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戏雪
二年后冬晋国
容雪发颤地搓着手，这夜有些寒冷刺骨了，明明房内已经加添了几个暖炉，也让宫娥多添了两床被，身上也裹得厚厚的。可她还是能冷得颤抖。
“绿幽。”既然无法睡下，她索性叫唤守夜的绿幽，一块儿聊天这夜估计会过得快些。
“陛下还未就寝？”绿幽轻声走近，现下已是午夜十分，再不入睡明日的早朝怕是有点难撑呵。
“这天冷得疼人，睡不着。”容雪任绿幽为自己拢上锦被。
打量着绿幽，绿幽就跟她最长时间的宫娥了。几乎是从小就一直就扶持着她，就连她远嫁亦是。不过近些日子，绿幽在不断的变化呢，散发起浓浓的女人气息，连笑容也多了几分生气。
“要不她让人多添些炉子？”绿幽应着，陛下自小畏寒的。
“不用了。朕想与绿幽聊聊天。绿幽和离原将军近期可好？若是绿幽愿意，朕可向皇上赐婚。”容雪说着，两位有情人怕是有再多阻隔，终究是会在一起的，她无意阻挡。
“谢谢陛下美意。”绿幽回着，眼角有些泛泪。
“绿幽和朕自小一起，能为你做些事情也是应该的。”容雪笑言，她一生都是没有朋友的，绿幽虽陪她许久，但绿幽一直都将她当是主子，未曾有过于亲密的举动。
“陛下无需为绿幽的小事介怀，陛下有心，绿幽此生都难以报答的。”绿幽转身轻轻拭泪。
“好。若是想嫁了就和朕说一声吧。现下是何时辰了？”她看向窗外，漆黑的夜难以辨识时辰。
“已经是午夜了，子时刚过。”绿幽回着。
“好。为朕更衣吧。朕要出去一趟。吩咐御膳房备一份皇上最爱吃的点心送到御书房去。”她的轩哥哥现在依然在批阅奏折的，他是一位苛刻的皇帝呢，对自己格外严格，丝毫不需自己有放松的机会。
“是。”绿幽从床边的架上拿下宫衣，为她批上，再在外加了件带帽的帔子。
还真冷呢。
容雪边走边想着，她不知道冬天真可以冷成这样的，脸干干的，一点水分也没有，差点冻开。呼出的气也似乎一出身体就凝结，廊道上有时候会看到一点点的白霜。
照明的宫灯也只能照出几米的路程，再远就被夜的黑沉给吸收了。
走至御书房门口，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们退下。从宫娥手中接过新饨好的小甜点。
如此深沉寂静的夜，还是不需要别人打拢的好。就只属于她和轩哥哥就好。
瞧，她的轩哥哥有多尽力，高瘦的身形由蜡光照出影子打到墙上，汇成斑驳的黑影，手中的笔快速移动着，是什么让他如此挥笔千言呢？
案上还是一打厚厚的折子，显然尚未阅读，他怕是又要伏案至天明了吧？
容雪端着托盘许久，静看着眼前的人在静静批阅着。他如此尽力，她是他的妻子怎能不分担呢？
“皇上要不要先歇息一会儿，由雪儿代看如何？”她将小托盘放至案上，坐到他身侧。
“雪儿未就寝吗？”淳于轩有些惊异的从奏折中抬起眼，向她暖暖一笑，眼中有着疲倦。
“夜冷，睡不着。索性就过来了。”她将淳于轩手中的一份折子拿在手间，一目十行的看着。
是莫老将军的折子。
她原先对莫老将军是有些敬重的，毕竟莫家千百年来代代守护淳于家的江山，但莫老将军凭着祖先的功德深远对朝事横加干涉。轩哥哥自是有些不满，却也暂时无可奈何，新帝怎能轻易触动老臣呢？一动便是全国大乱，惟有暂且忍下了。可现下提出的要求却是让人愤怒的。
