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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这半截话让小爽回味了整整半年。现在,他面对着突然到来的父亲,仍然理解不透其中的含意。

对于这个“大人物”,小爽觉得自己永远无法理解了。就连这一次,小爽原本以为父亲只是待几天就回北京去的,因此,当他提出要从家里搬到水文站去住时,小爽着实吃了一惊。莫非他要在榔树坪长住下去么?

小爽想起了水文站那个自称认识父亲的人。

§§§第八节

水文站倒是一点也没有变。

当然,那幢光秃秃的石头屋比过去显得低矮了一些,究其原因,是房屋四周种了几排树木,是那种笔直修长的杉树。甄垠年记得,原先水文站四周也是有树的,而且是几棵高大挺拔的松树,但大炼钢铁那会儿,严雷带人把它们伐掉了。

这么多年,水文站的职工谁知换了几茬?不过,无论怎么换,甄垠年也不会想到,现在水文站唯一的一位职工竟然是——

濮一川。

一开始听小爽谈到这个人时,甄垠年还有些不相信。小爽说:“他刚来水文站那会儿,我就听人说他是‘三种人’。可啥子叫‘三种人’,我到现在也不懂……”甄垠年惊讶得合不拢嘴来。小爽说:“他说认识您,我一直不信……”他没有吭声,并且躲过了儿子那道探询的目光,心里想,如果真的是他,那可算是应了人们常说的一句话,真是活见鬼了。可他转念一想,自己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怪事不可能发生呢?

然而,当他们在水文站见面时,两个人的神情都出乎意料地平静,连甄垠年自己觉得应该有的那种猜疑和敌意,似乎也压根儿不存在。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是啊,毕竟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再牢固的芥蒂也会被时光剥蚀得差不多了吧?何况,这个人现在的处境……单从外表看,这个人已经彻底老了,头发全白了不说,而且秃得很厉害,脑袋像一块寸草不生的盐碱地。脸上几乎看不到一丝多余的肉,以至那副骨架粗大的眼镜压在鼻梁上,给人一种颤悠悠的感觉,仿佛随时就可能掉下来似的。当年在学校时,龚昱之老先生可不止一次地称赞他“风华正茂”呢。后来发迹时,不是也有人称他是“少壮派”吗?甄垠年心里涌起一缕难言的感慨。用一个成语“感同身受”也许比较准确,他毫不费力就能够体会出来……

濮一川像当年在清华读书时那样,仍然把甄垠年叫“甄老师”,语气和神态都很谦恭,仿佛后来在批斗会上对他口诛笔伐的是另外一个人。可是我应该叫他什么呢?甄垠年觉得有些为难。是直呼其名叫“小濮”、“濮一川”,还是叫“濮主任”或者“濮……副部长”?

人有时候真难摆脱这些“身份”和“称谓”啊。可对他们俩来说,耻辱也好,荣耀也罢,恐怕都不重要了。至少,甄垠年是这么想的,濮一川怎么想,他可拿不准。说到底,他们一直就生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嘛。

对于甄垠年的突然到来,濮一川似乎显得激动不已。“我知道您迟早会来的。不管怎么说,您在这儿生活工作过那么多年哪!实话对您说吧,我早就知道小爽是您的儿子。那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小伙子……”他不停地搓着手,声音都有些颤抖,说话时带着一股很重的当地口音。甄垠年想,算起来,他比我在榔树坪待的时间还长呢。

“您这次要在榔树坪待几天?这地方有些乱,都在忙着搬迁么,您可能住不习惯,您能抽空来一趟真不容易,还是尽可能多看看吧,如蒙不弃,我可以给您当向导。这么多年了,榔树坪,不,整个峡江的变化太大了。当然,我知道您一定很忙,北京有很多学术活动等着您参加,日理万机啊……”他的话有些语无伦次,像一个笨拙的当地领导,热情得有些过分。

“我一点也不忙。而且……”甄垠年斟酌着字眼,“我可能要在这儿住上一阵子了。”

“是、是吗?”他显然感到很意外,“如果是这样,那真是蓬荜生辉呢!”

这句词不达意的话,使甄垠年不由微微一笑。这是两个人见面后,他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

甄垠年就这样在水文站住下了。

他本来想住以前住过的那个房间的,但濮一川说什么也不让,坚持把自己住的那个房间换给他。那间房要大一些,过去是严雷住过的。而甄垠年住过的那间房朝向江面,不仅小,屋顶和墙壁还漏风,连窗户也是用塑料纸糊的。以前每到冬天,峡江上的老北风穿过墙壁的石头缝里刮进来,冻得他整夜睡不着觉,只好用破棉絮和旧报纸去堵那些墙缝。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有人修补一下。而严雷住过的那间呢,墙面抹了水泥石灰,窗户是玻璃镶嵌的,冬暖夏凉,比他那间不知强了多少倍。

住在濮一川给自己让出来的这间屋子里,甄垠年觉得有点儿过意不去。似乎是作为一种弥补,他帮濮一川搬了几趟东西,从一个房间搬到另一个房间,无非是一些零零碎碎的日用物品,有的已经很破旧,在大城市几乎可以当文物卖,或者当垃圾扔掉的,但濮一川还是一件不落地搬到小房间去了。让他惊异的是,濮一川有不少书,大多是一些旧书,那种白色封皮的政治读物,马恩选集,毛选,《国家与革命》、《反杜林论》,《大众哲学》和《甲申三百年祭》之类,一看就是那些年发下来的,颜色都泛黄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水利工程技术方面的书籍,从书名看,也都过时了。这倒附和他的身份。甄垠年想,他以前毕竟是学的这门专业嘛。

