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旧市区是人们逃避理性与制度的乐园。
两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漫步，一个高瘦，一个矮胖。两人都穿着红衬衫，黑裤子，头上带着一顶白色的鸭舌帽。他们左顾右盼，好像在寻找些什么。
突然，高个儿眼睛一亮，他点了点矮个儿的肩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右前方。顺着手指的方向，矮个儿看到了他们今天的第一个目标，露出期待的笑容。
他们的目标是一个褐色头发的女孩，正一个人站在路边，低头摆弄着手机。女孩身着粉红色的外套，半敞开的拉链下露出白色的衬衣，里面藏着自信但不招摇的果实。深蓝色的迷你裙下伸出纤细的双腿，让人浮想翩翩。高挑的身材散发出其刚刚蜕变后，隐隐约约的成熟的气息。脑后的马尾辫则仿佛在抒发她对少女时期的留恋。
这可是一级货！矮个儿心中感叹道。于是，狩猎开始。
两人走上前去说了声“嗨”。
女孩慢慢抬起头，向他们投来困惑的目光。
“你讨厌同性恋吗？”矮个儿打出了练习已久的开场白。
“什么？”女孩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你讨厌同性恋吗？”矮个儿一脸正经地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哈哈，什么意思？”女孩笑了。
矮个儿也笑了，“刚才，我们两个和一个女的唠嗑，结果我一说我们俩儿是同性恋，那女的就扇了我一巴掌。”
“那你脸上怎么没有巴掌印儿啊？”女孩笑道。
“多亏了我”高个儿发话了，“我飞身用后背帮他挡了一下。”说着，转过身躬起背，“你摸摸，还热乎着呢！”
女孩犹豫地伸出了右手，用手指轻轻地在高个儿的后背上点了一下。
“哦哟！轻点儿！”高个儿夸张地叫了起来
“哪里热乎了，不是冰凉的吗？”女孩笑着刁难道。
“妈呀，这不得了，快让我看看！”矮个儿连忙搀扶住高个儿，接着说：“没事儿！看我帮你治治！”
讲着，矮个儿把一只手伸到嘴前，用舌头舔了一下，然后用力向高个儿的背部拍去。
啪！“呀啊啊啊！”高个儿发出有了像女性一样的哀鸣。
“再试一下，这次准保热乎儿！”矮个儿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
“去你的！”缓过神的高个儿照着矮个儿的屁股踢了一脚。
三人都笑了。
“你们真有意思，知道你哪里有好玩的地方吗？”女孩兴致勃勃地问道。
“这你就问对人了嘛，说，想玩些什么？”矮个儿一边说，一边把手放在了女孩的背上。
女孩慢慢转过身，接住矮个儿滑落的手，将一个拇指大的芯片放入了矮个儿的手中，喃喃道：“人家想玩这个。”
矮个儿拿过芯片，看见芯片后面水蓝色的十字架，显露出犹豫的神色，“要不玩点别的吧，这个有点……”
“别的都玩腻了，不够劲儿。这个早就想试了，就是找不到地方。能不能带带我，咱们一起来。”女孩弯下腰，将矮个儿的手拉到了几乎贴到自己小腹的位置，宽松的衬衣里浅浅的****隐约可见。
矮个儿和高个儿面面相觑，苦笑了一下，“好吧，服你了，小姐怎么称呼？”
“我姓孟，叫我小孟就可以了。”
这样，三人离开了喧嚣的街道，拐入了幽深的胡同。
“陈锋，曦语钓到鱼了。”
“恩，我看到了。”听到耳麦里的通话声，被叫做陈锋的青年淡淡地答道。
“可是真的不要紧吗？”耳麦里的女孩显得有些不安。
“什么要不要紧？”
“曦语不是你女朋友吗？你一点都不担心？”女孩对陈锋的冷静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她又不是小孩子，自己提出当诱饵的话，也就是说有应对紧急情况的自信。”陈锋回答说，语调依然平静。
“但是……”
“没关系，就是为了应对意外，我才在这里。”陈锋顿了一下，又接着问：“总之，信号怎么样？”
“奇怪，比想象中要好得多……这就把曦语的手机的地点和搜集的声音给你转发过去。经过伪装，传输和解码，会比现实时间有十秒左右的延迟。”女孩说明道。
“为什么不直接把数据传给我，而非要中转？”
“那太明显了！”好像是对陈锋的问题有所不满，女孩抱怨道，“旧市区里没有中转台，局域网内的两个电子仪器间的通信，看上去就像是两个人开着对讲机谈话一样，马上就会被对方的管理AI抓到的。像这样伪装成手机传向广域网的升级数据，以常规AI的习惯，即使运气不好也能拖延一到两个小时……”