历年莫家军的军饷只需四十万担，今年为何突增二十万？怕是莫老将军已有贼心了吧？
“雪儿不必为此等小事烦忧。”淳于轩淡淡说着。
“轩哥哥尝尝今夜的糕点。”她将小托盘上的小点心拿出。
“好。”淳于轩伸手将白白胖胖的小馒头放进嘴里。雪儿怪了些，喜欢吃这无味的面食，每次都能吃出一脸人间美味的模样。
“怎么样？”她的面上写满期待呢，也将一小颗放进口中，细细咀嚼。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爱上了晋国的小馒头，虽是无味，但细细嚼开却是别有洞天的。
“嗯，初时无味，但细细咀嚼却有些甘甜。”他给她一个比较中肯的评价。
“是。雪儿喜欢，便是赖上它的这份独特的。而且这类小食在晋国民间是十分普通的家常食物。轩哥哥也可体会一番民间风味的。”容雪说着，将最后一颗白胖小馒头吃了去。
“嗯。雪儿有心了。有雪儿为后，我可以轻松上许多呢。”淳于轩笑开，眉目弯如新月，但隐隐还是可见些疲惫的。
“轩哥哥就暂且枕着雪儿的腿休息片刻吧。虽是国事第一，但雪儿希望轩哥哥可偷些功夫休息。”容雪坐正，让他靠得更自在些。
“好。”淳于轩也不推托，轻轻枕在她的腿间，弯弯的眼眸定定看向她。
“轩哥哥在看什么？是雪儿脸上有脏东西吗？”容雪说着，要伸手擦拭，被他挡了下来。
“没有。只是觉得雪儿比前些日子更美了些，气息更为平和些了，眉目间的气郁也清朗了些。”淳于轩仍是看着她，眼神执着得像孩子。
“是吗？轩哥哥喜欢就好。最近向无我大师修了一些简单的佛法，偶尔会念些经文。怕是佛经的作用吧。”容雪也不避不闪，瞧向他。
轩哥哥瘦了些，气宇沉着，眉目间韵着大气，不轻易间就流露出帝王的风华。
“哦。等我有时间了，也定向无我大师请教一二。我尊他为国师，却是极少向他探讨佛法，真是失敬了。”淳于轩失笑，好歹无我大师是他的一位挚友，他却忙碌于国事之间，无法与他畅谈。
“是了。轩哥哥有时间定要叫上雪儿一起的。和轩哥哥一起研习佛法，定是好上许多。”她一向坦白，很容易将心里的话说出，也不怕他会取笑她。
“好。雪儿一刻钟之后叫我好吗？”淳于轩说着，阖上眼眸。不久便听到他轻浅有规律的呼吸声。
容雪细细看着他的睡脸，睡着的他安静得很，没有平日里柔柔的笑，没有笑得弯弯的眼，没有皓白似雪的牙，却多了一份孩子气息。这是很难得了，轩哥哥似乎一直都充当着支柱的角色，体弱的显儿需要他的支撑，内乱纷繁的晋国不可缺了他，她也是不能少他的。他在每一个不轻易间便牢牢霸占着她心里最重要的位置，超过了父王和母妃。
这样一个世间难遇的男子都教她遇上了呢？所以她是要好好珍视的。尽力为他撑起她能够撑得了的天空，做他的支柱，不管他需不需要。
她将刚才的莫老将军的折子放置一边，这事需要再议。
拿起另一份，继续一目十行的看着。
但她的脸色不是很好看，简直是有些黑了，两眼有些愤怒。
搞什么？竟然有朝官不怕死敢谏言让轩哥哥再纳妃？真是有胆量啊，有两个王健健康康地坐在朝上他还不怕，想再加个妃子进来倒乱？
晋国也是有先例的，一王一后，亦可再纳妃，但再纳妃的皇帝并不多，而且都是极度保密的，怕被史官写成昏庸帝王。这个人显然有所图谋啊。
罗子恒。
她看了一眼署名，去年新进的将军，现负责莫家军的后备军粮。怕是早已被莫老将军收买了吧。
