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虔拍掌,哈哈大笑,道:“好,拼了,就不信,我老秦人还干不过这些个蛮夷!”
“咋个钻这个空隙?”景监齐声急问。
嬴渠梁顿了一顿,然后道:“这一战非同小可,不能有一点的大意,所以,这一战一定要小心,我大秦现在已经到了最最危险的地步,想要打,就要西戎先行动手才可以,他们不动手,我们就动手,本来没事的西戎会整个乱起来的,我们要打首脑,但不能让这件事波及到其余,那会完蛋的!”
“我意,大哥立即秘密调动东部兵力,向西开进到戎狄区域的大山里隐蔽。戎狄不动我不动,戎狄若动,我必先动,且必须一鼓平定。同时,景监立即携带重金到魏国秘密活动,至少拖延其进兵日程。只要打破任何一方,秦国就有了回旋余地。”
嬴渠梁喘了一口气,“假若大哥西进期间,六国万一进兵,那就只有拼死一战,玉石俱焚了。”
嬴虔霍然起身拱手道:“给我三万铁骑,嬴虔踏平戎狄!”
“不,五万!不战则已,战必全胜。”嬴渠梁咬着牙加价。
景监沉吟道:“君上,东部太空虚了。我们只有五万骑兵哪。”如果,这五万人一起出动,而东方六国有一国动兵,那么,大秦就完了,栎阳就会守不住了,这对于秦国国君嬴渠梁来说,当真是最最耻辱的事。
秦献公把都城立在栎阳,没事,可到你这里,却丢了栎阳,这脸还不够大的么?
嬴渠梁摆摆手,慨然道:“老秦人尽在东部,嬴渠梁也是百战之身。存亡血战,举国皆兵,何惧之有?”说完,回身到书架旁的一个铜箱中捧出一个小铜匣打开,双手郑重的递给嬴虔:“左庶长,这是上将兵符。”
嬴虔双手颤抖着接过青铜兵符,两眼含泪,竟是哽咽出声。
作为统兵大将,他自然知道这上将兵符意味着什么。
它是只有秦国国君才能使用的无限制调动全国兵力的最高兵符。
三百年中,只有秦穆公曾经有一次将它交给了荡平西戎的统帅由余。
而今,年轻的君主将上将兵符亲自交到他手,无疑是将秦国的生死存亡交给了他。
而这位年轻的弟弟,留给自己的却是孤城一片和准备最后一战的悲壮。
老秦国有这样的国君,嬴虔有这样的兄弟,岂能不感奋万端?
可对嬴渠梁来说,这是最无奈的事。
他只能这样做,对于秦国来说,一个安稳的后方更为重要。
而在秦国已经到了现在的这个地步来说,在这种情况下,嬴虔抢夺君位,抢这个烂到家的国家,对嬴渠梁来说,也许反而是一件好事。
君臣三人心里都清楚,秦国虽然有十万军队,但半数是步兵和老旧的战车。
只有这五万骑兵是由清一色老秦人组成的精锐铁骑。
在战国初期,笨重的车战已经渐渐隐退,快速灵动而又有一定的战斗力的步兵渐渐成为最有战力的新兵种。
魏国就是实证。
但问题在于,步兵的强大,是要经过一定的训练的,没有训练的士兵,还不如一群狗。
可步兵一旦训好了,立时威力无穷,大魏国横行天下,战遍了列国也没有对手,凭着的是什么?还不是那精装的重甲武卒!当年的阴晋之战,整整五十万的秦军竟然败在了区区五万的魏国武卒之手,这是何等的威力。
可是,步兵的训练,是要一定的时间,还有足够的钱粮的。
这一点对于秦国来说是很能难做到的,特别是钱粮,秦国的国力是做不到脱产军人的。
所以秦国另走新路,大力发展骑兵。列国也有骑兵,骑兵的主要战法,就是快速的步军。
比如说魏国的士兵,往往就是骑着马赶路,然后下了马来战斗。
你也许觉得这很怪,但这却是当时最最正常的事了。
而秦国走上了另一条道路,大力发展骑兵,因为秦国发明了骑士剑法,也就是骑在马上,利用马的高度,由上而下的劈斩,这是秦国拉近与东方国家的一个法门。
可纵是如此,这些秦骑兵也不是那么好得的,因为当时没有马蹬和马蹄铁,士兵骑马全凭着自己的本事,也就是两条腿夹着,不行的,也是在马的身上绑一条布带子,好方便上下,就是如此,所以骑兵的战力不能全面发挥。
骑兵的武器是铁剑,长短一般在三尺左右,锋锐轻捷,便于集团冲锋格杀。
在少梁之战后,整个秦国本来只有三万骑兵,后来又经过休整,现在可以说有五万了。
但如此说,把这批军力全数开赴陇西,那么,秦国东部只剩下千余辆老旧战车和两三万步卒,一旦强敌入侵,后果何堪设想?然则面临两面夹击的绝境,不这样孤注一掷,西部叛乱东部大战,后果又何堪设想?
