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叔痤立时就喜欢上了这首歌,感觉上,这首歌就是给他唱的一样,当即,他向刘羲学唱了这首歌,不得不说笑傲江湖的魅力,还真是不一般的大,刘羲只是一说,老头本不算好的记性就记全了八成。结果,当他们第二遍唱起来的时候,就给外面的人听到了。
石门隆隆推开,歌声止住。
刘羲和公叔痤呆呆的看着门处,因为他们都知道,饭已经送过了一次。
进来的,是嬴渠梁、嬴虔,还有子岸,不过子岸没有进来,他守在了门口,同时,喝退了其它的守兵,子岸亲身一个人守在那里。
嬴氏兄弟向公叔痤行了一个问候的揖礼,然后在厚厚的草甸子上坐下来。这里,虽然还可以说是牢室,但无疑是大秦最好的牢室了,里面铺着厚厚的干草,在公叔痤的身下,还有一条厚厚的毯子。
“公叔丞相,嬴渠梁有礼了。”嬴渠梁向蜷卧在墙角的公叔痤深深一躬。
刘羲忙躲到了一角,跪坐方正。他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虽然他的性子不受拘束,但现在还不是他可以自行其事的时候,要低头的时候一定要低下头,不能抬头。
在秦国这种地方,刘羲可不想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给处死。
公叔痤闭上了眼睛,既没有坐起来,也没有开口应答。他钦佩这个生擒他的年轻将军,可是不愿意和他在这样的场合对话。
守在门口处的子岸气得大声吼道:“老公叔,这是秦国新君,你敢牛顽?”
公叔痤微微一动,依然没有睁眼,也没有开口。
嬴渠梁拱手道:“公叔丞相,请勿为少梁之战羞愧。这一战,我们谁也没有嬴。老丞相虽然被擒,我的公父也被你军冷箭所伤,卒然崩逝了。认真说起来,魏国还算是略胜一筹。丞相以为如何?”说到公父的死,嬴渠梁身子一震,他忍着回头杀死刘羲的冲动,让自己有一点善意的表情。
公叔痤不禁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嬴师隰这个令人生畏的劲敌死了?
另外,他没想到的是,明明少梁之战秦军大胜,而后才退兵的,可怎么这位秦国新君要如此的弱自己的威风?
再说嬴师隰,假如嬴师隰真的死了……他死了的话……自己连自杀的可能都没有了。
依秦人习俗,一定要在嬴师隰灵前杀掉自己祭奠国君的。
能与劲敌嬴师隰同战而死,也算得其所哉,又有何憾?
心念及此,公叔痤冷冷一笑,“既然如此,公叔痤的人头就是你的了。何时开刀?”
“老丞相差矣。嬴渠梁不是杀你,是要放你回安邑。”嬴渠梁笑容浮现,他要的就是公叔痤的这个心理,非是如此,公叔痤不会有死后余生的庆幸,也只有这样,公叔痤才会最大限度的感谢自己的不杀之恩!
公叔痤哈哈大笑,“嬴渠梁,休得嘲弄老夫。士可杀,不可辱也!”
嬴渠梁正色道:“嬴渠梁何敢轻侮前辈?放老丞相回归魏国,乃嬴渠梁一片苦心。秦魏激战多年,生民涂炭,死伤无算。嬴渠梁继任国君,图谋秦国庶民安居耕牧,不想两国交恶。嬴渠梁素知老丞相深明大义,欲与老丞相共谋,两国休战歇兵,不知老丞相意下如何?”
“秦公,果然不记杀父之仇?”公叔痤迷蒙混沌的老眼渐渐明亮起来。
“父仇为私,和战为公。嬴渠梁若非真心,甘受上天惩罚。”
嬴虔回过了头,他是一员猛将,见到自己的国君说这样的话,他从心里难受,其实,如果不是秦国已经穷困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嬴渠梁何以说这种软蛋的话来?
