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掌柜闻言一怔,把筷子停在空中,快速眨了几下眼睛,凝眉沉思半晌道:“如果何大东家觉得这张婚约靠不住,不是万能的,金钱总该是万能的吧?自古道,有钱买得鬼推磨嘛,魏东家正在置买十垧土地,据他家内掌柜说,魏东家这些天正在为凑不够银子寝食难安。依我看,何东家下聘礼拿去三百两银子怕是显少了些,如能在这关节处再拿一大笔银子送去,岂不是雪中送炭。魏家自然感激不尽,想脱也脱不得身了,别说把女儿嫁给何东家,就是让他为何东家去死,恐怕他也不敢说半个不字。这样一来,何东家欲娶的那第四房漂亮太太,不也就成笼中之鸟,想飞也飞不走了吗?”何金贵闻言登时喜形于色,如醍醐灌顶,脱口称赞道:“孙大掌柜真是诸葛亮借东风,神机妙算,把话说到我何金贵的心窝子里了,再给他魏家送去一大笔银子,怕什么,我何金贵不缺的就是银子!”
一听此言,孙大掌柜不禁为自己的金点子心中暗自得意,脸上却样子谦逊,面色凝重地深深点了点头。二人当即商定,罢席后此事便由孙大掌柜立即亲自去操办,再给魏家送去三千两银子,银子由孙大掌柜自己向何家老爷子到银库去提取。二人又格外畅快地喝了一阵,居然将一坛酒全喝光才罢,两人都喝得有些摇摇晃晃,孙大掌柜站起身说事不宜迟,要立马去办,便告辞出来。
送出孙大掌柜回来,已有七分醉意的何金贵往太师椅上一躺,兀自寻思着心中便有了快意,脸上乐着乐着就情不自禁地放声开怀大笑起来。狂笑过一阵,嘴里得意忘形地自语道:“老天爷待我不菲,哈哈哈,再过几日,我何金贵就又将魏家那个如花似玉的大美女敲锣打鼓地迎娶来,继纳一房新娘喽!”说完这句,就又摇头晃脑地沉醉在一片极度爽朗的狂笑之中。
正在这时,一个二十来岁模样淫荡的女人却柔情似水地一脚踏进门来。何金贵为她的突然到来很吃了一惊,他将目光倏地望向进来的那淫荡女人口中说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那女人轻步移向何金贵身边,嗲声嗲气地说道:“都快想死奴家了,奴家连着三个晚上都等你来,望眼欲穿,却连你的影子也没有等着。老死鬼,你又到哪儿鬼混去了?”说着早坐在了他的腿上,将一只手钩在何金贵颈项上,另一只手在他胸口不停地抚摸着。这个放荡女人名叫翠云,原是城里一家窑子的妓女,三年前被老鸨以五十两银子卖给当地一个生意人为妻,结果不到一年那生意人就因病死掉,自己守了寡。何金贵是妓院的常客,两人早年就有不少瓜葛,这女人守寡后二人依然暗中来往不断,翠云全靠何金贵给些小费糊口度日。
醉醺醺的何金贵虽担心翠云直接闯进何府勾人眼目自己脸上难堪,但正赶上他酒后欲火正旺,怎捺得她柔情荡意用纤纤细指不停地在他浑身上下撩拨,早将他那根东西激发了起来,便将她紧紧搂在了怀里。紧接着,何金贵就将她按倒在床榻上兽性大发了。两人一阵云雨过后,何金贵努力镇定了一下自己,过去从钱柜里取出一把碎银递在那女人面前,说:“翠云,何家府上人多眼多,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你快走吧,这点碎银子你先拿着用去。”翠云毫不客气地一把从何金贵手中取走那几粒碎银藏在自己怀里,妩媚一笑道:“奴家这就走,这就走。哎,听说何东家又要续弦,过几日就要操办喜事?”
何金贵脸上一紧,搪塞道:“哪里哪里,你快走吧,让人进来瞧见多不好意思。”那叫翠云的女人一面往外走,一面道:“其实,何东家纳不纳新欢奴家哪里管得着,奴家只是随便打听一下。不过,不管怎样,日后何东家可千万别忘记奴家,记着,明晚奴家可是死等着你哩!”
这样一个浪荡女人只身火盆似的闯进何家宅府,的确是格外吸引别人的眼球,何金贵心中自是惴惴不安,他连忙走至门口看着已走在当院的翠云小声道:“你快走吧翠云,别招惹是非,我何某几时忘记过你?”翠云停下脚步回头道:“我知道你要纳新欢,那也千万别烂脑瓜子戴上新毡帽,冒充好人,有了新欢就忘记了奴家!”
