有的普罗旺斯式的时光。
望着山下的校园,远远的可以看的到篮球场。那时周末的篮球场上总是热闹非凡,维族的姑娘和藏族的小伙一起纵情起舞,一派民族大团结的景象。说起来,少数民族还真的都是从血液里就具备艺术的DNA。他们的舞跳的好极了。我还想起上学时我和东东都参加了学校的漫画社。每周周末活动绘有卡通人物的海报都是由我和东东用彩色铅笔手工绘制。往往海报贴出的第二天就不翼而飞,被人偷偷揭走。周末在大礼堂举办的观影会,我会带着自己收藏的龙猫的DVD去给大家观赏。我和东东经常清晨顺着台阶跑步上山,然后在山顶的南天门的早市上买个西瓜,在大汗淋漓后畅快的大吃特吃。那时小腿的肌肉被锻炼的石块般坚硬。想起来,这些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午后,我们绕道后山公路,向山顶的公园攀登。走过五六公里的山路,快到山顶时天色已是黄昏,在如调色板中暗蓝色与昏黄色搅拌在一起的苍穹之上,太阳变的又圆又大,色彩变的血红欲滴,颤抖着一点一点沉入山的后面。远处的山和近处的树还有头顶的燃烧着的半边天空都失去了方才的光彩,渐渐暗淡下去,藏匿于无处不在的黑暗之中。这整个过程有着强烈的画面感,静谧的让人屏息凝神,美到令人心神荡漾。我们凭着微微的光继续在黑暗中顺着公路不断前行。远处半山腰的村庄三三两两的房舍透出的灯火亮点缀着无边的暗夜,寂静中偶尔从远处传来一两声狗吠。在这黑暗中行走,脚下的路隐隐绰绰,物体失去清晰的形迹,徒留下自身的意识恍惚产生一种错觉,如同自己正在作一场奇异而有趣的超现实风格的梦。或许下一刻我会飞起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时间的观念也变的不甚清晰起来,不知走了多久,终于从前方山间的一个豁口我们重又看到了遥远的燃烧着一片片灯火的城市。从山顶的公园的后门潜入进去,顺着园内人工铺就的道路往前走就可以看到斜上方的三台阁。它的雕梁画柱琉璃飞檐在黑暗中被亮起的灯火勾勒描画成了集妖冶、雄浑、苍凉于一体的存在。当走近了于它脚底仰望时更觉辉煌夺目。
三台阁的前面是一块观景平台。走近时,东东他们在前面跑起来,快到前面的栏杆时雨珊欢呼起来,我也紧走几步凑上前去。脚底深谷中方圆几十公里的城市灯火猝不及防扑面而来。璀璨夺目,浩浩荡荡,向无尽远方铺呈,犹如镶嵌在一大片黑色天鹅绒上的数不清的珍珠钻石,又如若万丈银河被倾泄在这道山谷之中。而黄河化为一条蜿蜒盘绕在银河之中暗暗闪亮着斑斓光彩的巨蟒。望断高楼,灯火已黄昏。
这片巨大的光芒让人觉得如梦如幻如痴如醉,同时又莫名让人怅然若失。我凭栏久久望着这片把人卷裹其中让人震撼到窒息继而感动到颤栗的灯火。我坐在台阶上想起了千寻,不知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她在做什么,或许是在约会,也或许还是独自在作画或是制作手工吧。
我闭上眼睛,黑暗中的世界重又亮起城市的灯火,千寻坐在我身旁的台阶上,和我一起望着眼前美丽的灯火。
在这之后大概有一个星期都没这么和千寻聊天,我已经做好她从我生活中消失的心理准备。我忙于工作似乎在内心刻意疏远千寻。手头中式会所的平面设计方案,在经过三次的修改后最终由甲方确定。大小包厢的划分,以及大厅内的水景,亭台水榭和茶座一一就位。这段时间的工作是进行每一处墙面地面的细化设计。晚上我正在电脑前考虑会所包厢的装修方案,忽然,QQ开始闪烁。我看了下,是千寻小猪的头像。
“和你说点事情。”千寻冒出这么一句。
我不喜欢听到这种充满悬念的开场,因为这悬念难以确定是好事还是坏事。千寻和我在这三个月内谈话的内容已经无所不包,除了结婚的事她还有什么事需要这么正儿八经的说给我听。按概率来说对我可能都不是什么好事。对患绝症的病人医生通常不就是这样的说辞?好让你做好心理准备。莫非是千寻和她相处的相亲对象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哦,怎么了?”