过了几天,严雷突然来到了水文站,是小爽陪着他来的。

“老甄……教授!”他似乎不知道怎样称呼甄垠年,“你现在的身份可不比当年……来榔树坪也不打个招呼,我们也好接待嘛。”

多年不见,严雷已经发福了许多。如果换一个地方碰见了,甄垠年肯定认不出来。“我就是想在这儿住一段时间,岂敢打搅你这个父母官。”他敷衍着。

“啥子父母官?马上就要退了。”严雷瞥了身边的小爽一眼,“还是你好啊,大教授大名人,永不言退嘛!”说着,他眯缝起眼睛,打来着破旧的石头屋,蹙起了眉头,像是在质问谁,“这破房子怎么能住人?堂堂的老甄教授怎么能住在这儿呢?”

这时,濮一川凑过来说了一句:“是应该修补修补了,严县长。”

但严雷忽然板起脸,冷淡地瞟了他一眼,转向甄垠年,“大坝蓄水前,水文站肯定要搬到135米线上去的,到时候……”他似乎意识到什么,咽下了后半截话。

严雷走后,濮一川长叹了口气,说:“严县长对我有成见哪!”他见甄垠年没吱声,又补充道,“不是别的成见,而是……不过,我已经习惯了。”

甄垠年不由看了他一眼,“你也过六十了吧?为什么不回北京去?”

“前几年,有关部门倒是有过这意思,但我拒绝了。”他淡淡地笑笑,“在北京,我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当然,主要是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这种淡泊、宁静,想必您也曾经体验过……”

甄垠年一愣,但马上就释然了。的确,濮一川现在的工作,几乎跟当年自己干的一模一样,每天从那条陡峭的石阶上爬两个来回,去江边抄两遍江水的流量,连测量的仪器也还是当初的那些旧玩意儿。时光仿佛停滞住了,只不过换了个人。这使甄垠年产生了一种荒诞的感觉。

晚上,甄垠年睡在濮一川腾出来的那间屋子里,满脑子都是过去的那些记忆。他第一次见到合欢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七十年代初他回北京时,头天晚上合欢在摇曳的油灯下替自己缝补衣裳,撅着丰满的嘴唇嘣地一声咬断线头,那一丝不苟的神情还历历在目。当时,他的确打算等一切安顿好后,再把合欢和小爽母子俩接到北京去的。可谁会想到竟然成了永诀呢?还有云少游,千里迢迢地怀揣着手稿来投奔,没过几天就被抓走了,临走时,他死死地盯着自己,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他究竟要说什么呢?这么多年来,甄垠年无数次地揣摩过当时的情景,但总是找不到满意的答案。直到最近,他总算悟过来了。其实,云少游把所有话都写进那本书里了……后半夜,甄垠年又听到了峡江上传过来的汽笛声,低沉、喑哑,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他开始琢磨自己在榔树坪的生活该怎么过。嗯,他得好好筹划一下。不仅是为了自己,还为了这条江。等那座大坝竖起来后,就来不及了。想到这儿,他翻身起床,从尚未打开的行李中间找出一沓缺角少页的笔记本来,借着微暗的电灯光,仔细辨认着那些写于半个世纪前的字迹。

那次,甄垠年从美国回来不久,经父亲的介绍,在国民政府资源委员会工作,适逢组织人考察西南水力资源,他也参加了……

涪江

十五日下午抵新店子,此地系涪江上游东路江谷地。涪江源头在甘肃、四川两省界山,在北东走向的摩天岭和南西走向的岷山山脉间流趟,源于海拔5588米的雪宝顶峰北麓。雪山梁子海拔4500米,地势险峻,为岷江与涪江的分水岭,过三叉子垭口顺一条沟直下,在海拔3180米处,乃是著名的黄龙奇观的黄龙沟口。

前日经平武,沿高山峡谷西北行50余公里到黄坝楚,沿涪江支流水系白马河谷而上,步行二日眼前是古木参天的原始森林;地形深切高耸入云的山峰;深涧溪流涓涓;云雾缭绕;繁花似锦的高山草甸,这就是大熊猫王朗自然保护区。地处岷山、西秦岭、龙门山脉之间,东与甘肃文县接壤,西北与松潘、南坪相邻,中心海拔2700米。王朗春夏秋三季不分明,夏季平均气温19℃,冬季7℃,冬季漫长,下雪从10月至次年5月,有时至9月,有冬寒夏凉特点。沿仅有丈余宽的白马河向上游到竹根岔地,这里有大片稠密的箭竹林,有以铁杉、云杉、桦树为主的针阔叶混交林带,成年的大熊猫喜食老而硬的箭竹,幼小的吃嫩而脆的箭竹。王朗有四个海子,都在雪线以下,由于山谷塌方堵塞成湖,最大的一个有4000平方公里,杉、桦、柏、松古树围绕着晶莹洁净的海子。景象之奇美,实乃世所罕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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