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楚炎盯着慕楚寒深冷的眸子，想要看出慕楚寒的真实意图，他知道以慕楚寒的心机必然看得出自己当时如此做法的无奈，虽然心下会有不悦，但是断没有如此相逼的道理，如今慕楚寒先是说明过去之事的缘由，虽然理歪，但是自家终究是欠了慕楚寒的情。先叙旧情，再说新仇，这不是慕楚寒的为人，他若是因为这事前来问罪，那根本就不会有前面那一段，也许根本就不会来，直到报了仇才会让你知道。
慕楚寒的眼眸中虽含怒冰寒，但却看不出其他的意思，慕楚炎心中想道“老七素来心机深沉，如此做事先将我立于不义之地，他再说什么我便亏欠与他不能反驳。此番朝中乱局，势必波折众多，莫非老七是要出将入相？亦或他想要在朝中安排更多自己的人？”慕楚炎脑中不断闪过各种念头，每一种都有可能，但每一种又好像都没有可能。慕楚炎到底是没想明白慕楚寒今日之举的目的，只好见招拆招了。
“那件事…于情虽然不合，但是就当时局势而言也不失为一条釜底抽薪之计。”慕楚炎不回避慕楚寒的目光淡淡的说道。
慕楚寒似是早已料到慕楚炎是这番说辞，冷笑道“睿王精于权谋机变，我是看不懂这如何釜底抽薪。”
慕楚炎叹道“你休如此相逼，当时传言你遇刺身亡，证据确凿，三镇将军同时兵压兴都，为的就是你大将军王一系，我当时以为是四哥要趁机翦除朝中其他势力，不想后来竟是敦王背后作乱。但是当时，若是能稳住许国义，那朝中暗流势必稍缓，只要兵祸不起，我便有机会稳定朝局……”不想话没说完就传来慕楚寒大笑之声“睿王殿下果真深谋远略，可是你千算万算，少算一点，我一死，国中必起兵祸。你就是稳得住朝局也没用，你当我只压着国中之军么。”
慕楚炎闻言愣住，旋即想到最近西境边报上说瀛台大长公主尽起国中之军屯于西境，此事朝中尽知。慕楚炎忽的摇头笑道“老七啊老七，你当我真的不知？就算你和那大长公主有什么风流之事，但是我素闻那位公主不逊男儿，怎会为了儿女私情为你兴兵，你平日里当个幌子也就罢了，到了关键时候，做不得数的。”
慕楚寒也是一笑，嘴角勾起诡谲的弧度，轻声道“睿王殿下，你说，我死之后，就算朝局你能稳得住，这军心你也稳得住么？”
此言一出慕楚炎竟神色大变，登时将所有事情想了个通透，心道“军心…是了，国中虽然不乱，但是军心若是不稳，瀛台以举国之师来攻，必须以大军阻挡，凡大军出征必有统帅，慕楚寒一死，朝中必不愿其旧将统兵御敌，然镇西大军何能被旁人镇服，调援军前去，军心不定派系林立又如何一战？所谓蛇无头不行，老七一死，举国将军再无能震慑全军之人，如此一战，必败无疑，瀛台更不不必等国中大乱，只要等朝中为其发丧，举国尽知大将军王已薨之时，便是瀛台二十万铁骑东进之日，将领互相不服，兵无战心，如此看来，这国乱与不乱瀛台都不在乎，瀛台真正在乎的是那个当初令天下胆寒的大将军王。”
慕楚炎心中寒意顿起，不由的向慕楚寒望了一眼，却见慕楚寒眼睛笑眯起来。慕楚寒苦笑一声“说吧，今天让我悟出这么多东西，想让我干什么，你说就是了，这圈子绕的，不是你的性格啊。”
慕楚寒闻言一笑，向慕楚炎的耳边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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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人？宗人府重地是你想进就进的吗？”几个狱卒伸手拦住一群甲士，对一行人冷声喝道。
甲士身后走出一个中年男子，玉冠大氅，剑眉星目。冷哼一声，也不答话，径直王里面走去。一个狱卒觉得那人有些面熟，而当值的班头，却当即闪身跪下，几个狱卒也急忙退到一边，那人似是没有看到，直接走了进去，一群甲士当随即守住门口。