我等待屏幕出现的下一行字。
“给我介绍的那个对象,今天下午和他逛街,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他看到小区里收废品的一家人,他就让保安把他们赶出去。他说这一家人影响小区环境。我对他说,他们也是为了生活,何必要把他们赶走。可是他却说他觉着自己已经很善良了。”
“哦,是这样。”
“这家人整天在外面暴晒,很辛苦。他这样赶人家走我觉的这人人品有问题,如果和他结婚后我犯了什么过错,他都不会原谅的,他是不会包容别人的人,我害怕和这样的人相处。”
“缺乏同情心,的确不怎么地道。”
“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我明天就向他说明,我们不合适。”
“考虑好了自己做决定。”我说。
“恩,可是我又要承受家里给我的压力了。我妈肯定又要唠叨个没完,说都是我的不对。我妈妈现在在海南旅游,我要给她发个短信,告诉她这件事。反正早说晚说都是要说的。”
“在这段时间旅游?”
“她在医院,是儿科医生,她们单位常组织活动的,还有去外地参加什么研讨会什么的。”
这时候噗噗正好凑到我的跟前,我使劲抚摸它毛茸茸的脑袋。这瞬间我有一种丢失的宝物失而复得的感觉。煮青蛙的水温已经开始有点烫了。
在这之后不久千寻又相过一次亲。那个男人在千寻面前感到自卑,觉的自己只是普通职员,千寻的家庭和各种外在条件都不错,所以不由打起退堂鼓。
“我不想选择这个男人。”千寻说。
“你看着办吧。”我说。
这很正常。很多男人在千寻面前都会自惭形秽,说不定千寻站在面前的话,我也会有一点。
“相爱本就难求,能携手走到一起更不容易,缘分也是急不来的,其实每个人何尝不渴望美好的爱情呢?”千寻说。
“似乎是这样。”
“一个人选择了什么样的人生伴侣,在某种程度上也就决定了他的命运。爱情对一个画家来说固然很重要,但不一定是全部。与其那颗爱情果像毒瘤似的腐蚀那极其需要呵护的心灵,还不如独处。不和谐的婚姻完全可以摧毁一个人,这样只会缩短我的艺术寿命,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是这样,不过看来你又要面对你妈的压力了。”
“他们完全不会理解到这点的。他们实在不明白我为什么不能像其他女孩那样。但在我看来,他们又了解她们的真实情感,生活多少呢?不都有各自的烦恼和不幸吗?很多女人嫁给自己并不真心爱的男人,部分人都是出于无奈而隐忍或干脆屈服了。有伴侣或婚姻的人不一定就没有内心的寂寞和空虚啊。”
“很多人的婚姻只是找了个合伙人。”
“是啊,而我清楚什么样的伴侣是能让自己幸福的。在他们眼里我是一个多么不听话的孩子啊!即便是和他们沟通,也是无济于事的,因为思想和观念上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大部分人都不会考虑周全和长远,善解人意的人也实在是太少了!
“好了,和你又说了这么多,刚吃了药有点困,我先去睡了。”千寻说。
“吃药?身体不舒服?”
“我妈让我吃的,是治疗精分的药。”
“精分,精神分裂症?!为什么让你吃这种药?!”听这话我的惊诧程度不亚于独自在山谷里遇到了狼。“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之前和你不熟啊,两年前我曾自残过,所以我妈带我去精神病院诊治。那个接诊的大夫也不问为什么,就对我说,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有病。当时我还和那个医生争辩了好久,总之是个不负责的大夫。我觉着是我妈和那个医生事先就说好的。总之后来就开了药回来,我妈每天在监督我吃。”
“为什么要自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妈说是因为和我之前的男朋友分手的事情,但我完全记不清了,觉着大脑里的很多记忆似乎被删除了,有很多事情似是而非,记忆大多支离破碎。”
似乎是生活在童话世界里美人鱼般的千寻也有这么多烦恼,我觉着难以置信。
“我没病的,你见过哪个精神病人的逻辑思维这么清楚?”千寻像是补充说明。
“倒也是的,显然你要比我聪明,如果你是的话,那我肯定也是了。”
“我妈每天监督着我吃药,但我大多偷偷吐掉。”
“正常人怎么能吃这东西?有没有觉着有什么不舒服?”
“吃了会犯困,有时会恶心,并且会发胖,比起之前我已经胖了好多,以前我才九十几斤,现在又增加了十斤。”
“你有多高?”
“165”
“非常标准,算不得胖。”
千寻去睡了。我也关了电脑。躺在床上却久久无法入睡。似乎我有轻易让许多人对我开启重重心门的能力。换个说法是我很容易成为别人倾倒负面情绪的垃圾桶。但今天千寻所说之事究竟有多少可信度?如果是真的,肯定是误诊,但千寻为什么曾想自残?究竟发生了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