这莫老将军，年事已高，不好好享着天伦，整日跑出来搅局。难道他对皇位有兴趣？
容雪有些无语了，皇位不好坐，自小时候起便已经知道，父王每日每日深夜批阅奏折，处理国事。现下轩哥哥亦是如此。天下的人当真以为皇位上一座便是两手无事，轻轻松松了吧。
若不是为了晋国百姓，她早就说服轩哥哥和她一起云游去呢。何必为一堆奏折犯难。
“雪儿怎么了？”不知何时，淳于轩睁开眼，见着容雪两眼死命的瞪着手上的折子。
“没有。雪儿嫌这折子碍眼。”她索性将折子放入最底层，眼不见为净。
“哦。”淳于轩睇了一眼底层的折子，坐直身。“夜已深了，我们一起回去吧。不用整夜的耗着，伤身。”
他拿起她的连帽帔子，为她罩上。
“好。”为一堆该死的折子熬夜，她才不做呢。
和他一起出了御书房，外面的天更是阴冷，温差大得她有些难以习惯。
淳于轩将她揽近了些，高瘦的身型为她遮避吹来的冷风。
“皇后可曾见过雪？”他牵着她发冷的小手，温声问着。前面掌灯的宫娥侍卫离他们有五丈远，但耳力惊人。他在外人面前是不叫她的闺名的，那是他们的私密事情。
“见过几次，但天气会比现在暖和上许多。”她曾和父王一起在雪地里闹腾呢。
“是，晋国的天气干冷不已，不过今夜怕是会下雪的。”淳于轩看着地上的降霜，“你们先下去吧，朕和皇后在这儿就好。”他头也不回的吩咐，从他们手上接过一盏宫灯。
“轩哥哥想和雪儿等着下雪？”容雪看着侍卫宫娥离开，悄声问着。她的轩哥哥也有童心未泯的时候？她有点不不相信的。轩哥哥温闻儒雅，从未见到他有任何失态的。就连的寝宫笑闹她时，亦是姿态翩然的。
“嗯。我一直没注意看过雪的，直到雪儿在身边了才突然起了兴致。可惜去年晋国并未下雪，所以没有和雪儿一起赏雪。”他的脸上很有有遗憾。
两人走下前殿，殿前有是一片空旷，此时也覆上了白霜，星星点点的，在宫灯的照耀之下也是美丽异常。
“雪儿有何愿望？”淳于轩择一处廊角，挥袍坐下，将宫灯放至地上。
明明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他做起来却是美不胜收的。
“是有的，但是有些不切实际的。”容雪伴着他坐下，抿唇一笑。想起幼时的愿望，如今的生活和她当时的希翼差上很远，怕是得留到下一世了。
“我想听。”他霸道的想知道她的每一件事情。
“幼时雪儿身体不好，整日躺在床上，连居住的宫殿都很少出的。那时候会常常看着天际飞旋的鸟儿，心里羡慕不已。想着有一天能像它们一样，去到任何一个想去的地方。”但那终究还是梦想，成不了真的。
“会实现的。雪儿再等几年，等天下初定了，将晋国交给显弟之后，我们就可以漫无边际的游过五湖四海了。但现下，雪儿怕是先委屈些，陪着我好好的在宫墙之中生活了。”他亦不喜欢现在这样烦闷日子的。
“好。轩哥哥说陪，雪儿一定是奉陪的。其实，在哪儿、过着什么样的生活都不是最重要的，只要轩哥哥在身旁。即使是身陷囹圄雪儿也是心甘情愿的。”谁让她是先喜欢上的那个人，自是辛苦些的。
“到时候，只有我们。再没有晋国淳于的天下。”淳于轩深深看进她的眼，他信她，不管在什么时候他都是信她的。
“好。”
“已经下雪了。”软软凉凉的雪瓣飞在颊面上，淳于轩伸手抚去。
漫天白白的飞絮缓缓降落，无声无息，为宁静的夜更添几分祥和，也让人惶惶的心思静谧了起来。
