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和合伙人商量下来,愿意给你们的最高价格了。这个股票有很多不确定因素,权利少,而且这是在我们的风险折扣计算基础上计算的价格。”袁得鱼都不知道这些词都是从哪冒出来的,“我们只能给你们5元一股。”
他听到几声更大的吸烟声,老头子脸上冒出大量的汗珠集合成溪流,看上去好像袁得鱼要把他推到京杭大运河里去似的。
他不停地咕哝着:“不,不。不行。肯定不止这个价。”
“对不起,我所能做的仅此而已。”
老头子使劲摇着头,然后几乎是没有呼吸的喃喃自语:“我不能接受。我必须再和董事会一起商量一下。”
袁得鱼认为谈判结束了,他这样说只是为了要保住面子而已,甚至在自己这样一个穿着邋遢的家伙面前。
袁得鱼只说了一句:“好吧,我等你们的消息,谢谢了。”
袁得鱼随即告辞,大步流星走出那个大工厂的招待所。
电话来了,竟然是乔安。
“谈得怎么样了?”
“如果我没猜错!明天我会接到电话。”
“你是说,回绝的电话吗?”
“哈哈,你说呢?”袁得鱼吹着口哨,“我第一次觉得砍价是件那么爽的事情,你猜我可以多少钱拿这些股份!是5元!太不可思议了!”
“你得瑟的样子还真讨厌!”乔安笑着说。
袁得鱼心知肚明会是什么结果。
出发的前一天,他还做过这家公司的功课,这家公司正淹没在债务的海洋中,公司没有足够的利润收入来偿还这些债务。
当反倾销案终止后,很多行业内的公司都纷纷赖账不还,投资者们惊慌失措,并开始要收回这些公司的贷款。任何在这个行业没有消失的东西都处于待售状态。
果不其然,第二天下午,袁得鱼接到了应允的电话。
袁得鱼开心坏了!
他很久没那么畅怀过了,巴不得围绕上虞好好跑几个圈。
“拿下这100万股,请问是一种什么感觉?于无声处响惊雷?”乔安问。
“不够不够……”袁得鱼突然深情起来,“就像一场犹如以排山倒海之势掠过无边草原的龙卷风一般的迅猛的恋情。它片甲不留地摧毁路上的一切障碍,又将其接二连三卷上高空,不由分说地撕得粉碎,打得体无完肤。继而势头丝毫不减地吹过汪洋大海,毫不留情地刮倒吴哥窟,烧毁有一群群可怜的老虎的印度森林,随即化为波斯沙漠的沙尘暴,将富有异国情调的城堡都市整个埋进沙地。”
“哈哈。你就胡诌吧!这不是我当年借给你看的《斯普特尼克恋人》开头么?”
“做投资,不也就像恋爱一样?”
“你不会真的只会与投资谈恋爱吧?”
金钱最迷人之处就是轻而易举地令人精神振奋,袁得鱼脑海中那复仇的光影比任何一天都要明亮。那世纪谮语般的复仇地图发出迷幻的神采。自己孤注一掷的1000多万的本金一旦流通到市场,至少翻个三至五倍,或许还远远不止,就像瞬间扫去天空一切阴霾的光芒,这光芒愈来愈亮,这是属于掌握游戏规则的人才能任意开熄的灯泡,站在远处的人只能远远观望,对他们来说,它再亮,四周还是黑的。
他终于明白,唐子风他们在这几年是靠什么大买卖迅速崛起的,类似于南方的中小板这种就是滋生暴利的摇篮。好个政策套利,这才是最惊人的赚钱模式。他仿佛已经听见无数张钞票划动空气的“哗哗”声,排山倒海般朝自己涌来。
三
唐子风做梦也没想到,他收购浦兴银行的主战场——博闻科技竟然让他碰了壁。
唐子风站在外滩小白楼的浮世绘大彩窗前喝茶。
唐焕脸色有些难看:“爸,出了一点问题。博闻科技那边非常难搞……”
“股份有没有问题?”
“没有。”
“公司是不是民营性质?”
“是的。”
“他们是不是持有现在流通在市面上最大数量的法人股?”
“没错。”
听到这三个明确答复,唐子风松了口气,至少,目标还是清晰的:“那问题出在哪里?”
“我们还是按老办法,搞定了下面两员大将,照理说,这些股份的转移会非常顺利,就像当年我们搞定申强高速那样。然而,他们那个董事长熊峰,毕竟不同于当年粗心大意的‘太子党’,比我预想的要狡猾得多。前阵子,那下面两个家伙忽然把东西送了回来,打起了退堂鼓,说‘这恐怕不好办’云云……”
“难道嫌我们送得不够多么?”