公叔痤打量着面前这个神色肃然的青年君主,觉得他竟有一种令人折服的真诚坦然与自信,一句话便公私分明,将大局料理清白,不禁暗暗赞赏。
与秦国罢兵是老头多年的主张,无奈老疯子嬴师隰连年攻魏,发誓要夺回整个河西,不想打也得奉陪了。
在他这个魏国丞相看来,秦国被压缩得已经可以了,魏国的真正劲敌是东方崛起的齐国与南方的楚国,老是被秦国缠住不能脱身,实在是魏国很头疼的一件事。
每与秦国作战,他都不赞同上将军庞涓领兵,怕的就是庞涓对秦国赶尽杀绝,与秦国的血仇越结越深。
他很了解老秦人的剽悍顽强,认定这个在戎狄部族包围中拼杀了几百年的部族诸侯绝非轻易能够消灭的,能够将秦人压缩到荒凉的一隅之地,应该就满足了。
魏国的目标是中原沃土,而不是西陲蛮荒。
这就是历史人物的历史局限性!他们的眼光受到限制,不能看得更远。
这是必然,秦始皇也是在统一了六国之后,才把目光放到了远方,但秦始皇的目光太伟大了,一下子看到了两个目标,一个是南方,一个是北方。对于北方,也就是匈奴,秦始皇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是想要灭绝匈奴的。
在这里,历史和我们开了一个玩笑,我们一直觉得我们修了万里长城是错误的,但在这里是不对的,秦人修长城的主要目的是两个,一是屯积物资,一是以此为基,向外攻打!
当年,蒙恬就是用这种堡垒式的方法逼得匈奴人北逃,所以,这才是秦人大修长城的主要原因,可笑的是,秦人修长城是为了进攻,但我们后人修城却是说为了防守,并以此指责我们的老祖宗用长城挡住了后代的眼睛。
在战国时代,战争打得就是后勤,所以一定要有积粮屯草的地方,不修长城积粮屯草,难道用一辆辆大车死死的向后方运吗?
最后,秦始皇的两个战线都失败了,南方,给秦人的文化注入,最后分离开我们中原的文化,成了一个个小国,而北方,也从此在长城外,我们不注意的地方独大了起来。
当然,北方战争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在秦末,由于蒙恬的死,北方军团给一次次的抽兵,把主力白白的丢在了中原战场,还有一部分,走向了草原,成了日后的草原部族,最后的,一直与匈奴敌军战斗打光了。
这是北方军团的消失。
南方军团,一部就我们所知的,成了赵佗的手下,在南方生存,还有一部分,北上,到了刘邦的手下,帮着这个老流氓把项羽分尸了。什么楚霸王,最后还是死在了大秦士兵的手上。
而战国,所有的国家都把眼睛投向了中原,这是一个必然性,因为在当时,中原是文化最发达的地方,是最富庶的地方,也是人口最稠密的地方。
所以,在商时,周人夸口天下以居其三,其实,人口的总数,还是商人为多。
只是商人一直在与四方为战,最后把主兵力放在了东夷,战略的错误,让强大的商军痛失了天下。这也是周人占了那么多地,而商人一直不重视的原因。你地再多,你没那么多的兵,能有什么用?
可商人的主力给缠住了,而周人却拉着四夷一起攻打商人,最后,商人拿出了奴隶做战,事实上,那一战,打得惊天动地,最后周人也付出了相当的代价,才打败了商军。打败了商军的奴隶军,可想而知,如果当时,在那一战里出现的是商军主力,那些骑着大象,乘着战车的大军,结果会怎么样!
争霸中原,才是所有战国国家的最终目的。
秦人一统天下,最后一个打的是什么地方?齐国,那里就是中原,也是东夷旧地。
商与东夷争的就是那里,周人最后也是占着那里,并在战后,把这一肥地,封给了姜子牙。不是姜子牙是不会有谁人能拿到那块肥地的。
所以魏国的主要目的,还是齐国与楚国,楚国太大,相对的,还是齐国为要!
但经过石门之战与这次少梁之战,老公叔觉得,这种罢兵愿望似乎根本不可能,嬴师隰就是一个老疯子!有他在,魏国是无法摆脱这种纠缠的。
然则骤然间竟是峰回路转,老疯子嬴师隰死了,秦国新君主动提出罢兵休战,岂非天意?