“好的好的，谢谢小才女。”陈锋打断了女孩的说明。
“不要加‘小’字!而且我也不是什么才女！”耳麦里的女孩没好气地叫道，叹了口气，“总之，注意不要跟丢了。十秒钟的延迟还是挺长的，而且通信随时可能中断。”
“放心。”于是，陈锋也没入了漆黑的胡同。
看来，这个心放得有些太早了。胡同内道路狭窄，构造属于分格式。分格式构造的区域在规划初期预留出通路，之后再将格子内的土地出售，由购买者在内部进行建筑和经营。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败笔是当初的市政府异想天开，为了促销，竟然“买地赠路”，把每个格子周围预留出的道路的一半也一同售了出去。结果可想而知，预留出的公共空间变成了零，整个胡同弄得如同榕树林一样。明明只隔着一条“街”，行人却不得不爬楼梯，走屋顶，在林立的店铺中穿越。当然，这样的乱，对于习惯了新区内有条有理的布局的人们来说也有着别样的吸引力。可惜，陈锋这次不是来逛街的。
“您转入的路口与预定路线不符，建议退回原路后，继续向前五米再左转。”耳麦里的电子音说道。进入胡同五分钟后，陈锋早已看不到曦语的影子，只能靠电子向导在里面摸索，偶尔有路人与他擦肩而过。
为了避免被同一区域的管理AI发觉，陈锋必须等待曦语进入新的区域后，接收她离开旧区域时传来的离她最近的店铺地址，然后再向该区域的管理AI索要导航。
由于旧市区的地域归属私人，信息传播由个体间的双边协定构成，对于导航这样的琐事往往不会过问。不方便的地方是，介于个体区域的地图本身属于隐私情报，胡同内的地图往往不存在于广域网中。
“孟小姐身段挺好啊，经常锻炼吗？”
“偶尔跑跑步啦。”
“真有情趣，我们两个只能去健身房‘嘿咻嘿咻’。”
“哈哈，两个大男人‘嘿咻嘿咻’的？我不信。”
“要不我们现在表演一下？”
之后耳麦里充满了两个男人的打闹和谩骂声。
“陈锋，声音你听着没事吗？我这边先停了，有点不舒服。”
“再接再厉，看来小才女离全才还有一段距离。”
对面是一阵沉默，之后传来从牙缝中挤出的声音：“陈锋，其实你骨子里人挺坏的吧？”
“您将离开我所管理的区域，很荣幸为您导航，再见。”十分钟后，陈锋成为路上唯一的行人。路边的霓虹灯照在坑洼不平的小道上，反射进陈锋的眼中，在他的视野里呈现出明暗交错的斑纹。脚下的地面透过鞋底传来油滑的感觉，这让原本就说不上清新的空气多了几分窒息感。看来，已经从商业区来到生活区。
“说起来，还没问二位叫什么名字？”
“我是张龙，他叫赵虎。”
“这……两位可得把手拿开，不是要压着我上刑场吗？”
渐渐周围有了淡淡的草药味。陈锋闻了闻，有点像茴香，但是味道要更淡一些，而且混着一点甜味，一点怀念。
“嗨，帅哥！你的下一个目的地是在前方三米处向右转，可爱的莉莉含情脉脉地解说道。”陈锋从电子音中嗅到一股脑残美。但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顺着AI的指示，陈锋看到的是一个日式装潢的门脸，上面用橘黄色的Q版粗体字写着“夏洛克沏茶店”。百叶窗的缝隙间透出淡淡的灯光，不过门上挂的牌子却写着“Closed”，旁边还配置一个二头身的动漫少女在鞠躬道歉。
也就是说，是死路。
陈锋拿出手机，打开了对AI通信的频道，问道：“对不起，眼前的店铺已经关门了，请问有其他的路径可以到达这个地方吗？”说着，他将目的地的店铺传了过去。
不愧是AI，下一秒就有了回复：“少年，人生的旅途上不要被眼前关着的店门吓倒，真正的机遇藏在那看似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障碍之后！帅气的时候也不忘记装可爱的莉莉为迷茫的少年着想道。”
机械故障吗？旧市区的管理AI并不是统一定制的产品，其中有不少山寨版和拼装版，不乏缺陷和漏洞。
“喂，小才女，能调到别的向导资料吗？这个区域的AI故障了。”
没有回答。同时，陈锋注意到曦语方面的收信也中断了，耳边只剩下仿佛像阳光一样刺眼得让人想要落泪的声音：“莉莉才没有故障呢，话语不仅是要用耳朵，而且还是要用心灵去听的！莉莉试着对自闭的妄想少年开导道。”
这时，店铺的门打开了，里面走出了一个壮汉，魁梧的身材让一米八的陈锋显得矮小。壮汉头戴绿色的头巾，白色的T恤配上棕色的齐膝短裤，左眼被黑色的眼罩遮住，露出的另一只眼睛带着凶光。
“对不起，我们已经打烊了。”壮汉一字一句地说道。
