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浔还只会爬的时候,干了件大事。
某天夜,三岁的小崽子约莫是闲的无聊,滚着下床,推开房门,爬向柴房。
清朗的月辉下,这间小小的破庙竟也显得有几分隐秘。
吱嘎……
小崽子顶开年久失修,平日间连老鼠都不愿光顾的破柴房,径直爬向那堆角落的——空气。
对的,旁人和老鼠眼里,那里就只有空气。
可小小的南浔,就这么对着空气扒拉起来,同时伴着轻微的咳嗽声。若是此刻有人注意这崽子的双瞳,便会发觉,其中有着繁复至极的奇异纹路在不断演化幻灭。
突然,小南浔咧开嘴笑了,肉嘟嘟的小手对着空气一握,手中竟是出现了一颗与其手掌大小相仿的黑石!
不过,这家伙显然没打算停手,在他眼里,这堆灰尘里头,还有许多奇怪的玩意儿。
随后,各种莫名其妙的东西,从空气里翻了出来。
一截锈剑,一片肩甲,一副卷轴,三本古籍,还有……一个药瓶。
就在此时,一个老头儿从柴房门前走过,突然,又折了回来,恰好瞧见那小崽子——抓起药瓶拔开瓶塞吞下药粒……
然后,这个其实很有两把刷子的老头,很做作地蹲下,再趴到地上,开始装死。
他本来就是被某暴力女抓来守着这堆灰尘的,一条神蛟,一条力可撼真龙的神蛟王。
所以对老头儿来说,闭气几个月也挺简单的。
柴房里的小南浔在吞下药粒后,小脸红扑扑的,摇摇晃晃地爬到老头儿身上,又是咧嘴一笑,然后睡着了。
那一夜,破庙里头的月色格外好,星空特别美。
那一夜,北海以北地的一座浮空之城上,一个女婴降生了。
那一夜,病重的老皇帝驾崩了。
那一夜,荒山野岭里有山拔地而起,击穿苍穹。
那一夜,云澜山脉东部,响起阵阵龙吟。
那一夜,所有坐死关的老不死终于都解脱了。
……
那一夜,发生了太多震惊天下的事。
那一夜,临安镇外三里半的破庙柴房外,有个老头儿满脸郁闷地装死,有个孩子满脸满足地睡觉。
尔后十年,白驹过隙。
清明时节雨纷纷,破庙老少语阵阵。
“师父,天为什么要下雨?”
“因为天上有个洞。”
“为什么有个洞呢?”
“因为很多年前,有条很厉害的神蛟把天打穿了。”老头儿想起了自己的爷爷,那真是厉害啊,当年那条老真龙欺他爷爷年少,用上位者威势压迫,结果被爷爷打了个半死,还顺手在天上捅了个大洞。结果好死不死的洞上头是条天河……
天地法则被贯穿,天上的人儿也没办法,只能不断将水化雨,洒落人间。于是就有了下雨这回事。
之后,天界追杀老神蛟近千年未成,真龙一族反而被宰了不少。
“师父,为什么……”
“因为……”
十三岁的少年与不知岁的老头儿,在这座小小的破庙里,谈天谈地谈过去谈未来谈各种油盐酱醋柴米茶。
少年其实不那么幼稚,老头其实不那么沧桑。
一老一少,总归也要自个儿图些乐子才对。
“师父,那堆灰尘为什么没人看得见?”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我也看不见。我守在这儿都好几百年了……”
“师父你又忽悠我,你是神蛟王,怎么会连米都买不起?”少年一脸认真地看着老头,“书里说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若爱装逼得先买盐。师父你不光买不起米,还买不起盐。”
“小崽子你哪里学来的?”老头儿有点生气。
“这三本东西里头写的。”少年指了指老头儿垫屁股的那三本当年从灰尘堆里翻出的古籍。
“《谋》、《天》、《录》。”老头从屁股下抽出古籍,不知第几次盯着这三册封面灰黑,内页泛黄缺边的古籍,许久无言。
“所以这里头还写了什么?”老头儿不得不承认,这三册古籍很有三把刷子,比他还多一把。徒弟说里头全是字,可自己就是看不见。
“唔,《谋》记载的是各种奇奇怪怪的话,《天》里头是好多奇奇怪怪的东西的记载,《录》里面,昨儿有了两行字。”
“两行什么字?”老头儿对奇奇怪怪的东西见多了,所以更关心那行字。
“梧桐叶落兼细雨,少年乘舟将欲行。渡口老翁笑挥别,化龙如云无踪寻。”
语毕,一道惊天大雷自雨幕中现,劈向破庙!
