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政推门而入。
”人活着,就要承担活着的责任。”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凌乱的房间已经被收拾过,衣服、被褥,书籍全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散落的破布碎片也已全部清扫干净,唯一不和谐的就是桌子上的那个破洞还保留着。
桌旁坐着一个妇人,一身素白宫装,发髻高挽,朴素的衣着掩不住清雅高贵、雍容华丽的气质,就连简陋的房间都似被衬托得亮丽了三分。
赵政一怔,道:“责任?”
此时,他早已恢复了沉稳的气度,对妇人的出现并不感到吃惊。
“不错,人在世上,总要寻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目标,那就是自已一生中要尽的责任。为小者,背负一家,为大者,背负一国。只有背负起属于自己的责任,才能够在人生道路上永不迷失方向。”那妇人神色恬淡,正对着站在门口的赵政,悠然道。
赵政一脚门内,一脚门外,稳定身形道:“那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没有属于自己国家的人,又该如何生存?”
妇人冷然道:“那就去寻找,寻找属于自己的亲人,寻找属于自己的朋友,寻找属于自己的国家,寻找属于自己的归宿。放弃一切的人,为活着而活着的人,这世间只有一项属于他的职业,那就是乞丐。”
赵政并未出口反驳,心中却想到,王公贵族,大家大户中,如米虫一般生存着的那些人,难道都是乞丐,或许他们也是,是一种精神上的乞丐。
那妇人蛾眉一扫,又道:“老子示‘道’于人间,孔子以‘礼’教众生,为的是天下;君王勤政,官员朝议,为的是国家;军人为功绩,农民、工匠为生存,商人为利益。这个世上,有的人为权力而活,有的人为财富而活,有的人为名声而活,也有的人为亲情、友情而活。你活着,为的是什么?”
寻找吗?寻找活着的目标,寻找活着的责任,寻找活着的意义,赵政呆呆地坐在有着一个大洞的桌子旁,他不知道那妇人是如何来的,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走的,她来此的目的只是为了跟自己说这些话吗?
此时,房门被敲了两下,提着食盒的宫女轻轻推门进来,发现赵政正在沉思,小心翼翼把食盒放下,就要出去。
“你叫什么名字?”赵政开口问道。
那名宫女不过十七八岁,模样也是生得俊俏,只少了些活泼,多了份娴静,做事也是极为认真,送饭、打扫房屋都是极为准时,从不曾延误过半分。
许是第一次听到赵政讲话,她愣了一会,才道:“奴婢名叫清露。”
赵政尽量放松神情,笑道:“清露,你来宫内多久了?”
宫女清露看着比自己还要高大的小主子那显得异常古怪的笑容,不知他的目的何在,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怯意,小心谨慎地回答道:“三年,奴婢已经来宫内三年了。”
王室之中的宫女,年龄一般在十六岁到二十五岁之间,十六岁应召,最多九年,到二十五岁就要遣返。以此判断,清露今年应该是十九岁了,倒是外表显得小了一点。
“哦,”赵政又问道:“你为什么会来宫内?是家中有什么困难吗?”
自从三家分晋,七国分立之后,就已废除了强行征召的政策,不管是王室,还是王公大臣,贵族权贵,甚至是最低一级的地主大户,都不许利用权力让人为奴为婢,只能以钱财利益来招聘。
清露定了定神,道:“我家里是咸阳城的普通居民,没有耕地,也不是工匠家庭,一家五口只能靠经营一些小买卖艰难度日。而进入王宫后,奴婢每年的俸禄都已足够养活父母和弟弟妹妹了,这样的话,就能够让家人的生活变得更好。”
男主外,女主内。
这是一个男尊女卑的社会,男人的职业范围广泛,也更容易寻找到工作,而女人,若想工作,只有成为佣人婢女这一途径,如此才能够获得补贴家计的物资钱财。
当然,像道宗少女、公孙婉这些已经超脱凡俗的命修者,自不受世俗礼法约束。
士农工商的阶层划分,把商人打入了最底层,家财万贯的大家商户自然衣食无忧,但底层做小买卖的商人的日子却是最难度过的。
像清露这种能够进入王宫当宫女的,运气算是不错了,最惨的或许就要在那些供人发泄之地了。
赵政听着这些最朴实的话,心中也似有所触动,当下道:“你未来有何打算?”
提及这个话题,清露放下戒备心思,有些向往道:“将来吗?再过些年,离开王宫时会发一笔遣散费,那时家里的日子应该会变好了,我应该会去嫁人吧,若能找到一个真心相待的夫君,生几个孩子,安度余生,应该是最好不过了。”
最简单的梦想,也是很难实现的梦想,对一个女人来说,二十五岁的年龄已是大了点,再论婚嫁却是很难了,以遣散费做筹码又怎能找到真心相待之人,而提前离开却是没有遣散费用的。
赵政心中一叹,道:“你下去吧,我要用膳了。”
清露松了一口,躬身施礼道:“那奴婢告退了,等会儿,我会再来收拾的。”
梦想吗?目标吗?责任吗?看来,自己是应该好好思考关于未来的问题了。
日薄西山,寒冷的天气,让咸阳城中的一些商铺提早关了门,路上的行人也变得稀少了起来。
咸阳正中直通咸阳宫的是三条复道,正中由青石铺成的宽阔大道是车马之路,两边则是行人通道,而此刻,本应只有车马通行的大道上出现一道昂藏人影,大步流星,直向咸阳宫走去。
此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腰间斜挂一个破旧的葫芦,左手一个方形木板,右手一只粗大的毛笔,满面风霜,凌厉清澈的眼睛中透露着沧桑。
街道上,众多行人对其视而不见。
咸阳宫,精神抖擞的侍卫也似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让他直通而过,穿越一重重的宫殿,路遇无数的宫女、侍卫、近侍,甚至官员大臣,没有一个人把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
松树林,小型宫殿前,曾经出现在赵政房间内的妇人,负手而立,缓缓道:“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