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政心念电转,已知来人并非敌人,对方气势沉稳如山,身形却是飘忽不定,让人无法捉摸到其确切位置,实力定然深不可测,若有恶意,自己如今的能力恐怕尚不足自保。
再则,这里位处咸阳宫殿群的后方,虽然看似偏僻,未见许多人员来往,但也必是大秦重地,岂能任由陌生人来去自如。
心有定见下,赵政沉声道:“先生何意?”
蓑衣大汉手中之笔远比寻常毛笔大上四五倍,笔杆成半透明状,内生絮状纹理,外面晶莹润滑,似是玉石研磨而成,笔锋也非一般的黑色、白色、红色,而是散发着莹莹绿光,向上虚空一点,再往身边大树上比划了下,异象顿生。
松树林上空一点灰色闪现,极速旋转,瞬间生成一团灰褐色漩涡状的乌云,紧紧地压在树梢上,卷动得枝叶乱飞,阴寒之气扑面而来。
而蓑衣大汉身边的高大树木,则是三尺以上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树墩。
须臾,纷飞的雪花盘旋而落,随着旋转的云层舞动,如龙卷风般席卷下来。
风急天暗,模糊中,只见蓑衣大汉盘膝坐到已铺了厚厚一层白雪的树墩上,清声道:“立身处世,自当随时随刻把握周遭环境内的一切变化,刚才我到时并未刻意隐藏行踪,若你稍有留意,自当发现我的踪迹,此其一。形随心变,不论任何时候,保持最佳姿势、进而兼顾周身弱点都是最重要的,若你能做到,也能轻易化解刚才那一指的攻势,此其二。另外,真元防御,速度激发,挪移躲避的控制力,全都不足。你若与同阶段的诸家诸宗弟子争斗,三个照面内就会被击杀。”
无穷无尽的雪花,借着风势,飞旋而下,如一道道利刃划破长空,赵政稍一疏忽,脸上就被划出几道伤口,血液刚一流出,就被冰寒之气冻住,化成几道晶莹的冰晶。
赵政身上所穿的黑色劲装,不知是何材料所制,在乱舞的冰刃中完好无损,只身体被打得生疼。
赵政催动真元,护住身体,顶着风力、寒冷、疼痛,勉强走到蓑衣大汉身边,却是没有辩驳的力气。
蓑衣大汉看着挺立在身边的赵政,心中一动,道:“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坚守,看来你也非一无是处。”
赵政以手护面,抖动着嘴唇道:“幼时受过太多磨难,如今,对我来说,苦难也是一种独具魅力的享受方式。”
所有的雪花利刃都似在躲避蓑衣大汉,斗笠、蓑衣、草鞋,以及裸露的古铜色肌肤上,都不曾落下一片,停了一会,他才再次开口道:“享受吗?尘世中大多数人都是没有这样的觉悟呢。我原本的名字已被舍弃,你称呼我渔翁便可,我会在这里待上三天。我喜欢这样的天气,这样的环境,若你无法坚持下去,自可离去。若能坚持,我也不会吝啬自己所知。”
依赖吗?但有不知,向别人请教,却也说不上依赖吧。
公孙婉的话固然有其道理,却也说不上全对,人固然不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全然依靠自己,封闭自修,也未必是真正的通衢大道。
赵政恭敬施礼道:“渔翁老师。”
渔翁刚才展示的神乎其神的手段,已经赢得了赵政的尊重,加上他如今心中确有疑虑,态度上顿时转变许多。
蓑衣大汉渔翁道:“不必如此,我不是那些食古不化的腐儒,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若有何疑问,你都尽可提出。”
赵政忍受着刺骨的寒气,以及密集地击落在身上的雪花带来的痛楚,强提精神道:“先生。”
指尖上转动的玉石之笔一顿,提落间,无声无息,行云流水般挥洒自如,左手木板一角上立现一字’局‘,字体却是古篆,繁杂无比,透露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玄妙,笔落声起:“你可知什么是局?”
声落处,笔停字成。
赵政细思片刻,才以颤抖的声音道:“象棋、围棋等棋艺之道中,有落子布局一说,局势的好坏决定棋局的最终走向。不知,与此可有关系?”
渔翁点头道:“命修者所说的局拥有更广泛的意义,天地之局,人道之局,有心之局,无心之局,自然远非游戏中所想象的那般狭隘。命修者认为,世间一切,只要存在着,便在局中。因此,他们所有的手段都是借局施展,借天地之力,借众生之力。而所谓的命修五境,修行之道,也可以认为是在身体内部布局,每一个境界都是一个局,层层布局,最终铸成一个完满的局。”
天地之局,自然之局,借助天地之力,邯郸城中的那个局应该就是了。
“无论是人,或是物,无时无刻不在局中。立身之处,周围一切,皆能成局。局的影响力无处不在,有时一句话,一样东西,一件事,就有可能决定一个人终生的命运,这句话、这样东西、这件事都是局。君王颁布法令,将军指挥作战,农民种田养殖,工匠构思建筑布置,商人运输货物,也都是在布局。”渔翁提起腰间葫芦,猛灌了一口酒,侃侃而谈道。
赵政听得津津有味,原本许多不明之处也迎刃而解,诸子各家言论,教化苍生,原来也是为了布局人间。
难怪老子、孔子的格局犹在君王之上,原来是因为他们着眼的是整个天下,是世间苍生。
士农工商,各行各业,世间所有的人、事、物,皆可以局论之。
执局者,自能总览天下一切。
“布局的关键,在于一个”理“字。知万物运作之理,可借天地之力,流水自上而下,火势有物而燃,风行之势,源于寒热,若无承载,万物皆落于地面。知人道规则之理,可借众生之力,上下之分,长幼之别,职责所在,唯有获得认同,才能得到支持。“渔翁看了眼意识模糊的赵政,挥了挥手。
理,原来如此,世间一切都在不停变化运动之中,知道其中道理,自能借力使力,甚至改变其变化方向,意识至此,心头一阵冰冷,却是耗尽了最后一丝护心真元。
‘咚’地一声,赵政的身体被抛落到地面上,刺眼的阳光照射在他冻得发紫的脸庞上,脸上、手上一道道翻裂的伤口,衣服外一层薄冰,整个人显得分外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