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头顶的雨像是停了，而她的眼前，竟出现一双绣着蟒纹的锦缎靴子。月如初一怔，迷蒙的朝上望去，只见一人持着柄油纸伞，俯首望着她，两人的目光在烟雨迷蒙之中一上一下的缠绕在一起。
月如初震惊了：“侯爷……”
东方承昱眉梢低锁，不言不语，却是低下身，一手捞过月如初，将她全身都拢到了伞下。她身上的泥浆沾污了他华贵干净的袖子，他却视若不见，却将伞柄交到了月如初的手中。
“你来打伞。”他沉声命令。
月如初怔怔的撑起了伞，不解的望着他。
他却轻哼一声，将月如初打横抱起。月如初连忙一手攀住他的脖颈，另一手将伞撑好，更为诧异的凝视着近在咫尺、却被水雾模糊的脸庞。
目光再度纠缠，东方承昱冷笑：“再敢将自己弄得这样狼狈，便别怪本侯将你一天都锁在房间里！”
这原本是一句霸道的命令，可月如初愣是听出了关怀和宠溺的意味。她迷茫的别过目光，垂眸不语，恍惚间望着周遭向后退去的建筑，那倾盆的大雨在周围划开，而她，就在他这一角保护下，被她抱着，朝侯府而去……
回到府中时，已经过了好久了，外头的雨丝毫没有变小的趋势。
东方承昱将月如初抱去了浴室，枯荷这会儿已经和众婢女们备好了木桶，烧好了水。东方承昱将月如初放在软椅上，嘱咐枯荷：“你们好自照看夫人。”
枯荷等人福了福身，送东方承昱出了浴池。随后枯荷将其余的婢女们也打发出去，单独留下，为月如初按摩了脚踝，直到她可以站起来时，枯荷才为她脱下衣服，请她入浴。
月如初浸没在温度适宜的热水中，因着幼年恐水的记忆而扒住浴桶的边缘。
这时，她听见枯荷幽幽叹道：“夫人心里累，枯荷也是明白的。不过枯荷也是一样，心里有很多事。如若夫人不嫌弃枯荷一介婢佣，我愿与夫人促膝长谈。”
月如初淡淡的望着枯荷，这个小小的婢女谈吐文雅，一身书卷气息。屋内昏暗的烛火在她的双肩铺上一层水银般的流光，衬得她清新娇软的面庞棱角模糊，朦胧的正如半藏入云的月色。
月如初问出心中的猜测：“你不是一般的小家碧玉吧。”
枯荷回道：“我是当年夏国公的遗孤，原名夏荷。”
月如初有些吃惊。夏国公，正是先帝那时的一位功臣，因征战沙场驱逐了进犯的北魏人，而进了国公的爵位，世袭罔替。可是临观帝登基后，夏国公忽然起了叛变之心，导致家族覆灭。
枯荷垂眸诉道：“先帝待我们夏家很好，爹爹和叔叔也忠心卫国。然而，临观帝登基之后，北魏出了内乱，无暇再侵略大梁，再加之我夏家与侯爷的母妃俞贵妃家族又是姻亲，故此……”
月如初不难猜出：“故此临观帝便伪造夏国公谋反的证据，做了那鸟尽弓藏、兔死犬烹之事。这样便既消灭了功高震主的夏家，又打击了他一向敌视的苍陵侯。”
枯荷点头，眼底的悲愤全数演来，“那时我夏家不论男女，凡十五岁以上者全数斩首，十五岁以下者驱逐出境。彼时我正在襁褓之中，是我的婶婶，也就是侯爷母妃俞贵妃的妹妹，冒着生命危险用一个死婴代替了我，从此将我养在外戚俞家。再后来侯爷成年，本可封王，却因临观帝咄咄逼人而自请只封侯爵。彼时外戚俞家已再无往日之风光，侯爷为确保我的身世不被察觉，才将我接来侯府。”
月如初有些震惊于听到的这些事。
古来宦海沉浮、皇权更替之间，便不乏无辜被累及者，但她没想到在如此自私的权欲世界中，竟还有像俞家人这般，不惜生命危险去保全姻亲的血脉。而东方承昱原本就承受着来自临观帝的各种暗算设计，若是枯荷的身份被临观帝察觉，东方承昱必然死无葬身之地。即使这样，他仍要义无反顾的留下枯荷吗？
月如初不由的眯眸低问：“你为什么愿意告诉我这些？你不怕我说出去？这件事一旦被传开，整个苍陵侯府和俞家就都完了。”
枯荷确信的回道：“我相信夫人心中自有是非黑白，不会说的。”
月如初无言。这些事，她不想放在心上。她别过目光，再不言语，细细的感受到热水浸透了全身的每一处，脑中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那烟雨瓢泼中东方承昱撑伞而来的场景。
隐隐约约的，耳畔似传来枯荷幽幽淡淡的叹息：“……夏荷映日，枯荷听雨，我只愿能和身边的亲人友人们一世长安啊……别再有那么多的争斗和算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