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腾带着昭柔直奔丰乐楼而去。
丰乐楼据说乃胡商所开。在外望去,四周空阔,八面玲珑。栏杆影浸玻璃,窗外光浮玉璧。进去后,楼下还有修竹夹牖,芳林匝阶,春鸟秋蝉,鸣声相续;五步一室,十步一阁,野卉喷香,佳木秀阴。
更兼美貌胡姬迎来送往,娇声连连。真真是个“销金”的好去处。
昭柔眉开眼笑。马腾在旁笑而不语。
几名胡姬迎上来,雪肤碧眼,娇媚温柔,想要拉住昭柔:“这位公子好生俊俏!”
马腾不动声色,将她一拉,进了雅间。
昭柔年龄小,出来少。她手下的纨绔们又怕霍昭武,胡大中早几年就收到了霍昭武派人送来的警告:敢带昭智到这类场所,别怪他不客气。
胡大中当时腿都抖了。谁还敢啊!这帮纨绔都不约而同,记得在昭智面前把口关把好,免得他听到兴起,非要去玩一玩不可,弄得他们骑虎难下。
所以昭柔活到十五岁了,追小娘子追的起劲,可硬生生的还没去过此类地方。
昭柔只见里面一派富贵的景象,样样都精致得很。花瓶里横插鲜花,壁上挂着名画,都是名家丹青。一副对联“日边高拥瑞云深,万井喧阗正下临”,写得气势磅礴。
她不禁笑道:“二哥,这开丰乐楼的胡人倒有趣。看这对联就是个胸有丘壑的。”
马腾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笑了:“什么胡人,这实际上是吐突承崔开的。”
“吐突承崔?”昭柔惊奇的问。
“宫里的宦官头子,深得当今圣上的信任,你一听名字,会以为是胡人,其实他是南郡人。他在安西开这家丰乐楼时,跟我打过招呼。”马腾放下茶杯,简单直要的对昭柔解释。
昭柔沉默不语了:马家的情报网真厉害,怪不得昭武如此上心。
马腾点了菜。一会儿,只见酒保上来,目光低视,进退之间,极有规矩。昭柔又见桌上银光闪闪,所有器皿,皆是银制。菜肴精致,特别是酒,放在波斯琉璃瓶里,打开一闻,暗香扑鼻:是西域葡萄酒。
“真是奢侈。”昭柔喃喃。
“你不喜欢?”马腾问,顺手夹了菜给她。
昭柔苦笑:“二哥,说来你不信。我看似是锦绣堆里出来的,却口味低下,登不得大雅之堂。”安西将军府的生活并不如外人想象的奢侈,霍真与昭武都不是注意生活细节的人。大将军府据刚从南郡过来的黄嬷嬷感慨,也就她母亲婉约在世时像个样子。
“我的儿,你怎过得这般粗糙,真真不合你这尊贵的身份!”黄嬷嬷搂着她,心疼之极。
昭柔小时最喜欢的就是在热闹街市乱逛。她觉得,在人海喧嚣中,有一种温暖而舒适之感。将军府的空旷有时会让她害怕。
“二哥,我这人是市井之徒,没有志向,只想随遇而安。”昭柔不免苦闷,她在昭武面前可不敢说出来,那会被昭武训得三天都抬不起头来的。
马腾闻言,放下筷子,对昭柔说:“昭智,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时时提点你?”他平时就喜欢昭智,见他就会招过去,聊上几句。
“因为你这人,虽出身不凡,却心地纯善,只是你还未学会顺势而为。”
昭柔点头称是:“二哥的话有理。”
马腾见她如此,浅笑:“昭智,不知为何,你总是给我一种莫名的疏离感。”他的眼睛里有深深的疼惜。
“有时我很心疼你。你别误会,我对你,就像对小春一样。总觉得你被人欺负了,而没处诉说一样。”
昭柔怔住,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流过她愕然无助的脸。她低声抽泣,越抹越多。
马腾什么也没再说。他静静的坐着,胸口激烈起伏。
昭柔终放声大哭,眼泪糊了一脸。
马腾站起来,一把搂住她。抚着她的背,他心疼得心都绞痛了。
马岑的请罪奏折到达朝廷。他在奏折中指出,当时杨中坤请假时,霍真因身体不适而休息,与他打过招呼,他本应负起责任,将杨中坤请假后的事宜安排好,但却由于疏忽而没有做,所以,牧马事件的责任应由他承担,他请求辞去监军职务,并请皇上处罚。
一石激起千波浪。本来就纷乱的朝廷再陷入争论。最终惊动了在深宫中礼佛的马太后。
镇国公陈宇阳夫人被请到慈恩宫。过了一会儿,满脸通红的出来。
身体虚弱的永贞帝亲自处理了此事:许均、杨中坤免职,永不复用。霍真、马岑各降爵一级,罚俸三年。马匹待钦差到安西后,调剂到全国各地。
圣旨到达安西后,霍真与安西众将领喜出望外。霍真更是朝上京方向一再叩谢天恩。
吕将军找到马岑,喝了一晚的酒,出来时,舌头都大了,非拉着霍真,要他保媒,将他家的大姑娘说给马云。
“要是马腾这小子肯,那就更好。不过看样子不行,马腾眼高。”他一路叨叨,惹得送他的众人忍俊不禁。
马尚书在圣旨下达的当天,到慈恩宫与马太后深谈了一番。回来他即修书两封,快马加鞭,送与马岑与马腾。
昭柔来到马府,竟没见到马小春!
