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政多年，于正阳养成一个习惯，每天早上，来到办公室之后，除了阅读当天的人民日报以及自己所在的地方报之外，还会浏览当地的政府网站。
履新湘南之后，于正阳依然保持这个习惯，并且对政府网站的建设提出过很多意见，包括开设交流平台，包括简化省长信箱的投递流程，他始终认为，政府网站是百姓了解政府工作的重要窗口，必须认真对待。
今天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看过简报之后，于正阳点开了电脑桌面上早就记录的网址，然后顺手拿起桌上的杯子。然而当他把杯子送到嘴边的时候，却整个人都僵住了，眼中满是震惊。
“世间还有公道吗？”
显示器屏幕上，硕大的七个白色大字，如同一面旗帜一样镶在黑色的背景上，而这个标题之下，还有几张照片，以及密密麻麻的文字，仔细看一下内容，触目惊心！
半夜强拆！无家可归！草菅人命！
每个词汇，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着这位一省之长的心。
砰！
手中的茶杯狠狠摔在了地上，于向阳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
秘书闻声，快步走了进来，见于向阳一脸怒气，不知道是自己哪里做错了，颤声说：“省长……”
于正阳走出了办公桌，指着自己桌上的显示器，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秘书这一下吓得不轻，三步作两步走了过去，只一眼，脸都白了，伸出手试图关闭这个网页，却发现根本关不掉。
“你别给我关！”于正阳脸色铁青。
“省长，关不掉……”秘书战战兢兢。
“关不掉？”于向阳快步走回办公桌前，猛点了几下鼠标，发现确实关不掉。
“查！给我查！”于正阳狠狠拍了下桌子。
“是是，我马上去查，看是不是网络系统出了问题。”秘书说着就要走。
“谁让你查系统了！我让你给我查上面说的事，给我查清楚，我要水落石出！”于正阳几乎是在吼了。
秘书还从未见自己的领导发这么大火气，哪敢有丝毫怠慢，快步跑了出来。
湘南省公安厅，厅长办公室。
严若飞看着面前电脑显示器上的画面，脸色黑沉。
嘭嘭，外面传来沉沉的敲门声。
“进来。”严若飞口里说着，眼睛却没有离开电脑屏幕。
一名品阶不低的警官走到了严若飞面前，说道：“厅长，情况大体弄清了，有人恶意攻击我们的网站，点开公安厅网址，就会跳出这个画面，而且无法关闭。”
“嗯？你是说，黑客？”严若飞皱了皱眉。
“是的，而且，省政府的网站也遭受到了同样的攻击，情况和我们一样。”警官接着说道。
“什么？”严若飞一下子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圈，重声道：“命令网警那边，给我赶快解决这个问题，堂堂省政府省公安厅的网站，居然被黑客攻陷，像什么话！”
“是！”警官答应一身，转身要走。
“还有。给我查上面说的这个事情，看看属不属实！”严若飞用手指重重点着电脑屏幕。
炸锅了。
省政府炸锅了，省公安厅也炸锅了，网站被黑的消息不胫而走，许多得到消息的人好奇地尝试着去点两个网站，结果点开一个，电脑便已经像中了病毒一样，永远停留在那个界面。关机重启？根本就呼不出控制面板。强行关机？再次打开，依旧是那个画面。除了为了让你能够方便地阅读全文，鼠标可以上下滚动之外，别的操作全都无效！
湘南省公安厅，网警总队总队长办公室。
谷玉成握着一部手机，在办公室里焦急地来回打转。
一名警员敲门走了进来，谷玉成马上问道：“怎么样，解决了吗？”
“还没有，黑客的手法很特别，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警员回答。
“荒谬！网警总队，居然应付不了一个黑客！时间，时间。”谷玉成举着手机说：“网上都有了，甚至都有媒体报道了，全国人都知道了！丢人，丢人哪！”
确如谷玉成所说，湘南省政府、公安厅网站被黑的消息，已经在网上传成了一片，各通讯工具的朋友圈都有人晒出了截图，还有一些贴吧、论坛、微博、也都出现了相关的内容。
与此同时，很多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籍籍无名的小村庄，谷口。
“究竟是什么人，这么胆大包天，竟敢攻击省政府和公安厅的网站。还有这上面说的事情，究竟是真是假……”谷玉成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如坐针毡。
而正在厅长办公室密切关注着事态发展的王若飞，突然接到了省政府办公室的通知，立刻做好安保方面的工作安排，省长要去谷口村！
云北县县委书记办公室，刚刚接过一通电话的徐刚颓然地靠在自己宽大的办公椅上，面如死灰。
“完了……”徐刚仰着脸，嘴里吐出了两个字。
时间，下午一点，天气，阴。
一支由公安、武警以及数辆黑色轿车组成的车队停在了谷口村的入口处，车队的规模算不上庞大，从规格看，甚至比不上一个县级市领导的外出视察。
但于向阳，湘南省的一省之长，就坐在这个车队中间的一辆轿车里。
于向阳说，他要早些看到事情的真相，所以，没有大规模的封路，没有任何形式的通知，仅是从省公安厅、省武警总队抽调了一些骨干力量，加上省政府的主要工作人员，便组成了这样的一支车队。
进村的路是封着的，路口上站了许多的警察和武警。
严若飞当先下车，随同的几名公安厅干部以及负责护安保的警员立刻跟了上去。
“你们是哪个单位的？”不等随行人员说话，严若飞先开口了。
“报告，我们是云北县公安局的和武警大队的。”一名中年警察走了上来，敬礼道。