见那女人总磨蹭着,何金贵脸上一急,跺脚道:“你快走吧,别啰嗦了!”话音未落,何金贵耄耋之年的老父亲便满脸沧桑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从院门走了进来,猛不防与急匆匆转身离去的翠云撞了个满怀,差些将老人撞翻在地。老人名叫何占豪,今年九十二岁,一生起早贪黑艰辛创业,成就了何家令多少人望尘莫及的万贯家资。如今虽已将整个家业交在唯一的儿子何金贵手中,但他对这个吃喝嫖赌玩五毒俱全不成气候的儿子,却一直放心不下,因此,在他手中还兼管着大笔流动银资。老人一眼扫见自己的儿子何金贵一闪身回到屋里,一脸不快瞪了一阵风似的离去的翠云一眼,回头立住脚步朝里大声喊道:“金贵!金贵!”何金贵自知行径卑劣,见老爹进院站在那儿喊自己,不由一阵心慌意乱,摇晃着身子从屋里出来说道:“爹,您不安心在家养着身子,有什么事犯得着您老人家亲自来找儿子?”
老人立在那里满脸怒色,将手中拐杖“咚咚咚”地戳着地上,痛声说道:“你这个不孝子,都快把我辛苦一生所创的家业踢腾完了!老子早就说过,拿你这截烂木头做大梁,真就是做不得!”何金贵见老父亲痛心疾首地说着,连忙问道:“爹,到底怎么回事,您说来呀?”
老人脸色憋得紫青,怒斥道:“银库里只剩五千两银子了,为何还要老母猪戴金耳环冒富,那么死要面子?孙大掌柜赶着车子过来取走三千两银子,说你有话让他取了要送往未过门的新娘子家去!你知道不,全当五千两了,取走三千两,剩余这两千两银子,明日几个铺子一开张,怕连脚套也拉不开了!”何金贵闻言一下愣住,但翻着白眼想了半会儿,到底还是稳住了情绪,硬着头皮对老父亲说道:“爹,这方面的事您老人家别担心,有儿子在就什么也不怕!”
老人神情十分沮丧,气得直摇头,站在那里目光怔怔地朝里望了半晌,一面戳着拐杖转身离去,一面口中自个儿絮叨道:“真是烂泥巴糊墙,外光里不光!”何金贵见父亲十分生气地拄杖拂袖而去,一时愣在了那里,不知说什么是好。
“何大东家!”
黄昏时分,一个不低不高的声音忽然从外面传了进来,给魏家送去三千两银子回来的孙大掌柜在当院便喊了一声。
何金贵满面愁云太师椅上躺着却没吭声,他正为翠云来了一趟,被老爷子亲眼撞着和老爷子骂说银库里只剩了两千两银子的事烦恼。孙大掌柜满面春风走进屋来,一见何金贵就说:“何大东家,三千两银子送去了,事情办得很顺利!”何金贵闻听,依然愁眉不展,抬了一下眼皮冷冷地说道:“这次去见到魏东家了吧?”孙大掌柜说:“见到了,三千两银子就是魏东家亲自收下的。”何金贵这才坐起身来,望向孙大掌柜问道:“过几日就是迎亲的日子,魏家那头没再提出什么麻烦事吧?”
闻听此言,孙大掌柜淡然一笑,缓声道:“大的麻烦倒是没有,只是魏家总埋怨吉日择得紧,有好些东西来不及去办。我说这事大可不必发愁,何东家不是已答应一切都大包大揽了吗。”
何金贵听得面有难色,他站了起来,望着孙大掌柜迟疑道:“孙大掌柜,银库里眼下究竟还有多少银子?”孙大掌柜一怔,想想道:“这个,我也弄不大清楚,只是我去取三千两银子时,老爷子嘴里絮絮叨叨的蛮有意见,说库里只剩两千两银子了……”他还要说什么,何金贵极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不要说了,你先忙去吧,我现在很累,只想一人待在这里安安静静地休息一会儿。”说着便闭上眼不理孙大掌柜了。
孙大掌柜一下怔在那里,兀自轻轻点了点头,望何金贵一眼,便一脸尴尬不做声退了出去。
黑子得知自己的心上人婷婷被魏家许配给城里昌源典当行的大东家何金贵之后,精神都快崩溃了。再过几天就是娶亲的日子,何家将要张灯结彩,披红挂绿,敲锣打鼓地抬着一乘大花轿来,红红火火、一片喜庆地把她娶走,从此成为大东家何金贵的第四任妻子。这让黑子陷入无比悲痛之中,连日来,他的心一直被巨大的不幸咬啮着。他一刻也不想在这个让他伤心的鬼地方待下去了,他突然想到要去找友人张彪和王巨,重新走上闯荡江湖之路,但家中老爷子的灵柩已天热放不住了,好歹得待将老爷子入土为安尽了这份孝心后方可动身。
黑子与婷婷婚恋的骤变,让黑子一家人也为此难过不已。本来打算等黑子他爹赵永胜从津地服劳丁回来将老爷子安葬后,就托一位正经媒婆上门去提亲操办这桩喜事的,可万万有没想到他们的计划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成为了泡影。