老头儿自然有所察觉,察觉之后,全身炸毛了。
一道激越的龙吟响彻天穹,老头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身躯十丈的神蛟!
“碎星大劫罚!”神蛟王莫悲欢低吟道,怎的,少年那寥寥二八言,便能激起天威?天道竟是要以第七境碎星大劫罚对付一个都还未洗髓的少年?
“逆天之物,天道必诛!”一道低沉而冰冷的声音在南浔心间响起,少年立时大口喷血,仰面倒去,在意识渐渐模糊之时,轻轻呢喃着:师父买不起盐,但是很厉害啊……
“九幽凰,不要逼我燃烧祖脉!”老头儿的声音不再沙哑,而是威严十足的中年男子声音,“碎星大劫罚能劈死我徒弟,可劈不死我!”
“莫悲欢,三百年前神蛟一族覆灭,你是唯一的生者,不好好躲起来,反而去找那人的麻烦,结果就被她镇压在这儿直到今天,当年的你是第七境巅峰强者又如何?三百年前一身真元被打散,加上封元禁制,此刻的你,又如何不被劈死?我可记得,三百年前,你可比现在长多咯。”
的确,除却那真龙之上的神龙皇外,其余龙族,皆是身躯越长,力量越强。当年,莫悲欢身躯数千丈,如今,堪堪十丈。
一道满是嘲讽的声音响起,同时在天边,突然落下一大片阴影,而其周围的温度急剧上升,连着空间都要燃起来。
“呵,当年的小野鸡也开始蹦跶了?只是一道投影,天界上去了,可不是这么好下来的。”莫悲欢的语气里,有着强大的自信以及,与生俱来的大威势。哪怕他知道,此时的自己其实就两个选择。
要么逃,要么跪。
这是他爷爷教他的。
“你不敢燃烧祖脉,换言之,你把祖脉烧了,那神蛟一脉的传承就断在你手上了。”九幽凰是一个身着玄袍的中年男子,只是那声音,却要多上几分清脆。
所以在莫悲欢第一次见到他时,不光打了他一顿,还给他取了个外号。
“人妖鸡。”莫悲欢只说了三个字。
当年的小野鸡,如今早已是天界九幽凰一脉的中流砥柱,所以,他怒了。而以一道投影便能召来修者突破至第七境时才会出现的碎星大劫罚,其实力强大,也可见一斑。此时此刻,碎星大劫罚开始了彻底的暴动。
天地元气开始剧烈波动,那百丈青山顶碎了,那脚下的大地裂了,那破庙,也开始摇摇欲坠。
莫悲欢,神情有些凝重,或许是天意如此……
莫悲欢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如此希望逆了这道天。可他不行,他还是不够强,哪怕他已经是人间神祗般的存在,哪怕他已经是灵域数一数二的强者,面对天界,依旧不够看。
他是第七境巅峰,可天界有第八境巅峰。
何况如今的他很名不副实。
何况这碎星大劫罚之中,还混有九幽凰本尊的一道先天烙印。
也对,当年莫悲欢的爷爷,莫轻敌屠的龙最多,其次便是九幽凰一脉,其中还包括这一脉的族长以及未来千年里的绝大多数佼佼者。
这么一想,心里就舒服挺多了。
可他依然不想死!
有条神蛟扶摇直上!
似乎是被这种挑衅给激怒,这碎星大劫罚更加暴烈起来,隐隐间,其气息已经突破了原本的限制。
“师父……”莫悲欢的心间突然想起了南浔的声音,“师父你别慌,徒弟来帮忙。”
莫悲欢心中一暖,可立即反应了过来,正要大喊南浔令其速退,哪怕不过是早死一些和后死一些的区别。
哪有师父让徒弟先去冥土报道的道理?
突然,劫罚消失了。就像来时一样,毫无征兆。
因为有一册名为《谋》的古籍,发出了一道光。劫罚就消失了,九幽凰的投影吐血了。
天地间响起一道凄厉的凰鸣,那一大片阴影顿时消散了大半,正要说些什么之时,《谋》再次发出一道光,然后那九幽凰的投影便消失了。
雨停了,云散了。
清明时节,天地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