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次并购资金的成本看，香港给秦笑的并购贷款利率是9%，他已经用短期融资款抵消了这部分利息。这就意味着，一年后，秦笑只需拿出3.6%的利息，就获取了并购海上飞的资金，这可比美国的杠杆收购成本低多了。
如今，作为第一大股东的秦笑，知道自己下一步，就是要将全部精力放在“东九块”对海上飞的资本注入上，这绝不能出现什么差错。只要秦笑把“东九块”再装到海上飞里，一切资产窟窿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被堵上了。而且，重组后的海上飞将提供源源不断的现金流，因为很多市场人士会不断追逐这个变好的公司——现金流，真是他在世界上最爱的事物！
他下一步要拯救的是林凯集团。
这个集团现在其实就是个随时会倒塌的冰川，一切要靠重组后的海上飞来拯救。“东九块”杠杆，太美妙了，不仅能让他做上海地王——这是他转战地产界后由来已久的心愿，更重要的是，这是林凯集团真正翻身的机会。
这个赢面太大了，而且他实际没有太多资金，都是杠杆，杠杆！对于善于运用杠杆的秦笑而言，他心甘情愿去冒这个风险，他自信能控制好这个风险。这是他理顺林凯系这个资产航母漏洞的关键。而最令秦笑得意的是，案情也朝着他预想的方向发展。他仿佛已经看到二级市场上，海上飞连续拉出无数个涨停了，而自己，只要心满意足地看着海上飞如日中天的上涨曲线，这很快就都是属于他的现金流了！
诉讼最后一天，案情果然还没有任何进展。这一天，正好是复牌前一天。袁得鱼不由感叹秦笑安排得恰到好处。这样的话，秦笑当天就直接可以宣布“东九块”资产注入海上飞。如此一来，海上飞在二级市场表现一定神勇。
袁得鱼走过法院，看着街旁蓊郁的梧桐树，还是一点主意也没有。
如果还像前几次那样，他们最终将以失败而告终。
乔安走过袁得鱼身边：“上午10点有‘东九块’项目推介会，一起去看看么？”
“诉讼下午开始，那就先去那里看看吧，走吧！”
推介会位于南京西路的上海万隆广场，“东九块”项目的签约仪式在那里轰轰烈烈举行着。
万隆广场也算是中国小有名气的商业地产品牌，坐落在市中心的这家是旗舰店。大门口是一面青石板高墙，瀑布飞流直下，溅起一片氤氲的水雾。
好几个上海滩上的风云人物红光满面地站在巨大的红台上，依稀可以看到，每个人的兜里都塞得鼓鼓的。
台上有个知名的地产咨询界老总在发言，他身体矮壮，有些秃顶，身穿卡其裤、开领衫，他是致词嘉宾之一，自己手上有个地产俱乐部，专为富人寻找合适的地产标的。他公司的另一块业务是倒腾情报一样的开发商数据，顺便可以从竞争对手那里骗取一些资金，所以地产大佬虽都号称对他敬畏三分，倒不如说是警惕三分。
此人声音无比洪亮，他宣称，这个项目是个很有远见的项目，在未来潜力无穷。他很专业地分析了商业前景，说开发投资超过50亿元，预计销售额超过80亿元，若加上周边100多万平方米的联动改造，10亿元年商业销售量稳若泰山。他知道有些话是秦笑故意让他说给银行听的。
秦笑走上台，掷地有声地说：“‘东九块’项目正式启动！”
袁得鱼很久没有见到秦笑了，尤其很久没见到他眉眼中那掩饰不住的笑意。
袁得鱼以为秦笑在香港漂泊，肯定憔悴了不少。但如今他起来神清气爽，光脑瓜子更亮了，神情中依旧带着一股草莽的精明，眼珠飞速转动，俨然还是那个游走黑道的商人，估计现在“东九块”的顺利推进，也让他的信心陡增不少。
彩炮响声不断，彩色碎片在空中飞舞，恍如坠入一个巨型的万花筒。
秦笑话音刚落，一个硕大的氢气飞艇袅袅升到空中，犹如一只雄鹰在空中翱翔。“鹰脚”上飘浮的横幅上有几个粗宋体大字——“上海之星”，背面是“能看到摩天轮的CBDCBD，CentralBusinessDistrict的简称，指中央商务区。——编者注”，飞艇上绘了一个华丽的摩天轮，金黄色的一闪一闪，活像“伦敦眼”的翻版，方圆三公里的人只要抬起头，都能看到这个活广告。
袁得鱼可以想象，不出五年，这里将崛起上海顶级娱乐消费新地标，办公、酒店以及商业购物中心一应俱全。上海滩地产界确实也缺少这种在顶级地块的大型商业娱乐项目，这简直就是纸醉金迷的缩小版“拉斯维加斯”。
“啊，恐怕秦笑有个地方失算了！”袁得鱼突然说。
“是什么？”在一旁的乔安不由问道。
