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明白，”薇然疲惫地闭上眼睛。“书香和圣上的情分非比寻常，我若对她动手……”
“又能怎么样呢？”孟葳蕤反问。“她和圣上的情分再怎么深厚，也不可能超过您啊。”
您可是助圣上得到皇位的人。
虽然现在天下普遍认为箫姑娘是在元熹帝刘宸篡位的道路上做出了阻挠之举的女人，但孟葳蕤却知道真正的真相——在孟阁老当上首辅之后，不久便从宫中侍卫处听说了皇帝在本该在紫宸殿中听《言事疏》劝谏的时间里，出现在了皇城之外，招降了整个后军。
再联系整个薇然“劝谏”的过程中，屏风上高个的人影始终一言不发，孟首辅很快就猜到了其中的真相。虽说如此，被爷爷拿着此事教育的孟葳蕤，却更加地佩服起薇然来。
对孟葳蕤来说，薇然，就是她想要成为的那种女人。
“就算您真的杀了徐贵嫔，又能怎么样呢？您可是要做皇后的女人，莫说有理由，就是无理杖毙一个后宫的妃嫔，皇上又能拿您怎么样呢？”
我是你的妻子。
薇然又想起她刚出生时，温晴对箫巍说的那句话：因为我是你的妻子。所以无论你爱的是谁，我杀了她，你都不能挑出一句错来。
书香当然不是刘宸爱的女子，但……“我，不想杀人。”
“如果真的爱一个人的话，杀人也是无所谓的吧。”
如果真的爱一个人，又怎么会在意手染鲜血、背负骂名？然而，这些年来的薇然，却一直为着这些事情困扰着。
“……呵，”抬起头，少女冲好友轻笑一声。“想不到你还信这个。”
她还以为，孟葳蕤是天底下最现实不过的女子，在她的心里，是不会有什么人间真情挚爱的呢。
这样看来……二哥的事，还是不与她说好了。
“当然要信了，”孟葳蕤凑近前来，抓住薇然的手。“因为这是我们放弃的东西，所以才要相信它的存在，不是么？箫姐姐，你难道不是放弃了真性情，才能在后宫那么复杂的地方长袖善舞的么？”
看着少女这些年的行事，孟葳蕤有时候会觉得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台机器，一台被设定好“礼仪”和“规矩”，名为“准皇后”的机器。
如果薇然不是为了权力地位才舍弃到如此地步，那她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我把皇宫，当做我生命中一个过客。
因为曾经那么笃信一定会离开，所以才显得对其中的人、事、物那么不在意。刘珪是她害死的人的儿子，她照样一视同仁地照顾他，刘馨像她娘一样泼过她一杯茶，她也照样把她当作妹妹……
还有幼薇、翊阳王妃，这些现在的曾经的仇敌，薇然也从没有想过怎么样从长远上除掉她们的威胁。
因为她在这里没有长远。
薇然的梦想，就是在看着刘珑顺利嫁得好人家之后，就彻底离开这座皇宫。为此，她连钱财、人手和逃跑路线，都早早地准备好了。
但是世事变幻，人的感情总是不随自己的预期。如今的薇然，在原本的目标上面，又加上了嫁给刘宸，和看着葳蕤完成梦想这两项。
只是“逃出宫”这么荒诞的想法，一定不能和葳蕤说的吧。
“算了，说了你也不懂。”薇然闷闷地道。
她与刘宸的感情，又岂是平凡人能够理解的？
“……”孟葳蕤定定地看向少女。“那，颖国公大人的事……”
“我爹的事我自有计较，这一次就不需要葳蕤你的帮忙了。”
“……是。”孟葳蕤低头小声道。
她曾经以为箫姐姐是不爱圣上的，那些镇定、睿智、明理、虚言纳谏，都是建立在没有感情的绝对理智之上。但现在看来……她似乎还可以相信这世间是有所谓的“感情”在。
所以，那件事情，也可以告诉箫姐姐的吧？
“对，对了，妹妹最近有一件事……”
“哦，我刚好有件事……”
二人忽然同时开口。
“姐姐有什么事，请先说吧！”孟葳蕤慌乱又迅捷地抢先开口道。
薇然愣了愣，没有再推拒。“葳蕤啊，关于你的婚事……”
…………
“我是不会嫁给你的，”首辅府邸高高的院墙下，纤纤少女眼神坚定地道。“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为什么！”男人猛地握住少女的双手。“葳蕤，你之前不是这么对我说的……是了，是不是那个箫薇然？是不是她又逼你？”
“没有！”孟葳蕤娇喝一声，奋力甩开男人。“为什么你总是对箫姐姐有那么多偏见？就凭这一点，杨沐廷——我就不可能嫁你！”
“果然是她！”男人，也就是少年房阳候杨沐廷也怒了，低喝一声。“我就知道，你那个女人一直在阻挠我们，对不对？她自己做了亏心事，就要牢牢控制住你，控制住你爷爷！”
“没有，没有，没有！”孟葳蕤用力甩头，状若疯狂。
“箫姐姐的人品……世所无双。是她，把我从童年的绝望里解救出来！杨沐廷，你若再说箫姐姐一句坏话，我……我此生绝不再见你！”
“……”杨沐廷被震慑住了。“你……你如此……？”
我那大姐姐箫薇然，世人皆赞她风骨无双，你可知，她究竟做了什么事情？
少年将军的脑中，又响起某个女孩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箫薇然，她明明是个无双的恶女，却用她伪善的面孔，欺骗了世人。现在就连葳蕤，也……
“……我明白了，姑且不说她。”轻出一口气，杨沐廷定了定神道。
三姑娘的谋划已经开始，箫薇然是奸是忠，日后自有定论。等将来那件事揭露揭露在世人眼中，葳蕤就会明白，她一心崇拜的“箫姐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货色。至于现在，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
“可如果不是她有意阻挠，你为什么才过一天，就说不能嫁我？”
“我……”孟葳蕤语塞。
二王爷刘原，那个人她见过的。看似温文尔雅，实则应当是个耳根子软，没有主见的人……最适合她控制。
她孟葳蕤平生自负才学，有易安之才，也有凌云之志，只可惜天公不作美，叫她投做女儿身。而二王妃的身份，却可以让她在未来的朝政中大有所为。这是她最重要的机会，她绝对不可以放过。
至于刘原的侧妃……那女人当年还是她建议箫姐姐选的，拿捏起来还不容易？
“你就当我，爱慕荣华富贵。”
“这算是什么理由？”杨沐廷定定地望向孟葳蕤，少女单薄的身躯在夜风中轻轻颤抖。“我……我也是侯爷，房阳候府虽非百年名门，但杨家……”
“你还好意思提杨家？”孟葳蕤躲开杨沐廷欲为她披上的外袍。
“我不答应你，就是因为，你是个阴险小人！”
“这世上，谁会嫁一个背叛了家族，让先祖蒙羞了的男人？”
柳枝微微飘荡，夜风中传来零星的蝉鸣。
“……葳蕤，你……”
杨沐廷握紧了拳头。
“沐廷，不是的，我……”孟葳蕤连连摇头。
“你不用说了！原来是这样……你和旁人一样，也觉得我叔叔他们是对的，是不是？你和他们都一样，觉得我背叛了家族，我给我爹抹黑！”
“沐廷，你……”你被箫毓然蛊惑了啊……
“够了。”男人背过身去，跃上墙头。“你不用再说什么，我已经全明白了。”
六年过去，她，终究是不一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