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流火，正是大暑时分。
挽湘宫的紫薇花原本开得正盛，这些日子也渐渐耸拉下了脑袋。
而薇然的心境，便像是盛夏那辽阔无云、碧蓝如洗的天空一般。
她只是在等待一场暴雨。
挽湘宫，正殿。
“臣女见过季嫔娘娘，九殿下。”
“诶，跟表姨还那么多礼做什么？”季嫔嗔了女孩一句。“母后真是，把薇然这孩子教得太好了。嫔妾见了都有些惶恐，觉得没本事教好章儿了呢。”
“哪里的话？”东太后笑眯眯地摆手。“小九是个好的。”
四皇子出事时，在场的诸位皇子中，只有九殿下刘章有过上前救人的意图。虽然最终被随侍的宫女拦住，风头又被后来跳入池中的薇然抢去，但刘章的声望经此一事还是上了不少个台阶。
至少，皇帝现在对他，也有着近乎十皇子刘衍的宠爱了。
“母后快莫要折杀嫔妾了，嫔妾被您夸得，已经臊得想从地上找个缝儿钻进去了呢。”季嫔咯咯娇笑着，一拉身旁男孩的小手。“章儿，还不快谢谢你皇祖母夸奖？”
因为与张家有亲的关系，季嫔在宫中一向是依附于挽湘、舞凰两宫。自从刘章在刘致的事上出了一把风头之后，她往来两处请安的举动就更勤了。
这不，趁着今日明经堂无课，便带着九皇子刘章来了挽湘宫。
“章儿谢皇祖母夸奖，皇祖母过誉了，章儿愧不敢当。”五岁的小刘章似模似样地行礼。
“哎哟~”东太后虚揽过刘章，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当得当得，哀家的章儿这么乖巧，皇祖母夸你什么都当得。”
“季嫔，”老人又抬头看向侍立一旁的嫔妃。“你也是，早上不是请过安了，怎得又带着小九过来一趟？”
“母后恕罪，”季嫔又施一礼笑道：“是章儿一直闹着要来看他薇然表姐。嫔妾前两日一直压着他以课业为重，今儿个再不带他来给母后您请安，可不就是嫔妾这个做母妃的食言了么？”
“哈哈……”东太后笑了起来。“既如此，薇然、章儿，你们俩自去后殿玩儿吧，哀家这个老婆子，有季嫔陪着说说话就好了。”
“皇祖母不老，”刘章伶俐地接话。“章儿还想多陪陪皇祖母说话呢，皇祖母可不能赶章儿。”
薇然安静笑着，侍立一旁。
“行了行了，”东太后状似好笑好气地摆手。“你个精力旺盛的小捣蛋，让你陪皇祖母说话，岂不是要把哀家累死？你啊，还是让你薇然表姐带你玩儿去，让皇祖母和你母妃清清静静说会儿话吧！”
“孙儿遵命！”刘章小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喜色。
“姑外祖母，表姨，薇然告退。”
牵着刘章的小手迈出正殿，薇然听到身后依稀传来东太后与季嫔的谈笑声。
“平日里这时候，要么是珑儿来找薇然，要么遣人邀了薇然去舞凰宫，若是一会儿来了，就让章儿也跟着一起吧。”这是东太后。
季嫔则道：“说起来，嫔妾怀章儿之前，大公主和薇然还常常来往嫔妾的豫香宫，她们俩开蒙之后，才忙了许多。章儿若能跟大皇姐亲近，那真是嫔妾求之不得的。”
听到这里，薇然心中不仅幽幽叹了一口气。她还记得清楚，那时季嫔怀孕，东太后和皇后喜不自胜，就仿佛是自己怀了一般。她们终日里盼着宫中能有一位，多少有着张家血脉的皇子诞生，不免便对刘珑有些忽略。
娇声惯养的大公主，自然便对此生出了不满，再加上太子三言两语挑拨，从此便对季嫔和九皇子不喜起来。
时隔五年，经历了这么多的她，如今自然能明白太子那么做的原因：对于张家的两个女人来说，九皇子刘章是她们在后宫中扶持的第二选择，而且从正经的出身来论，刘章还比刘宸高贵了不少。
可太子殿下又怎能容忍，最大的靠山在支持自己的时候还留有余力？自然是要想尽一切办法削弱这一种可能了。
这样想想，刘宸对刘珑的百般好，是否也是某种意义上对皇后的“表忠”？
唉……女孩轻轻摇了摇头，像是要把脑海中的胡思乱想都远远甩出。
这两个月来，随着围绕着贤妃、贵妃、高揽的一系列阴谋逐渐成形，她心里盘绕着的阴暗也越来越多，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无声地苦笑了一下，她又低头看向掌中小小的少年：明事懂礼的同时，还有一股孩子的顽皮与肆意，灵动的双眼中时时闪耀着慧黠，是她从未在太子殿下，或是二、三……四，任意一位皇子身上见到过的，活泼。
这大概，就是母家既有一点势力，自身又有一点宠爱的，皇子的感觉吧。和他的兄弟们比起来，真的是太普通了。
而她却恰恰是，喜欢这个孩子这样的“普通”。
“表姐，表姐，同章儿玩捉迷藏可好？”挽湘宫的后殿，是休憩、游玩和赏景之处。亭台楼阁、假山回廊、奇花异木处处，刘章一见便心动得不得了。
小孩子喜欢玩捉迷藏，季嫔却不常有这个心思，和下人们玩又没有意思，今日得了这么一个好地点、好玩伴，刘章一腔的孩子心思，都不由得雀跃了起来。
“好啊，”薇然定了定神，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但是章儿要跟表姐约定：不可以藏到像高处、水边之类的，危险的地方；也不可以让身边没有人服侍；表姐说认输了，就要出来，好吗？”
“章儿领命！”小刘章似模似样地行了个军中之礼。“那章儿便去藏了，表姐不数到一百，可不许睁开眼睛！”
“那咱们就说好咯！”女孩想着自她入宫以来，还真的没有玩过捉迷藏这样的孩童游戏，此刻不禁也跃跃欲试地期待起来。
伸出右手与刘章的小手击掌，接着便用手蒙上双眼大声地报起数来。“一，二，三……”
薇然喜好音律，这些年又在沉香阁偷偷地苦学，耳力自然灵敏。只听刘章的脚步，先是一溜烟向西边窜了出去，不多时却折返了回来，复又向东南方向蹑手蹑脚行去，脚步声还未消失，又重新折向了北边。这时，周围似乎一下出现了许多宫人，四下移动，让她一下子失去了对刘章去向的判断。
这小子，女孩心中笑骂一句。跟我捉个迷藏而已，也要用上兵法吗？
不过她还是继续维持着稳定的频率数着：“六十二，六十三，六十，六十五，六……”
数到这里，她忽然感受到有人靠近，下意识地便停顿了一下。但转念一想，又有可能是刘章的诡计，便打算不受干扰地继续报下去。
“六十六。”却听一道温雅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孤来得真巧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