黑子爹赵永胜是昨日中午于津地服完劳丁跟其弟赵永义和本信一道回来的。离家几月归来的兄弟俩此时已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骨瘦如柴,看上去恍若隔世,如同流落街头的乞丐一般,一进屋直把黑子娘杏花给吓了一跳,好半天才认了出来。兄弟俩放下行囊,先到老爷子灵柩前大放悲声尽过一番孝心后,黑子娘杏花就将他们走后家中发生的一切变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兄弟二人。兄弟俩听得心情沉重,泪水涟涟,进食不下。好在黑子娘杏花将儿子与婷婷两人相恋相爱的事告诉了他爹他叔,兄弟俩沉重的心情才有些放松,脸上露出些许喜色来。
黑子爹赵永胜沉默片刻,长舒一口气道:“魏家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能跟魏家结喜成亲,也是我们赵家祖上的德行。不过,我只是怕婷婷她娘瞧不上我们赵家的。”黑子娘杏花一脸忧郁,沉默半晌道:“我也这么想,魏婶是有些心高气傲,不大瞧得上我们赵家的门第。听说,城里昌源典当行的大东家何金贵新近死了妻子,看上了婷婷,已打发很体面的孙大掌柜几次上门提过亲了,魏家倒是没应承下这门亲事的。”
黑子爹闻听一愣,睁大眼睛吃惊道:“城里昌源典当行的东家何金贵?此人早些年曾来过咱家,听老爷子在世时说,生意上还欠咱家一百两银子,多次催要都还不上账,这事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这人已五十多岁,是娶过三任妻室的老死鬼了。魏叔魏婶是明白人,怎么会把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许配给这样一个吃喝嫖赌一样不少的老死鬼呢!”黑子娘杏花接言道:“所以,这门亲事魏家没有应承下来。黑子与婷婷既然相爱,就赶紧打发媒婆去上门提亲,尽快把这桩喜事办了,免得夜长梦多。”黑子爹闻言,看了看黑子娘杏花道:“何必发急,该是我们赵家的媳妇,终究不会旁落。眼下,老爷子的丧事在即,忙还忙不过来呢,哪顾得上打发媒人去上门提亲。”
话音未落,外面就传来一声高喊:“二嫂!二嫂!”接着,就见山花一阵风似的踏进门来。进来的山花一眼看见自己原先的丈夫赵永义,先是一震,但很快就镇定下来,两人的目光在瞬间里碰在了一起。赵永义显得极不自在,但还是先开了口讷讷地说了声:“你来了?”山花低下头“嗯”了一声,被黑子娘杏花招呼着落了座。
屋里的气氛缓和下来,山花便将魏家把女儿婷婷许配给城里昌源当铺大东家何金贵的事告诉了黑子爹娘,黑子爹娘闻言,登时一脸惊愕。黑子娘杏花呆了半日,问道:“大前天,我听村里人说何家托人来提亲魏家没应下,这么快?你听谁说的?”山花叹了一声,看着黑子娘杏花说:“都生米做成熟饭了,何家已打发人给魏家送来了聘礼和白花花的许多银子,大红帖子上良辰吉日也已择好送来,这是我刚刚亲眼见的。听那送来聘礼的孙大掌柜说,距迎娶过门的吉日只几天了。何家放话说,魏家来不及攒办的东西,都由他何家大包大揽,到迎娶那天,魏家只管顺顺当当打发女儿登上大花轿就是了。”
黑子娘杏花听山花这么说,脸“刷”地白了,望了黑子爹赵永盛一眼叹了口气,登时就蒙在那里。
山花与黑子娘杏花坐着又议论了一通,劝慰了满脸悲苦的黑子娘杏花几句,便匆匆去了。她带来的消息,像浇来的一盆冷水,当下让赵家人热乎的心凉了半截,婷婷已许配了人,还打发媒婆上门提什么亲的?直到深夜,一家人都沉浸在莫大的烦恼和郁闷之中,黑子倒在床上苦思冥想,翻来覆去一直难以入睡。黑子娘杏花目光呆滞地灯下坐着,看着昏黄的灯烛,口中却不时絮叨着一句话:“魏家看不上我们赵家这门第,城里昌源典当行的何家是银子多,可再怎么着,也不能把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许配给那么一个老死鬼呀,魏家人怎么会这样糊涂呢!”
次日上午,魏家把女儿婷婷一纸婚约许配给城里昌源典当行大东家何金贵的事,却成了中街杂货铺外人们议论的话题。
一个摇着头说:“魏家老两口利令智昏,视财如命,怎么能把自己那样美貌的女儿许配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死鬼?”
另一个就站出来反对:“怎么,金钱万能嘛,你要有何家那么多银子,你也会娶到那么年轻美貌的姨太。听说,何家为成就这门亲事,别说各式各样的精美嫁妆聘礼,光银子就用马车送来三千多两呢!”
另一个瞪着眼插言道:“三千多两银子顶个屁用,再多也买不到一个人的心,听说魏家女儿婷婷对这门亲事死活不愿意,除了黑子她谁也不嫁,昨晚寻死觅活闹了一夜。要我看,魏家这档子事,好戏还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