“哪里可以搞到‘东九块’的开发项目的数据？结合我们从海上飞财报分析的资金挪用情况，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破绽。”
“要不我去报社调一下数据……一会儿在法院门口见！”说罢，乔安匆匆离去。
袁得鱼站在人群中，一边看着恶人秦笑，一边在脑海中翻腾出上回看的海上飞财报投资那个条目中的几个关键数字。
无论怎么算，把贷款授信提供质押担保、土地使用权，还有土地出让金、土地动拆迁等前期开发资金，与银行贷款利息等统统加上之后，还缺口了2亿元左右，怎么算都找不到秦笑能在什么地方生出2亿元。而且这笔钱绝不会是银行给的。因为银行已经公开表示，在拆迁没有完成之前，绝对不会贷款——因为“东九块”历来的开发风险都太大。
袁得鱼非常能理解秦笑，他处心积虑整出超级强大的拆迁队，肯定巴不得所有人都迁到杨浦区，这显然是拆迁方案中最廉价的一个。但成本再怎么廉价，再怎么算，秦笑都少2亿元！
岌岌可危的资金链是打败秦笑的唯一路径，但哪个缺口能切中要害呢？
袁得鱼暗想，爸爸、师傅，如果你们是我，会怎么做呢？那2亿元，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赶紧给我一点灵感吧！距离最后一场打官司的时间不多了！
台上，秦笑潇洒自如地与一群大人物碰撞着香槟杯，撞击出一片芬香。
并购程序在明天完全完成之后，秦笑就能把二级市场的上涨完全兑现了。他肯定会把这笔资金拿来填补“东九块”的空缺，这是太可怕的现金流游戏！
袁得鱼黯然离去。
五
袁得鱼回到法院，他坐在法院外的草地上，顺手拔了两根杂草，打发烦躁的虚无时光。
乔安走来：“我没找到特别新的数据……”
“没事。”
“你跑哪里去了？”
“去看丁喜了。”
“是不是很烦闷？”
“没什么。”袁得鱼从不轻易向人袒露自己的不安，那是懦夫做的事。
看他难得沉默，乔安觉得，陪他安静地坐在草地上，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她还是那么喜欢看着他——他在草地上乱玩的样子，就像一个在地上画圈圈的小男孩。
她像是回忆起什么，索性另辟话题：“嘿，你别闷声不响的，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呢！”
袁得鱼抬起头来，虽然还是有些低落。
“记不记得，高中的时候，你有一次在体育课上，对我们几个女生说了一个故事，关于兔子的。但那天，你刚说完，就打下课铃了，你一下子就蹿了出去玩了，后来我也一直没机会问你。”
袁得鱼想乔安这女孩的心思真是厉害，什么时候的事情，自己怎么没啥印象。
乔安说：“你给我们说了这么个故事，说是从前呢，有一只小白兔要穿过一座很大的森林，可她到了一个路口就迷路了，正好看见一只小黑兔，于是就跑过去问路。小黑兔说，你让我爽一下，我就告诉你。小白兔很委屈，但她想过去，想了想就答应了……”
袁得鱼听了之后坏笑不止。
“你别笑，你是不是想起来了，听我说完！”乔安绘声绘色地说了下去，“后来呢，小白兔就继续奔奔跳跳地往前走，到了一个路口的时候，又迷路了。这时候呢，出现了一只小灰兔，于是小白兔就向它问路，小灰兔也很邪恶，说，你让我爽一下，我就告诉你。小白兔只好又答应了。她走啊走啊，终于穿出了森林。但是，小白兔发现自己怀孕了，过后生了一堆小兔子。然后你当时问我们，这些生下的小兔子是什么颜色的。你还记得吗？”
袁得鱼肚子都快笑疼了：“我当然记得，当时你们好几个女生都听得特起劲的。那我问你，你想知道小兔子是什么颜色的么？”
“想啊想啊，那么多年过去了，我还不知道答案呢！”
“哈哈，我说出来之后你铁定要杀死我！”
“快说快说，我想知道嘛！”
“你让我爽一下，我就告诉你！”
“啊！”乔安气不打一处来，“原来我琢磨了那么多年未果，就是这个破答案！”
袁得鱼哈哈大笑：“这是当年耍弄你们女生的啊！谁像你，会记那么多年！”
“你们男生怎么那么坏啊！”乔安感慨了一下。
袁得鱼突然间眼睛一亮，说：“我好像有主意了！我们也‘爽一下’秦笑他们好不好？”
“这……”
“你看，当时那个玩笑。其实谜面就在故事本身。我们想想办法，让他们自己把答案说出来！”
“你有什么办法呢？”
“他们的要害是什么？”
“你不是一直说是资金链吗？”
“没错，本质上就是一笔账！我们想办法让他们自己算一下！因为我算了老半天，这笔账平不了，那就让他们告诉我们这笔账怎么算平。只要他们算，那我到时候就不怕找不到他们的破绽！”