马腾在府门口迎她进来,昭柔第一次到马府,心中好奇,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只见马府园林精致,布局精巧,处处亭阁流水,心中暗暗有数:人道马府是大魏朝的财神爷,果然名不虚传。
马腾将她领到自己的院子里的书房,笑着倒茶给她:
“小春一会儿就来。我找一本书来,你看着等她好了。”
昭柔有点惴惴,低头绞着玉带。
马腾看出来了,当做不知,找了本《列侯传》来。
昭柔起先还坐立不安,慢慢的就入了迷。
公子孙为吕将以攻韩。其子在韩,韩悬其子示公子孙,公子孙不为衰志,攻之愈急。韩因烹其子而遗之羹,公子孙食之尽一杯。韩见其诚也,不忍与其战,果下之。遂为吕君开地。吕君赏其功而疑其心。
张房者,吕人也,好用兵。尝学於陈子,事吕君。燕人攻吕,吕欲将张房,张房取燕女为妻,而吕疑之。张房於是欲就名,遂杀其妻,以明不与燕也。吕卒以为将。将而攻燕,大破之。
昭柔毛骨悚然,感慨万千:原来一人想要踏上顶峰,往往不仅是万骨枯,必要时,可搭上家人的性命:烹子分羹,杀妻就名,无所不用。
不知这些人在夜深人静之时,会不会辗转反侧,为家人厉鬼所索!
马腾见她恻然,便上来,想换一本给她。
昭柔赶紧抱住《列侯传》,说:
“我不怕,我就喜欢看这些。”她恳求似的看着马腾,一双眼睛黑亮黑亮的,如同星芒闪烁。
马腾一笑,又重新坐回去,做自己的事情。
马腾的房子开阔幽静,窗前两盆菊花正在怒放,廊下有黄鹂叽啾,昭柔坐在阳光中,渐渐放松下来,觉得静谧舒适。她倚在圈椅里,一页一页的翻着书,时而抿两口茶,倒想不起小春了。
马腾微微一笑:他就知道她会喜欢。
他摊开宣纸,拿起笔来,细细将窗口看书的清丽少女描下。
马小春进来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幕:昭柔坐在窗口聚精会神的看书,马腾在含笑作画。
她的眼瞬时直了。她隐隐约约的觉得不对头,但哪里不对头,她又说不出来。
她摸摸辫子,吞吞吐吐的说:“昭智,你来啦……”
马小春一向是个有心事就会放在脸上的人。
马腾不动声色的将画卷好,放在一边。笑:“昭智是来找你的。你最近怎么回事,老是心不在焉。”
昭柔在心中大笑:怎么回事?她可是每天一封情书,写得诗词都用尽了,脑袋都疼了。可天杀的冯凤清,居然还嫌她写得太少——因为马小春每接一封信,看他的眼神就热烈一分!
马腾瞄了一眼昭柔。见她似笑非笑看着小春,而小春却一脸惶恐不安,他心中有数,禁不住笑了。
“二哥,你笑什么?”小春不安的问,她心中实在有鬼。
昭柔放下书,嬉笑:“二哥在笑,今儿时令不对。”
“明明秋天了,怎么还春意盎然?”昭柔冲着小春一本正经的眨着眼睛。
小春大窘,后退了几步,一下跳出房门,逃之夭夭。
昭柔再也忍不住,笑意在脸上弥漫,不能自己。
马腾见她笑得天真烂漫,笑靥如花醉人,不觉心弦勾动,又怜又爱。
他往身后的椅子上一靠,手轻轻弯曲,敲着桌子,心想:这样一辈子,该有多好!
他对昭柔柔声说:“小春看样子有心事,过几天我们一起出去,敲打敲打她,如何?”
昭柔连连点头。乐不可支。她巴不得看小春的窘态呢。
几天后,两人去了山中赏景。小春自然打死了也不愿来。
昭柔与马腾在山中流连了一天,天全暗了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