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有云，琴音之悦耳，食髓知味，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绝。
虽然此刻红袖坊楼下大堂内熙攘众人，酒肉之徒十有八九，能够真正听懂琴意者没有几个。但是音乐从来都不是只给懂得的人听的，魅力所在，正是不论你是怎样的身份背景，都能够从一段乐曲中听出与自己遭遇息息相关的过往情怀。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众人听完楼上楼下双琴合奏后，起初的意气风发，中间的辛酸，而后重又平和、宁静。只让人仿佛在短短的时间里，重新经历了自己的一生。
有道是大梦三生，只如初醒。
正在这个恍惚间，二楼正中如云的房间内，突然走出一个人。
苏长卿听到脚步声，慌忙起身抬头，无意中还不慎碰倒脚下的古琴。
只见走出的女子一身淡的几不可见的嫩粉色纱裙，腰间和发髻上则轻绑翠绿丝带，眉若远山，眸若星辰，整个人都色彩淡雅的宛若画中走出来的一般。唯有那一点朱唇，含了樱桃一样，娇艳不可方物。
堂下众人除了杺枂，个个惊异不觉，谁都没有想到，几年前早已艳冠江南的凤如云姑娘，看起来竟是个这般只有十四五岁，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瞧模样五官，虽说美则美矣，但却像是仍未长开，并不似传说中十六妙龄，扬州花魁的样子。
楼上姑娘似是看出众人心中想法，只是淡淡一笑，安然若定张口道：“请问楼下哪位是刚刚奏琴的苏公子？”
苏长卿一阵激动，还没有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此时又听到楼上人问话，只把一张俊朗的脸涨得通红，惶惶低头做礼：“正是在下。”
小姑娘没有接话，只是上上下下打量了苏长卿一番后，一声轻笑，转身又回转去屋内。
众人不明其意，小声讨论着是不是如意馆就此获胜了。
片刻时间，粉衫姑娘再次走出来，站在二楼栏杆处，轻皱眉头，扫视众人。
不知为何，这么一个半大的小女孩，在她皱眉巡视的目光里，竟然会隐隐透出一份傲气。昂首间，使得台下众人都没了声音。
小姑娘轻轻点头，很满意这些人还算是识时务，再低头望向苏长卿：“苏公子，我家小姐说很欣赏苏公子的琴艺，如蒙不弃，愿交公子为友，日后煮雪烹茶、抚琴吹箫。”
一阵倒抽冷气的声响，这个小姑娘竟只是个传话的小丫头！
虽说她并未美到花魁的境界，但最多只是输在了年龄上，单论容貌，也可以说是上成了，却哪里想到，这等人品，竟只是如云姑娘身边的一个传话的小丫鬟！
苏长卿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苦苦仰慕多年的如云姑娘，竟然仅凭一曲琴曲，就听懂了自己的的心思，并且不嫌自己粗鄙，愿意相交为友，烹茶抚琴。
热泪盈眶的苏长卿长揖到地，颤声答道：“多谢姑娘抬爱，能得姑娘为友，苏某此生无憾也！”
“不过，这场赌赛，”小姑娘也不再对苏长卿多礼，“我家小姐说，毕竟还未接到杺枂姑娘邀请，若此时就出来，实在不大公平，所剩时间不多，还请杺枂姑娘抓紧，最后谁能获胜，我家小姐自会向大家言明。”
无颜本就一直无心这场赌赛，只是担心杺枂输了要怎样出去。此刻一看那计时用的香柱，果然所剩最多也就一寸长短。
杺枂将手上刚刚扒好的琵琶对虾塞入口中，扯过无颜已经被擦的油花花的袖口抹抹嘴，笑眯眯对他点点头，以示安慰。
转身走到台前，轻一跺脚，身形优美的飘飞上台。
楼上粉衫姑娘看到这一手，说不出的羡慕，拍着手笑道：“果然杺枂姑娘也很有本事，与众不同，奴儿还要回去陪小姐，日后姑娘若是有空，可要再来，到时可否教教奴儿这一招能飞起来的本领？”
由于两个小姑娘年龄相仿，奴儿小嘴又甜，夸得杺枂浑身舒服，开心的不得了，大眼睛闪着光，咧嘴笑道：“好说好说，我会的不少，有空全教给你都行！”转头又向无颜说：“颜哥哥，我要收小徒弟啦！”
无颜脸上并无表情，但眼中透出暖暖笑意。
回身站定，杺枂背手朗声说道：“今晚如意馆两位管事都露了很厉害的手段，小女子论武艺不如许盘主，论琴艺也不如苏先生，想来唯一能够拿出手的本事，就是吃了，但也不能把如云姐姐吃出来。”
台下轰然大笑，都觉得这个小姑娘虽然大胆，但不失纯真可爱，此时看来，八成是要输给如意馆了，有都不由的替她惋惜。
“但是杺枂还有个小小本领，”等台下笑声渐收，杺枂腼腆一笑，“那就是调香。”
戚鸿渊听到这不由一愣，调香制香虽不算是门多隐秘的手艺，但也并不多见，一般手艺极高的匠人要么被朝廷收归后宫，专门为皇室调香；要么就是隐居闹市，自调自用，偶尔卖来换钱，却也不大授徒。这个小丫头却小小年纪会这门技术，不由得使人另眼相看。
他却哪里知道，打从杺枂记事起，每日与她朝夕相处的无颜就从未以真实面目示人，杺枂为了能够随时随地准确认出他，也就格外的注意气味。既然面目可以造假，声音可以伪装，那么就只好调制出来一种全世界独一无二的香料佩在他身上，那么就不再需要费脑筋辨认，嗅一嗅，就知道身边的人准是颜哥哥没错。
不等台下众人晃神，杺枂已经打开袖中掏出的一个鹅黄香包，以小指指尖挑出些许莹黄色粉末，弹与掌心，轻碾至匀称平铺薄薄一层。
此刻已有人使劲嗅闻，却并未闻到任何味道。
无颜自打看到那个香包，便立刻从袖中悄然取出一片绿色薄荷糖糕含于口中，眼神中透出一份了然的笑意，轻轻摇摇头。
见香粉依然抹匀在掌心，淡淡莹黄铺满手掌，杺枂调皮的大眼睛闪闪弯成月牙，运气内力，迅速加热。
只见粉嫩的手掌上方渐渐飘起阵阵青烟，袅袅升腾，又再次消失于无形。
不知何时起，原本聚精会神的一众目光，此刻逐渐涣散起来。空气中越来越浓的花香熏得人如饮佳酿，只觉得暖洋洋的晒着阳光，又像是长出了翅膀飞在天上。
台上的身影也是越来越不大真实，看起来像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又像是个聘婷而立的美女。只有那一双漆黑发亮的大眼睛还弯弯的，笑得分明。
好的香料都分有多个层次，杺枂的百花香前调是配料中玫瑰子、桃花蕊、杏花瓣混合梨花心的露水配出的混合花香。闻到之人通体舒泰，血脉通畅。
到了中调，则是气味更加浓烈的丁香、桂花、梅花、水仙、珠兰、栀子花，取其花蕊，晒干细研，再用花蜜调和，入瓮中重汤煮十沸，取出以金箔为衣，存于瓷罐密封百日。
此时众人更是满脸红光，喜笑颜开，仿佛此生再无可以忧愁烦恼之事。
而此香的后调则是杺枂此次取胜的关键，上辈传下来的百花香制法，其实到了百日后开罐取出也就可以了，然而杺枂的百花香却多了一个步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