等那人进去以后，一个狱卒悄声的向班头问道“大哥，这是什么人啊，这么大谱。”班头急忙嘘了一声，答道“你眼瞎啊，没看见盔甲上的虎头，还能是谁，大将军王。”
慕楚寒沿着阴暗潮湿的走廊向深处走去，整个地牢散出一种因常年不见日光而出现的类似腐烂的味道，这让慕楚寒不禁打了个喷嚏。地牢的火把将整个走廊照亮，却依旧感觉到阴冷。一个狱卒在前面打着灯笼，过了三道闸门，才到了慕楚寒想去的地方。慕楚寒摆摆手，将身上的大氅紧了紧，示意狱卒下去。转瞬间，地牢就剩下了他一个，不，还有囚犯。
慕楚寒站在一个木栅栏前面，蹲下身子捡起一块小石子，朝里面蓬头垢面的囚犯扔了过去，不偏不倚，正好打在那人的头上。那囚犯缓缓的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玉冠华服的慕楚寒，淡然道“你比我预料的迟来了几天。”
“事情多，耽搁了，而且你本也不怎么重要。”慕楚寒也淡淡的回道。
那人动了动身材，手脚上的铁链跟着发出了阵阵响声。等身子坐定，那人说道“七叔，难道不进来坐坐，难道就隔着栅栏谈么？”这地牢关着的正是昔日的敦王慕天行。
慕楚寒闻言一笑，左手轻轻一抖，一柄匕首就出现在手中，旋即一挥，寒光乍闪，重锁落地。慕楚寒推开牢门，将大氅解下，往地上的麦草上一扔，盘腿坐在了上面。对着面前的囚犯说道“说吧，说你想说的，还有我想听的。”
“你想听什么？”“你又想说什么？”两人说完，先是一愣，又是一笑。
慕天衡笑道“我当我看见你会恨得咬牙切齿，不想却是这般平和。”
慕楚寒答道“你为什么恨我？为了黎婧的事？你该知道，那件事即使我不做，你也得不到你想要的。”
慕天衡一愣，长叹一声，哀声道“是啊，恨你什么呢？恨你帮了她嫁了本来不敢嫁的人么？恨你坏了我的大事么？还是恨你手握重权为所欲为呢。好像什么都不值得，但是我怎么就恨了你十几年呢。”
慕楚寒轻笑道“难不成你谋算这么大的事难道就是为了当年我劫了你的迎亲车？”
慕天行摇了摇头，苦笑一声“我确实忘不掉这件事，但是我对付你却不是为了私怨。你我都是皇家子弟，你该知道，身为皇族与生俱来所背负的东西，我说我想杀你我想架空四叔是为了月国的千秋霸业，你信吗？”
“我信。”慕楚寒答得斩钉截铁。
听到慕楚寒毫不犹豫的回答慕天行忽的一怔，竟不知如何答话，只是愣愣看着慕楚寒。良久才吐出一句“我输给你，不丢人。”
慕楚寒嗤笑一声，又狐疑道“你该知道我没死，为什么还要在端午举事。难道你在和老天对赌么。”
慕天行苦笑道“我派去的人的确未曾杀了你，但是后来有人告诉我你中了见血封喉的毒，虽然当时未死，但是你必然也躲不过，当日我看你手起刀落斩杀魏武，也惊为天人。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躲过那毒药的么？”
“我身边跟着一个医官，再或者我本身不怕毒，当年我从白狼山回来吃了太多虎狼之药，你这毒怕是不够烈吧。”慕楚寒淡然道。
慕天行闻言苦笑不已“你果真不同常人，九死余生之人果然受上天垂青，倒是我自信了。”
“我虽刚愎自用，但是自问无愧于国，你刚才说为国杀我，你可知你杀了我或许当即灭国？”
慕天行却大笑不已“呵呵…你无愧于国？你乃三军统帅，拥兵自重不朝皇帝，三军只知将令而不晓圣旨，长久以往你不自立众将可答应？古宋黄袍夺位之事你知否？至国家君王于自身之下，此乃你乱国之一也。国无笃信之学，陛下欲尊儒家，睿王却在吏治中行法家之学，钱王以商道动摇国本，你在军中推兵家之术，且国中墨家，道家等学说风行于世，百姓茫然，一国有数家之学何能使万民齐心？此你乱国之二也。你身为大将军，只知威慑不知怀柔，常年征战，北方蛮患不过纤芥之疾你却数次远征，你可知你十年征战，为了北地打的南方百姓苦不堪言，北方兵祸免粮免税，南方之民却是出钱出粮出儿郎，你可想过南方民怨？此你乱国之三也。有此三罪，你何敢腆颜说出无愧于国的话！”