正自此时,天边隐隐电闪,轰隆隆一阵闷雷从屋顶掠过,细密的雨滴打在书房窗棂上唰唰做响,犹如万蚕食桑,又如清风过竹。
景监一惊,“老霖雨?不好!”他闪过的念头是,道路泥泞,数万骑兵何以行军?
嬴虔却是眼睛一亮,大步走到廊下。
仰望夜空,但见云厚天低,栎阳城一片漆黑,万籁俱寂,唯闻天地间无边无际的唰唰雨声。这种雨声,不急不缓不疏不密不间不断,其徐缓舒展有如上天撒开一幅细纱覆盖大地。
这是恍若春雨却又比春雨更厚实的初夏之雨,正是关中年年难免的四月老霖雨。
其时春耕方完,播种已了,上天的绵绵细雨来得正是妙极。
它既不是能够冲开地皮暴露种子的暴雨,又能够徐徐滋润土地彻底消解春旱,堪称关中大地的时令好雨。
渭水平川,撒种皆收,正是因了这种天下难觅的风调雨顺。
每年四月初,秦国民众都要祈祷这一场霖雨及时降落。
不想今年的老霖雨来得竟是比往年早了半个多月,确实是有点儿异乎寻常。
嬴虔仰头望天良久,猛然间竟仰天大笑。
嬴渠梁泪水盈眶,大步走到院中向黑沉沉的夜空深深一躬,“上苍有知,若秦不当灭,嬴渠梁当永不负天。”刹那之间,景监恍然大悟,激动得冲到庭院中双手向天挥舞,“上天啊,好雨!秦国有救了!”
君臣三人同声大笑,一任绵绵细雨将他们淋个透湿。
这场早到的老霖雨当真抵得上千军万马。
它既迟缓了六国进兵的时日,又给了秦国五万铁骑一个秘密运动的绝佳机会。
大雨连绵的日子,任何一国的骑兵和步卒都不会做长途跋涉,更别说笨重的战车。
一个显而易见的道理在于,粮草辎重的跟进是根本无法解决的。所以,雨季不用兵几乎是整个古典战争时代的铁则。隋末唐初,李唐军进军长安,遇上了连绵的大雨,李渊甚至有了退兵回太原的想法,可见雨天对军队的影响了。
非止如此,还有弓箭,皮甲,铁器武器等等,哪一样不受到影响?
然而秦国面临生死存亡的两面夹击,这场连绵霖雨却成了最好的掩护。
老秦人是从西周末年和春秋时代的戎狄海洋中杀出来的部族,其勇猛剽悍与顽强的苦磨硬斗是天下所有部族都为之逊色的。
那时候,汪洋大海般的蛮夷部族从四面八方包围蚕食中原文明,若非齐桓公九合诸侯、尊王攘夷,中原文明将被野蛮暴力整个吞没。
正是如此,孔子才感慨的说,假如没有齐桓公,中原人都将成为袒着胳膊的蛮夷之人!