老公叔一时感慨中来,“好!老夫信你,一言为定。只是这疆界,却不知秦公如何打算?”
秦魏两国交战,说到底,就是国土原因,秦人觉得魏人拿了他的土地,如果这一节上说不清楚,那一切都是白谈。战还是会继续打下去。
“以石门之战以前的疆界为定,河西之地还是魏国的。”说这话的时候,嬴渠梁的心里有一种刀子在绞的感觉,他无比的幸酸和痛恨这种感觉,这是一种奇耻大辱,一种出卖,一句话,他等于否定了大秦过去几十年来的战斗。可是,他不得不这样退让,因为大魏国的那位大魏王不会,大魏国不会,那秦国只好后退,如果秦国不退,那就还是要打仗,但是,天可怜见,大秦现在还能再打吗?
嬴师隰打完了秦国的最后一口气,把这个国家交到了嬴渠梁的手上,而嬴渠梁就要面对这种战而无兵的局面,他除了选择割地之外,以求和平,还能怎么办?
发召令?再聚兵大战吗?现在,秦国能发出的军粮居然全都是豆子,光吃豆子,那屁就没停过,人吃得消?还有肉,国中的肉也是不多了,再征,就要征西戎的肉了,那样一来,很可能会逼反西戎,人家明明不反,你却把人家逼反了,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嬴渠梁的心理,就好比一个贪心的婆婆,让小媳妇打酒,但不给一文钱一样。你说这小媳妇得有多大的委屈?可是这种的委屈嬴渠梁能对几个人说?就目前,知道的只是少数几个官员,还有嬴虔等人,事实上,如果嬴渠梁之前不说,独孤夫人都不知道。
“噢?秦公不觉吃亏太多?”公叔痤大为惊讶,不禁靠墙坐起。他没想到秦人会一下子来了这么大的一个突变,做为一个老政治家,公叔痤一定要想想其中的原因。
“二十年后,我会夺回来的。”嬴渠梁一字一板。
这话让公叔痤明白了,秦国原来是没有了再战的力量,也是,老疯子嬴师隰一连打了三十几场战,争得都是河西地,动用的底子,足可以组织上两场阴晋之战的兵力。这样大的付出,但得到的却不成正比,秦国已经没有力气了。
这一点从战场上也可以知道,最后一批秦国征民的士兵,他们是以老头和小孩子为主的,换句话说,没有年青人,战打到了这个样子,也无怪乎嬴渠梁不顾一切的求和了。
“一言为定?”公叔痤不会拒绝这种事,这是大好事,你秦国想着休养生息,但安知二十年后,我大魏已经称霸中原,甚至有可能吞韩灭赵,平灭齐国,成为比晋国还强大的大魏国吗?到了那时候,你秦国纵然回复了实力,又怎么和我大魏国斗!
“一言为定。”嬴渠梁微笑。
公叔痤豪爽大笑“然也……”
嬴渠梁笑道:“老丞相徐徐将息,三日后嬴渠梁派人护送老丞相回安邑,不言俘获,而是魏王特使。”
公叔痤又一次惊讶,不禁挣扎起身笑道:“秦公,老公叔阅人多矣,以公之气量胸怀,数年之后,必大出于天下。”这当然不是真话,但也可说明公叔痤对嬴渠梁的佩服,可以说,至此,嬴渠梁达到了他的目的,让老头成功的对自己起了好感。就说来,公叔痤的这种口气和老头子拍拍小孩头,说这个小孩子将来一定能当科学家是一样的,是一种过来人对后进的肯定,至少,承认了嬴渠梁的才能。
嬴渠梁恭敬的拱手做礼,“渠梁才疏学浅,如何敢当老丞相嘉勉?”
公叔痤仰天叹息:“只可惜老夫来日无多,不能和英杰并世争雄了。”
嬴渠梁微微一笑,转向了刘羲,他这是第一次正面直视刘羲,虽然知道刘羲的样子,但看到刘羲现在的样子,嬴渠梁的心里快意了一点,杀父仇人,我们慢慢玩。
“定戎令刘羲?”嬴渠梁傲然的问,他可以在公叔痤的面前持礼,但在刘羲的面前,却是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