自然万物的力量一直是人尽力也不可比敌的，不明白为何总有人想去征服。
“轩哥哥，可有准备好。”容雪转头看向他，两眼灿灿，闪亮得如同晋国最上等的美玉。
“是。”他深深看了一眼容雪，轻轻应着，唇间微笑夺目，语气郑重。
“那么轩哥哥就和雪儿一起疯上一夜吧。”直接牵上他的手，跑进漫天的飞雪中。
“轩哥哥看招。”容雪捡拾起一团积雪，高声叫着，紧接着将积雪往淳于轩方向抛去。
“好。雪儿可要小心了。”一个灵巧的闪避，淳于轩闪过迎面飞来的雪团。也将手中的雪向容雪抛了出去，不过他很容易放水的，方向偏得离谱。
“轩哥哥的方向感似乎严重不行呢。”容雪笑开，继续攻击。
片刻之后，她已有些疲累，发丝沾在有薄薄汗湿的颊上，纷乱却不失美丽。可是她依旧尽力拾雪，不让某个人人遗憾。
所以，她忙碌得很呢，忙着看轩哥哥的动作，忙着聚起地上散落的雪，忙着将对面的高瘦人儿散成白白雪人。不一会便已气喘嘘嘘，没学武的人，在这方面很吃亏。
看，某个学过武的人，现在姿态还是如行云流水一般流畅，哪像她这只小乌龟，动作慢慢还那么气喘。
“轩哥哥厉害了，雪儿认输。”再几个回合之后，她终于承认双方实力悬殊巨大，硬拼不了。干脆坐在雪地上，也不理会地上的寒冷。
“是雪儿未曾练武，身力自然是差一些。”他走近她，就站在她身侧，俯瞰着她。
小脸因刚才的奔跑而有些红润，微张的唇瓣急急的喘息，眼内却亦常闪亮，青丝蓬松了，凤冠也歪斜，衣裳衫上有着残留的雪花。
但，却是他见过最美的她。
轻舒口气，他顿觉轻松上许多，因为刚才的稚气举动。
“衣衫上有雪。”容雪说着，眼光停留在淳于轩身上，小小的落雪在他身上攀附。
“雪儿的衣上也是有的。”他笑道，仍是没有动作，那些小雪对他没有防碍的。
“嗯。轩哥哥刚才可曾开心？”
“有的。”
“我之前听父王说，母妃能辨别出世间最干净的雪呢。”她仍是不愿起身，看向沉沉天空，虽然是一片漆黑，什么也不会见到，她依然看得出神。
“嗯？最干净的雪？”雪不都一样？
“雪儿也不知道，母妃机敏过人，想法必是常人无法理会的。”她笑言，父王口中的母妃可是全天下最为活跃的女子呢。
“嗯。有机会我们也辨别一下，看会不会了解其中的门道。”他随口说说。
“好。”她乐于接受他的信口开河，怕此生他们都是无法自由看天下的。
“雪儿该起身了，免得冻坏了身子。”淳于轩向她伸出手，将坐在地下的人儿牵起。
“轩哥哥，能不能背一背雪儿？”
她的要求很奇怪，不过淳于轩当真的蹲下身体，等着她上来。
呵呵，她赚到了。
“雪儿？”他突然有些郑重，负着容雪，清俊身形未动。
“嗯？”她不明白。
“雪儿可愿一生一世信我？”淳于轩的语气有些紧绷，像在做着重要决定。
“自是信的。轩哥哥妄想有一日放开雪儿的。”容雪答得愉快，虽然她不明白轩哥哥的心中所想。
“好。无论发生何事，雪儿定要坚持住。我会守护好你的。”他开始迈开步子，眉目依然不松开。
今夜的轩哥哥有些奇怪了，虽然仍是温和不已，但没有往日的淡淡敷衍，多了几分真实心意，连笑也真实许多呢。可是，他在担心些什么呢？不管发生何事，她都信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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