其时戎狄部族和东方蛮夷气势正旺,他们剽悍的骑兵使中原战车望而生畏。
虽然是依靠一百多个诸侯国同心结盟最终战胜,却也使中原诸侯大大的伤了元气。
但就在那血雨腥风的数百年间,秦部族却独处西陲浴血拼杀,非但在泾渭上游杀出了一大块根基,而且在戎狄骑兵攻陷镐京时奋勇勤王,以骑兵对骑兵,杀得东进戎狄狼狈西逃,从而成为以赫赫武功立于东周的大诸侯国。
老秦人牺牲了万千生命,吃尽了中原人闻所未闻的苦头,也积淀了百折不挠,傲视苦难的部族品格。嬴渠梁和他的臣子们都知道,雨天行军对于山东六国是不可思议的。
但对于老秦人却是寻常得紧,而且目标就在本土之内,根本不用携带粮草辎重,沿途城池便可就近取食。以秦军的耐力,旬日之间便可抵达陇西大山。
如果战事顺利,秦军班师之后便可全力防范东部,由两面受敌变为一面防御。
这就是一场老霖雨将要造成的战事格局。
左庶长嬴虔冒雨匆匆走了。
他要立即调兵遣将,当夜便要派栎阳城的骑兵以千人队为单位陆续上路。
斥候要出动,粮草使者要出动,兵器马具要检查,行军的秘密路线要确定,集结地点要预先警戒等等等等,事情是太多了。
更重要的是,嬴虔第一次以左庶长之身担任全军统帅,身边没有久经锤炼的一班军务司马,事无巨细几乎都要他一个人独立决断了。
“君上,能否给左庶长派出一个副将?”景监轻声道。
秦国公重重的叹息一声:“有当然是好,可人在何处呢?你倒是堪当此任,可又派谁做秘密特使呢?子岸也可,可这骊山守将又派谁呢?你不见政事堂一班大臣,青黄不接,文武不济,有几个堪当大任的人哪?无法之法,只好勉力支撑了。好在五万骑士久经战阵,统军大将或可顺当一些。”
景监一阵沉默,拱手道:“君上,我也去准备了。若无意外,我当后日出发。景监告辞。”
秦国公微微一笑:“景监呵,你这不能露面的密使可是个用心思的活儿,我倒想派个帮手给你,如何?”
“景监谢过君上,但不知何人为副使?”景监很是兴奋。
“别忙,不是副使,是个帮手。人嘛,我还得想想。”年轻的君主露出罕见的神秘笑容。
景监也不由自主的一笑,却也不好再问,便告辞而去。
天地苍茫,细雨霏霏,清晨的栎阳城竟是秋天般的冰凉。
虽是下了雨,但是永寿县令李格还是来了,他是飞马来的,但他的马在城门外十里就倒毙了,所以,这位县令大人是乘着农人的驴车进城的,不说别的,衣服就湿得发出霉味儿。
李格只是一个读过一点书的东方士子,因为误会到了秦国,在不知不觉下,当上了秦国的官,他的身体不是很好,但却尽职尽责。
一听到嬴渠梁的命令,这位县令大人就来了,一点打折的也没有。
“臣李格,拜见君上!”
“起来吧……”嬴渠梁虚扶一手,李格站了起来。嬴渠梁道:“我听说,这次赵国坐间是定戎令刘羲拿下的?”
李格点了点头道:“正是,有没收的财物为证,那些财物在后面,当要一两天后才道,我把他们并成了牛车,一发儿拉过来。”
嬴渠梁笑了,他指点黑伯拿出了一点小吃给了李格,看着李格进食,方始道:“刘羲出了多少兵?”李格想也没想直接道:“八十,但动手只用了五十……”他抬起头:“当时臣听了也不大信,就问了当地的百姓,有很多人是在连上看见的,只有五十个小兵动手。”
嬴渠梁反问道:“五十个小兵可以拿下那一百名赵国武馆里出来的剑手吗?”
李格道:“按理不能,但他做到了,臣也是怀疑,才又下乡多问了几遍,不然,臣也不敢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