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清闲的一日。今日不是教沙子学书的日子,也整好无需同何马习武,这样的日子轮了几周也只偶然遇见这么一二回。呆在房里的风伏懒洋洋地趴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翻着前些日子从仓库里找出来的一叠旧书,这些旧书因为闲置太久从内到外都累了厚厚几层灰尘,在翻开以前还要抖擞好久才能看,不过对于比起它们还要闲得多的风伏而言不算什么。
咚、咚。
是什么东西撞上铁板的声音,一开始,专注书目的他还没有反映过来。随着更为急促的几声敲打以后,他才察觉有人正敲响着自己的房门。也许是沙子过来找自己玩吧,他想。三两下从床上翻下来,把身后凌乱的书籍收整一番,他来到了门前。
门扉开启霎那,他吓了一跳,因为出现眼前的人并非他所预想的沙子,而是一脸不耐烦的虎爷。“啧,小娃娃,我敲了这么久的门都没听见,你耳朵长屁股里啦?”果不其然,虎爷劈头就是一句质问,之后,风伏解释了半天才将他的作为解释清楚。
“行了,小娃娃,别在那儿像螃蟹一样转来转去了,我今天过来也不是给你找茬的,”说着,他的鼻尖重重地坠下,出了一大口气,滚烫鼻息直扑风伏的面颊。“总之,跟我来吧。”完了,他回身走了出去,风伏也只得紧跟上去。在风伏固有的印象里,虎爷一直是一个懒散的人,别说是特地过来找他了,平日里两人照面的时候也不见得会同他打招呼,也许,这一次同往常一样,他又有着什么不大不小的事情吩咐自己吧!风伏暗暗猜想着。然而,这一次不论他怎么猜测,也绝不会猜到虎爷想要说的事情。
如他料想的那样,虎爷将他带到了那间世上令他最想要远离的屋子——属于虎爷的房间。至二人相视而坐许久,一直负责发起言谈的虎爷久久也说话,转而认真打量他的风伏才发觉虎爷的几分异样。
虎爷的手指随着一种莫名节奏不时地叩击着床铺边缘,这张凶恶的脸也如一条被人拧过的湿毛巾,覆着愁云,两板大牙突兀地晒在外边,五官形色时常变换。他眼眶微红,像是曾哭过一般,不过风伏更愿意相信只是因为他没有睡好罢了,毕竟,要是虎爷真的偷偷哭了鼻子,那岂不是预示着天将要塌下来了吗?待看得久了,风伏便能发掘更多东西,相较于前些日子,今日的虎爷似乎修理过须发,最直观之理由便是他脸上那道疤痕比以前来得更明显。
“小娃娃,你想离开么?”就在风伏心中窜出成千上万个疑问的时候,他从虎爷口中听见了一个短短的问题,就是这个问题,让他好久也说不上话。
他缩着脑袋,向虎爷确认到:“离开……离开哪儿啊?”
虎爷的回答很简单,仅有两个字:“寨子。”
“这个,这我可不敢呐!而且,虎爷您也别担心我偷偷跑掉了,况且这么久了,我不是一直很安分守己吗?”风伏手脚并用地解释着,生怕虎爷听得不清楚。因为,听见虎爷开始谈论离开的这个话题之时,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虎爷在借着什么办法在测试他的“忠诚心”之类,又或者是,虎爷提出这个话题的目的根本就是他在兵法看过的“欲擒故纵”一计,先是诱出话题,之后待他傻乎乎地点头时,再狠狠地揍他一顿。综上,在不到半秒时间里他做出了装傻的决定。
偏过头,轻轻瞥了风伏一眼,随着一声不近唏嘘的渐小慨叹,虎爷说:“我没有玩笑你,从你来到这里起,不是和我提出过不少次让你离开吗?”
“这个是事实没错,只是我…”风伏艰难地回答着。
“你记得就好,”虎爷站起了身,接着说:“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不单打算放你离开,还会把行路工具和盘缠给你备好,只是附着了两个条件而已。”
“条件?”风伏只觉得脑子泛起一阵晕眩,他一时间处理不来如此之多的信息。先别说日子过得好端端地,虎爷突然撤下不许自己离开的禁令,往近了说,何马传授武艺的课程岂不是没了!自己教沙子习字的任务也得无疾而终了吗?
虎爷没有当即回答风伏的追问,他默默地走到床头,抄起一旁的枕,粗鲁地扯开了它。眨眼间,漫天轻盈的鹅绒飘然飘然,从天而落,就这么出现于眼眸之中,此情此情丝毫不亚于窗外时而飘洒凝结的霜花。只可惜,二位当事人都未怀有赏识这片只一现的昙花的心境。没有花销太多时间,虎爷从枕中抽出一张薄薄的桐油纸,未有打开它,只看了一眼,便回过身,干脆地将它放到了风伏的手里。
“打开看看吧。”
应了一声,风伏摊开了地图,自地图到手的一刻,看见地图一角显露的刻画明晰的河流山川,他便明白过来,虎爷交给他的是一副地图。图上描绘的,是他既熟悉、又陌生的东西,他能够看得出来占据着地图绝大部分的那座营寨正是他呆着的地方,然而他看不出来的是营寨周围密密麻麻的圈圈点点,以及许多不自然的标记、形状,以及他记忆中并不存在的几条溪流。
“背面也有。”虎爷提示到。
风伏将地图翻转过来,正如虎爷所说,背面描绘的是另一幅地图。“这……是什么?”迟疑了好一阵,似懂非懂的风伏终于不去看地图,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虎爷。
平日的虎爷,对于这样不断提问的风伏是绝不会存有耐心的,总是会一巴掌糊下来,将风伏揍了个七荤八素,之后才肯回答问题。但是,这一次,他没有。
他指着地图,平和地解释道,这份平和甚至令风伏心生许多恐惧:“地图正面是整个寨子的地形图,上边画着的很多标志物你应该都认识,要是不知道,趁着这两天过去看一眼,”他将手移到了寨外,继续说道:“那些大圈小圈是为了防止官家探子摸进来设下的陷阱,你要是不想送死的话最好离远些,话说回来,那时候你手上没有地图还能毫发无损地进来,你真该感谢自己的运气。”
风伏狠狠咽了一口口水,对于虎爷这番话他分毫不疑,同时,他在心中也暗自感谢自己的好运气。
“背面是方圆八百里的陆路和水路的通行图,只要眼睛不瞎,顺着路走就能走到城镇。把这玩意给我收好了,别落到其他人手上,到了地方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它给烧了,一片也不要留,听见了没有?”越往后说,虎爷脸上便越严肃,和往常一样,容不得风伏的半点反抗。或许是平日里被虎爷恐吓得多了,这一次风伏能够从中察觉出点点异样,与平常尽是不同的怪异感,这一次,虎爷的话中除去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还包容着一种无从言语的辞意。似游鱼笃志遁入泥泽,如落伤鸿雁乘夕离群,这一切风伏不明白,也读不懂,待他蓦然回首,且感同身受之时,已是许多年之后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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