“听起来不错！”乔安欣赏地望着袁得鱼，这就是这个男孩子身上的优点，总是看起来什么都满不在乎，也从来不会给你任何压力，却总是在不经意间，给你一种什么事情都能搞定的沉着，反而让人更为依赖。
法庭上，袁得鱼申请自己辩护。
法官征求被告方意见。
被告律师看袁得鱼一脸稚气的模样，就甩甩手，说：“自便！”
袁得鱼说：“这个案子，很简单——我方认为，被告之所以找那么多借口，还施展强拆，找借口故意逃避责任，归根到底就是因为没钱！如果我没钱，我也会请这样的拆迁队！这群人头脑简单又好用！”
在座的人群发出轻微的笑声。
“但这笔账又很好算，‘东九块’的开发成本，不就是由这么几部分组成么——土地使用权、土地出让金、土地动拆迁和前期开发资金，还有一些银行贷款与利息……”袁得鱼停顿了一下，“如果开发商能告诉我，这笔资金他们完全有实力担负，那我马上就撤诉！不会再找他们麻烦！现场的诸位都可以给我作证！”
“凭什么要搞那么麻烦？小子，我的代理人很有钱，但这和大家就是乐意搬到杨浦有什么关系呢？你怎么能有这样的假设呢？说让他们搬到杨浦，就是我们没钱？再说，开发商为了追求更高的利润率，降低成本也无妨啊！”
“我说了，只要证明你们是有钱的就行！根本不需要几分钟时间！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法官也有点累，就同意了袁得鱼的意见。
“林凯集团的代表来了没？”助理法官问道。
“我在！”林凯集团的代表出现了。
这时，乔安听到有人在交头接耳——毕竟，这个律师是专打房地产业纠纷的知名律师，也是林凯集团常年聘用的律师，多年来从没有过败诉的历史。
乔安暗暗捏了把汗——这个直接到台上对法律半生不熟的袁得鱼，怎么能对付得了这种经验老到的高手呢？获胜的唯一可能性就是速度，现场反应的速度。乔安默默祈祷，袁得鱼能像那次学校里跑步比赛那样，一个箭步抢跑到最内侧的跑道，但目前的现实比体育比赛复杂太多了。乔安紧张地看着台上。
这个律师精神抖擞，整个人像打过鸡血一样兴奋：“好，你们要我们的费用凭证是么？好的，就让你们心服口服！”
这个代理律师拿出了一份由上海一家商业银行房地产信贷部出具的证明，证明显示，在2002年6月25日9时20分，被证明人在该行房地产信贷部资金存有人民币3.32亿元。
袁得鱼看了一下，与自己估计得差不多，他不动声色地说：“这笔资金，只是第一笔资金，其余的拆迁资金呢？”
林凯投资的律师似乎是有备而来，他又拿出一份海上飞股份在银行的质押合同，上面写着抵押金为5.75亿元。正是这个抵押，腾出了划账到建行的3.32亿元资金。另外，加上海上飞现金流投资，正好是10个多亿，与当前“东九块”投资的账目完全相符。
律师得意地望着袁得鱼。映照在墙上的幻灯片资料分明。在场的人也都在看，整个场子一下子没了声响。
正在这时，袁得鱼忽然举起手来：“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字好小啊！”袁得鱼说。
底下的人哄堂大笑。
法官敲着小榔头：“肃静肃静！”
袁得鱼瞥了一眼被告律师，那家伙趾高气扬，他再看了一下在场的林凯集团的其他人，看到有个中年女子，估计是财务。刚才就是这个女子给律师那些财务资料的，她一直盯着左上角看，神情紧张。
袁得鱼歪着脑袋，指着幻灯片对书记员说：“能不能朝左边移动移动，放大一下……”
书记员按照他的方法挪动着。
袁得鱼继续看了一眼那个中年女子的反应，那人非常紧张。
幻灯片越放越大。中年女子不由痛苦地闭上眼睛，她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袁得鱼笑了起来，走到幻灯片前，说：“我看到了！土地使用权转让费，0元。而在海上飞的土地使用费一栏里，写着2.89亿元。”
大家这下都看到文件上有一行字——海上飞投资的资金中，有2.89亿元资金指明作为支付给林凯投资土地使用权转让费用。
“什么，土地使用转让费是零？”底下座位传来一片唏嘘声！
此时，在场的人几乎同时把目光都投向林凯集团，土地受让方怎么可以做这样卑劣的买卖！这是明显的利益输送！
袁得鱼也意识到这个数字已经超出了他的意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