“我与他们私下里聊过,他们也在等待机会,但苦于无从下手。我觉得,主要还是熊峰这个人比较难搞,听说,他每天连办公室酒柜里的酒都要数过,更不要说那么大一块资产了,根本无法做到暗度陈仓。更何况,他多年来一直在资本市场拼杀,每份资产都是靠他自己一路打拼过来的。恐怕他心里也清楚,他那个空心公司,也就数浦兴银行那些法人股最值钱。那家伙也是混江湖的,知道‘全流通’的实现已经不远了……”
唐子风沉思起来。他脑子里搜索起熊峰那老家伙的资料来。他们曾在不同场合见过几次,那家伙人如其名,虎背熊腰。
记得第一次见面还是在圈内朋友的一个聚会上,唐子风和熊峰玩了几盘诈金花。他发现一个特点,熊峰从来不跟没把握的牌,整体下来,总是能赢一些小牌。
记得熊峰第一次见到唐子风的时候,就问他:“老兄,听说你见多识广。你知不知道,哪家报社荐股最牛?”当时唐子风不知道他是何用意,熊峰继续说了下去:“美国有本叫《巴伦》的周刊,这家杂志每次都会推荐一些股票。美国专门有投机商买通了那杂志的印刷工,提前一天知道周刊的荐股信息,就先买入,总是能小赚一笔。”
“你很会打万全之仗……”
“嘿,在我的炒股词典里,从来就没有赌博二字。”
第二次见面,是在熊峰的办公室里。
当时,正好一群同行在一起谈一个项目。一个人出差刚过来,就随手把一个很沉的旅行包扔在了雕工考究的桌子上。
熊峰毫不掩饰自己的市侩之气:“哎哟,轻点,我的黄花梨。”这句话引得众圈内人士一阵哄笑,他自己倒也不在意,还顺势抚了一下桌子上的灰尘。
唐子风知道,这个熊峰,最早还是海元证券的一名操盘手,是袁观潮还在主持海元证券的黄金时期进驻的,当时,他兄弟先被人挖进来,于是,那兄弟一起拉他入伙。
没想到两人真的要去海元证券正式上班的那天,他的兄弟反倒临阵脱逃:“宁做鸡头,不做凤尾。这里高手如林,我还是赚自己的小钱吧。”那兄弟决定还是留在原来的小券商。
熊峰曾经多次谈起那兄弟,每次都感慨造物弄人——时隔8年,兄弟俩再次见面的时候,熊峰已经是两家上市公司的董事,身价数亿元计。那个堪称他贵人的兄弟,还在那家券商继续操盘,职务升做了经理,但并无实质上的变化。
“兄弟,当年若不是你,哪有我熊峰的今日,你到我这里来做副总吧!”熊峰也发出仗义之言。“这就是命运,没啥好怨天尤人的。”那兄弟婉言谢绝。自那天见面后,那兄弟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熊峰无论怎么找他,那兄弟却再也不见。
当唐子风第一次听闻此段的时候,也有点恍然,那兄弟的躲避,不是性格决定命运的再一次延伸么?
熊峰在江湖上也算是出名,因为他独创了“资产重组”这个词,并且将资产重组演化为了他自己独有的投资风格。
1997年,他做了全中国第一起并购案——一家酿酒公司收购一家濒临破产的纺织企业,股票一下子大涨5倍。
唐子风知道,熊峰的在资产重组上的优势也非一朝一夕修得。
1994年,熊峰还在海元证券操盘时,曾负责过海元证券一笔6000多万元的操盘资金。那时,市场正好处于熊市。
他也算是得到消息。于是乎,政府出台救市政策后,他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就赚了2000多万元。可紧接着市场又开始下滑。一周内,不仅连盈利部分没了,本金还倒亏2000多万元,最后他也只好割肉离开。
熊峰在事发后的一个星期,一刻也没合眼,彻夜彻夜地看复盘,后悔早几天为何没有早点卖出。
自打那以后,他就以浮肿的眼睛见人,熊猫眼也成了他的招牌。
在袁观潮倒下后,他随着大部队离开了海元证券。和别人不同的是,他带走了海元证券图书馆的一本书,叫做《门口的野蛮人》,是台湾版的。
他曾多次对人号称,自己在第一次看这本书的时候,就如痴如醉。
唐子风心想,估计在他经历了那些风雨之后,他对那本书的内容有了新的体会。
熊峰多次与人说,书里面讲的很多并购的东西,非常有趣,然而,在中国,从来没有见人这么做过,书中的一切在中国似乎很难实现,在他看来,“投资也应该是一件有创意的事”。
在唐子风看来,熊峰的成功与他在海元证券的经历不无关系,那里有中国证券市场早期最优秀的一批人脉,当然,“往高处走”的性格与偏好,决定了他与那兄弟悬殊于天地之间。
唐子风暗暗觉得,他眼下所面临的对手,与前几年相比,已经今非昔比。
话说每轮熊市,总是大浪淘沙一把,如今看来,只有这些一等一的高手才能幸存下来。
当年,海元证券分崩离析,高手们也散落各处。
他现在遇到的很多障碍,兴许是当年累积下来的苦果?
