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太守自知病笃,唤大儿子到面前,取出簿子一本,家中田地屋宅及人头帐目总数,都在上面,分付道:“善述年方五岁,衣服尚要人照管;梅氏又年少,也未必能管家;若分家私与他,也是枉然,如今尽数交付与你。倘或善述日后长大成人,你可看做爹的面上,替他娶房媳妇,分他小屋一所,良田五六十亩,勿令饥寒足矣。这段话我都写绝在家私簿上,就当分家,把与你做个执照。梅氏若愿嫁人,听从其便;倘肯守着儿子度日,也莫强他。我死之后,你一一依我言语,这便是孝子。我在九泉,亦得瞑目。”倪善继把簿子揭开一看,果然开得细,写得明,满脸堆下笑来,连声应道:“爹休忧虑,恁儿一一依爹分付便了。”抱了家私簿子,欣然而去。
梅氏见他走得远了,两眼垂泪,指着那孩子道:“这个小冤家,难道不是你嫡血?你却和盘托出,都把与大儿子了,教我母子两口,异日把什么过活?”倪太守道:“你有所不知:我看善继不是个良善之人,若将家私平分了,连这小孩子的性命也难保;不如都把与他,像了他意,再无妒忌。”梅氏又哭道:“虽然如此,自古道‘子无嫡庶’,忒杀厚薄不均,被人笑话。”倪太守道:“我也顾他不得了。你年纪正小,趁我未死,将儿子嘱付善继。待我去世后,多则一年,少则半载,尽你心中拣择个好头脑,自去图下半世受用,莫要在他们身边讨气吃。”梅氏道:“说那里话!奴家也是儒门之女,妇人从一而终,况又有了这小孩儿,怎割舍得抛他?好歹要守在这孩子身边的。”倪太守道:“你果然肯守志终身么?莫非日久生悔?”梅氏就发起大誓来。
倪太守道:“你若立志果坚,莫愁母子没得过活。”便向枕边摸出一件东西来,交与梅氏。
梅氏初时只道又是一个家私簿子,却原来是一尺阔、三尺长的一个小轴子。梅氏道:“要这小轴儿何用?”倪太守道:“这是我的《行乐图》,其中自有奥妙。你可悄地收藏,休露人目。直待孩子年长,善继不肯看顾他,你也只含藏于心。等得个贤明有司官来,你却将此轴去诉理,述我遗命,求他细细推详,自然有个处分,尽勾你母子二人受用。”梅氏收了轴子。
话休絮烦。倪太守又延了数日,一夜痰厥,叫唤不醒,呜呼哀哉死了,享年八十四岁。正是: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