记住，在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的时候，只要微笑就可以了。陈锋突然想起了不知在何处听到的名言。
“不用害怕，小三是个好人哦。莉莉试着安抚惊恐不安的少年，道。”
“‘道’是多余的吧！”陈锋不禁脱口而出。对面的壮汉投来不解的目光。“不好意思，我迷路了，电子向导出了点故障。”不顾耳边的抗议，陈锋重新在脸上挂上了微笑。
“你准备去哪儿？”壮汉的表情没有变化。
“我打算……”话语被手机的震动打断，“请等一下。”陈锋掏出手机，发现邮箱里多了一条信息：“把浮动IP重置一下，通讯被屏蔽了。”
“对不起，朋友刚刚发来信息，说找到地方了，我现在就去找她，打扰了。”看完信息，陈锋向壮汉赔了个不是，转身离去。
迅速重置了浮动IP后，手机的屏幕上出现了共享通讯的请求，许可后，陈锋的耳麦里传来了震耳的摇滚乐声。下一秒，噪音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女声：
“用不着电子向导了，曦语已经到目的地了，就在这个区域。现在就把地图发给你，红色的点是你的位置，沿着绿色的轨迹行走就可以了。”
“哪儿来的地图？”
“捡的。”简短的回答里传来一阵恶寒。
那就捡的吧，陈锋心想。
“请享受。”小才女话音刚落，刺耳的摇滚乐再度响起。隐约中，陈锋似乎听道有人在嘀咕：“古董机竟然这么猖狂，这次半裸就饶了你，下次一定把你的耻态散布到整个网络……”
一路小跑，陈锋在建筑中穿梭，目的地虽然只隔了两条街，路程却超过了一公里。这段时间里，陈锋耳边只有隆隆的音乐声，无法判断曦语周围的情况。
穿过空中走廊，陈锋从隔壁的建筑来到了曦语所在的坐标。由于坐标只有平面的GPS信息，要从这里到达曦语的位置还需要一层一层地纵向搜索。
陈锋试着前往地图所标注的紧急出口的位置，却被迎面而来的一堵墙挡住。转了又转，就是没有发现电梯或者楼梯。旧市区建筑内部的格局以三维打印的产品为主，极高的可塑性外加低廉的成本，使得一层楼的格局可以在一夜之内变化。看来，这栋楼就是管理AI的盲点之一了。
这时，陈锋耳边突然静了下来，他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空气里面碱一样的酸味刺激着他的神经。
“怎么办，他们可能把曦语带到收不到信号的地方了。”耳麦里传来担心的声音。
“那只好到外面飞檐……”陈锋的话语被身后的脚步声打断，他笑了笑：“或者，问问好心人。”
“你是干啥的？”问话声里带着敌意。
陈锋没有回答，他感到自己周围的面碱味越来越浓，看来没有弄错对象。
“喂，我问你来这儿干什么的？”一个人把手放在了陈锋的肩上。
“没什么，来问个路而已。”陈锋转过身，把视线投向了男人的身后。
前方三人，后方两人，手上没有拿家伙的样子。
“哈？你说什……”男人把头转向陈锋视线的方向，但话还没说完，就感到自己右脸颊受到巨大的冲击，随后脑袋里一阵嗡鸣，失去了意识。
一个。胜机“先之先”。
看到陈锋一记右手摆拳将同伴打到在地，另一个人马上做出了反应，挥拳向陈锋的左侧袭来。但是，陈锋要更快一步。不等右手收回，陈锋借用右半身的惯性，右脚蹬地，借用反作用力将力道传到左半身。同时身体收缩，减小力矩，鲤鱼打挺，左手掌底以弹拳之势先攻击者一步击中其下巴。
两个。胜机“先之后”。
陈锋身旁的最后一人抓住了陈锋刚刚击倒两人的空档，右手握拳向陈锋空荡荡的后脑打去。虽然背后没有长眼睛，但是陈锋知道自己身边有三人，也确信剩下的一人不会放过自己打倒两人后所露出的空档。因此，他并没有急于转身确认情况，而是顺水推舟，借用身体左旋所带来的速度，右臂抬起，折叠，挡住后脑和颈部。
拳头打在陈锋肌肉紧绷的右臂上，向右侧划开。陈锋左脚蹬地，身体后倾，右脚小跳，缩短与对方的距离，同时右臂展开，支起了攻击者的右臂。转身，左脚上前，左臂跟上，接替右臂的位置，用力向后摆去。空出的右臂游走，坠落，以顶心肘砸向对方胸前。
三个。胜机“后之先”。
“你小子……”没等距离陈锋三步远的一个人发表完感叹，只见陈锋跃起，踹向他身边的另一个人。那人又双手挡住的陈锋的攻击，但整个人仍被冲力推向后方，身体重重地撞在墙上。陈锋抓住对方因为冲击走神的机会，朝他的脸上补了一肘。
这样算在一起是四个。
随后，陈锋抓住愣着的最后一人的头发，加他按在墙上，向其腰部添了一膝后，说：“我真的只是来问个路而已。”
不到十秒钟，形势逆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