然而,像熊峰这样的高手,显然与韩昊这样的技术派迥然不同,他们最后的归宿,肯定是与自己一起在二级市场的上游——股权市场上分羹。
就好像浦兴项目一出,就棋逢对手。
唐子风有了主意:“恐怕只有一个办法了……”
唐焕的眸子闪亮了一下,虔诚地望着老爷子。
唐子风索性循循善诱:“如果你遇到一个酒量不小的人,却不愿多喝一口酒,你怎么让他醉?”
“嗯……那就让他跟我们一起划拳啰。只要他划拳了,我就有办法让他喝。”
“如果他也不肯加入划拳呢?”
“那就骗他,说那不是酒,是可乐之类……不过这好像只能骗骗傻子。”
“我们在生活中确实会遇到这样的人,非常理智,几乎从来不会失手。这种人很狡猾,也很细心……”
唐焕有点焦躁起来:“那我就把对方的头扳起来,把酒直接灌进他嘴里。我看这样最直接了,一个字——逼!把他逼上梁山。”
唐子风摇摇头:“太鲁莽了,这至多是万不得已才用的方法。”
“那该怎么办呢?”
“制造一个机会。”唐子风笑了笑,“我不相信,熊峰这一路资产重组以来,没有任何弱点。”
唐子风说罢,将脸转向窗外。一只从黄浦江飞来的黑白色的水鸟停在窗前,喳喳叫唤。
四
唐焕回到家时,已经是醉醺醺的。
他一推开门,就看见杨茗正出神地看着背投电视,啃着爆米花。她纤细的嫩白色的脚踝,搁在豹纹的沙发凳上,好看而笔直的长腿,自然地来回摩擦,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
杨茗转过头,用小鹿式的明眸,深情地望着唐焕,一小点爆米花碎片还沾在她娇艳欲滴的嘴唇上,白色简洁的丝绸睡裙薄得就像贴在身上的纱,一根肩带自然地滑落下来,所有内容都若隐若现,波涛“胸”涌……
唐焕恍惚起来,心想,天下怎么会有拥有如此极致身段的尤物?她好像天生就很享受作为女人的这些优势,似乎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她都能拿捏住,她总是能巧妙而轻松地掌握对方心里的节奏,让人不经意间轻易爱上她。
男人们仿佛是她的牵线木偶,任凭她随意舞动。
他松了一下自己的灰色领带,靠近她,用强健的双臂把她一下子从绛红色的皮质沙发上托起。这时候,杨茗发出“咯咯”欢快的笑声,一点都不介意他身上的酒气。
他开始吻她,胡楂粗暴地刺在她的脸上。她也不闪躲,只是用柔弱的手,欲罢还休地将他轻轻推开:“你有心事!”
“好吧。”唐焕也坐在沙发上,将杨茗整个人放在腿上,双手捧住她的腰,凝视了她好看的脸蛋一会儿,说:“如果,你让别人喝酒,别人不肯喝……”
杨茗欢笑起来:“哈哈哈,唐焕,你不会因为这么个傻乎乎的问题而发愁吧。你为什么非要让他喝酒呢?要知道,有些人就是个老固执……你另外想个办法达到让他喝酒一样的效果不就好?”
“怎么说?”
“就是说,造一个局出来。”杨茗眨巴了一下眼睛。
不知为何,唐焕的欲念一下子褪了下去,这女人说话果真是一针见血,竟与老爷子的思路一样。他偶然冒出的清醒感觉告诉他,这个女人的才能在自己之上。
他转了一下眼珠,猛地抓了下头,将他当前遇到的棘手的事告诉了她。
自然,一些关键的部分他没透露,大致就是说,他很想买下一些重要股份,因为那股份很能赚钱,然而,对方看得死死的,搞得手下也不肯受贿,怎么办?
杨茗转动了一下眼睛,说:“这个事嘛,恐怕还需要一些灵巧的东西。”
“灵巧?”
“就好像两个人眉来眼去,暗生情愫。但真的两个人滚到床上的那一刻,并不是最美妙的。最美妙的,肯定是没有上床前的那段,你来我往的时光。”
“我怎么还是觉得,上床比较美妙。”
“哈哈,有些东西,你们男人是无法理解的。女人的心思要缜密很多,就好像一个近视的人,带上眼镜后发现,看到的世界与此前完全不一样,其实没啥不一样,不过是细节更多了,对世界各个角落的发现更加敏锐了。就好像,我很爱音乐,我特别喜欢那些英伦摇滚,每次听音乐都能给我丰富的感受,但你完全不明白我为什么喜欢听这些,你只喜欢听你的张学友……”
“张学友不好吗?老婆,你还是说说,你的主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