“为什么要封路？”严若飞官威很足。
“报告，是县委徐书记的指示，让我们保护这里的村民。”警察回答。
“保护村民？”严若飞眼中寒光一闪：“把路让开。”
“是！”中年警察立即挥手，示意马上让路。
看着车队从自己身边过去，中年警察汗都下来了。他是不久之前受命赶到这里的，上面的指示是，务必告知所有当值的警员，他们驻守在此的目的是保护村民不再受到黑恶势力的侵扰。从上面的意思看，可能会有大人物来，但时间上不会那么快。当时他还想着是否要拦一下于向阳的车队，但看到穿着白色警服的严若飞之后，他也登时明白过来，大人物已经到了。
“局长，严厅长已经到谷口村了。是，是照您的意思回答的。没有见到，但应该已经来了。我要不要跟上去？是，好的，好的……”放下电话，中年警察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汗透了。
于正阳的车队进入到了谷口村里。
透过车窗，村子里的景象尽收眼底。这个景象，令于正阳想到了数年前发生的那一场地震，那场地震，夺去了无数人的生命，伤痛和阴影仍在心间。可是，那是因为天灾，不可抗力。而眼前的这个村子，明明没有遭遇天灾，却为何也是这样的景象？
推开车门，于正阳走下了轿车。
天气有些闷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味道，压抑，荒芜。
“省长，要不要换双鞋子。”秘书低声询问。
于正阳没有说话，抬起脚步，踩着厚厚的泥土和碎石，向着村子深处走去。
整个村子都被推倒了，废墟上支着许多简易的帐子，造型各异，颜色各异。于正阳走在前面，看到了一个正在废墟上玩耍的孩子。
孩子大概只有四五岁大，身上脏兮兮的，手里拿着一块石子，在砖头上划着什么。
于正阳回手示意后面的人不要跟得太紧，然后蹲下身子，柔声问：“小朋友，你在画什么？”
女孩儿抬起头，眨了眨眼睛，把那块砖头递到了于正阳面前。
于正阳接过砖头，擦了擦上面的尘土，看到了一个不太规矩的长方形。
“这是什么？”于正阳微笑着问。
“房子。”女孩儿说完，重新找了一块砖头，又画起来。
于向阳的内心仿佛被什么重击了一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眼睛里也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手上的那块砖头，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此时，已经有村民发现了于正阳一行人，村民们渐渐聚集了起来，远远地看着，议论着，猜测着。
于正阳站起身，摘下眼镜擦了擦眼角，朝着村民们走了过去。
随行人员唯恐有什么不测，赶紧跟了上来。
村民们的表情很复杂，有疑惑，有愤怒，也有不安，但更多的，还是疲惫与绝望。
“乡亲们，我叫于正阳，是湘南省的省长，我今天来，是专门来给大家解决问题的。”于正阳朗声说道。
省长？
村民们都惊呆了，省长，多大的官啊！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省长会来到这个地方，而且是专门来给他们解决问题！
“好像，这个真的是于省长，我在电视里见过。”
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村民们立刻炸开了，甚至已经有人哭出了声。
“省长，您救救我们吧！”一个村民突然跪下了。
“救救我们吧。”转眼间，村民们跪倒了一大片。
于正阳心如刀绞，快步走上去，将一位老人扶了起来，同时喊道：“大家都起来，都起来，问题一定会解决，一定会解决！”
于正阳身后，随行的人员无不动容，也都快步冲了上去，将村民们扶了起来。
被扶起的村民们把于正阳围了起来，一高一低地哭诉着。
于正阳不得不举起了双手：“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听我说。”
哭诉声渐渐低了下来，于正阳说道：“我听说，咱们村有乡亲不幸遇难了，你们能不能带我过去？”
“能！省长，他们家就在那边，我们带您过去！”村民们喊道。
在众人的簇拥下，于正阳来到了停放着秦夙母亲的帐篷。
刺鼻的味道从帐篷里散出来，于正阳皱了皱眉，随行的人员也都闻到了，有的甚至已经开始作呕。他们都清楚，这味道的来源是什么。
“家属在吗？”于正阳问。
秦夙和秦愿走了上来，旁边的村民便介绍到：“这是她的两个孩子。”
于正阳点了点头，见两个孩子虽然憔悴，但气质都很出众，心里一阵叹息，伸出手说：“请节哀。”
同两人握手之后，于正阳说，想给秦夙的母亲上一炷香。
村里的人都惊讶万分，秘书更是走上来劝阻，于正阳摆了下手，态度很坚决。
帐篷里的味道可想而知，虽然遗体已经装殓进了棺材，但刺鼻的味道让人根本难以呼吸。甚至于连严若飞都不得不敬佩于正阳的毅力。
上完香后，于正阳找了一块空地，请村民们都坐下，然后把一位老人请到了身边，询问那一晚的情形。
老人抹着眼泪，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包括最开始说要开发时村委会那边给出的价格，包括之后的夜晚强拆，以及他们到县政府去告状的情形和县委书记的承诺，还有至今没有回来且失去联系的那几名村民代表，等等等等。
于正阳一句一句细细听着，眉头越拧越紧，听到最后，甚至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通知相关部门，还有省报和电视台的媒体，让他们火速赶来，今天我要现场办公。”于正阳强忍着心中的怒火，下达了命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