慕楚寒冷笑一声，嘿然道“我当你今日能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原来还是这些说辞，这些话从我力主兵定三十六属国之乱就有，虽然当时没这么大的帽子。慕天行啊慕天行，你说我至君王国家于自身之下，我若有心黄袍加身，何以在苍山静养三年。欲行儒术治国，家国天下，何能由你们这帮腐儒来治，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天天圣人如何就能天下太平?你儒家当年何其盛大，为何守不住家国？只因你儒家磨掉了天下人的血性！一国没有血性只知圣人的百姓，只能为人鱼肉！大楚如何亡国的？就是因为儒家长久以来磨掉了神华族的血性。你儒家教化是有一套，但是对狼对虎你们也能教化吗？就算要教化也要打折狼的腿，拔掉虎的牙，这样他们才会听你教诲。否则以大楚儒家之盛，为何没有教化得了北方蛮族，反被其杀得整个神华尸横遍野？至于南方民怨之声，呵呵…难道等到蛮族杀到南方才要他们反抗么？鼠目寸光，蛮族一旦南下，首先死的就是他们，民怨？怨我没放蛮族南下么！？就你这般还为了月国千秋霸业，你若执国器，月国必亡。”
“罢了罢了，皇爷爷和满朝宿老当年都没有扭过十六岁的你，何况身为阶下囚的我与今日的你。只是这天下，不可在打了，你十年打了多少仗，我月国多少好男儿埋骨北地，多少少女泪洒闺阁。一将功成万骨枯，我此番如此就是想要胁迫陛下强行推行儒家之术，与民休养，怎奈天不与我，含恨于此。”慕天行语气中透出一股天意难违的凄凉和时不在我的悲伤。
慕楚寒盯着眼前比自己还要年长的侄子，轻蔑的笑道“慕天行，不是我看不起你，就你那点道行还能谋出这么大事，是岑安吧。”
慕天行如此轻视，登时怒意大起，双拳紧握，若不是双腕上碗口粗的铁链沉重，他早就挥拳过去了。慕天行额上青筋暴起，脏兮兮的脸盖不住心中的怒意，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慕楚寒，我虽有罪也是皇族，我谋反也不是为了自己，你有什么资格如此说我，岑相一心为了家国教化行儒家之策，又有何错？难道满朝大臣都成你这样的屠夫才是好的吗？你一路打到蛮族王庭，掳蛮族青壮女子十万，屠蛮族百姓二十余万，尸横遍野然后不加掩埋班师而还，导致北方蛮地瘟疫四起，蛮族百姓更是病死数十万。这便是你从鬼谷学来的东西吗！”
“呵呵…好，好，好，嫌我杀人多了，我告诉你我为什么要杀他们，我最初征战北地的时候，我包围了一个小部落，作为俘虏，我将他们带回了军营，我教他们识字，传授他们文化，一年以后我将他们放了，希望他们回去能记着我们的恩情，并传播下去。可是，当天晚上，哨兵来报，一个村子遇袭，我以为是蛮族大军，便急忙带兵前去，整个村子被烧光，全村一百三十人一个都没有活，女人被凌辱致死，还有几岁的孩子…”慕楚寒说着说着声音慢慢颤了起来，慕天行脸上满是惊疑，不知是惊疑这件事，还是慕楚寒居然会如此动情，旋即慕楚寒又说道“不错，就是我放了的那些人，就是我想教化的那些人，一个六七岁的女娃到死的时候眼睛都没有闭上，眼里满是恐惧。从那以后，我下令不收俘虏，一律就地砍杀。慕天行，你知道北地百姓的苦楚么？你知道我们北征大军的苦楚么？你见过村子被劫掠后的惨状么？你没有，你和那些朝臣都没有，你们就只会讲什么仁义道德。而我，宁愿做个屠戮异族的屠夫，也不愿做自己族人的屠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