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听得不禁打了个寒战,望着魏妈一脸吃惊地问道:“魏婶,听王妈说你把这门亲事答应下来了?”魏妈手中依然在做着活,笑了一下,说:“算是答应下来了。起初,俺跟你魏叔都不大情愿,可何家三番五次地托人上门求说,后来念及这何家到底是出了名的高门大户,有钱有势,这门亲事可也难得,就稀里糊涂地答应下来了。”
听得这话,山花头上“嗡”的大了,但沉默半晌,还是稳住了情绪,坐着往前凑了凑,看着魏妈的脸苦口婆心地劝道:“魏婶,说句不该说的话,你也不是不知,黑子那么喜欢婷婷,婷婷也那么喜欢黑子。如今他俩已是谁也离不开谁了,你忍心把他俩拆散吗?”魏妈听得有些不乐意,停下手中的活抬头肃容道:“黑子人倒是不赖,人也实在,我跟你魏叔也闪过这个念头,让他俩结成连理。可是转念又想,拿我们魏家这种人家的女儿嫁给如今已败落成那样的赵家,实在不是门当户对的。人家城里昌源字号的何家,毕竟是方圆百里有名有姓的高门大户。”
山花闻言一脸惊愕,不由倒抽了一口气,近乎哀求地说道:“魏婶你这么做,那可是对婷婷的不公平呀,这是她的终身大事,魏婶怎么能这样不顾孩子的前程草率从事?”魏妈哼了一声,辩解道:“草率从事?寻得那么好的人家,要多少银子有多少银子,像这样的高门大户,打着灯笼还找不到呢!即使她一时想不开,等日后真正躺到何家的福洞里享清福时,就懂得大人的一片良苦用心了。”
“魏婶,你……你这话……”山花想给魏妈指点一下迷津把话再说透些,但又担心自己会碰壁,迟疑半晌,到底还是开口说道,“魏婶,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不说良心上过不去,说了又怕魏婶恼怪。”魏妈说,说吧,不会恼怪。山花就说:“魏婶,婷婷这桩婚事,你可千万马虎不得,昌源字号的东家何金贵,不仅模样长得丑陋不堪,大婷婷三十来岁,还常年在外头吃酒赌钱,寻花问柳呢!不知魏婶打听到了没有,这人娶了三回妻室,女人都是被打得气出病来死去的。”她顿了顿,凑过身去在魏妈耳边低声说,“听说还命里妨妻哩,把婷婷许配给他,不是大白天睁着眼去跳黄河吗?”
魏妈闻听轻轻一笑,显出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一面做活一面道:“我可管不了那么多,只要何家银子多,把女儿嫁到他家心里就踏实。至于别的,那是人的命,俗话说,人的命天注定,是什么命就是什么命,该苦的甜不了,该甜的终究苦不了的。”山花听了一时竟无言以对愣在那里,用奇怪的目光望着魏妈的眼睛,仿佛要从中窥探出什么似的。
岂料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里屋突然传了出来:“娘,你以为金钱是万能的?你别再逼女儿了,让女儿去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死鬼,女儿宁死也不从!女儿今生今世,除了自己喜欢的人,谁也不嫁!”这突如其来悲痛而高亢的声音,让魏妈和山花的脸上顿然一惊,但魏妈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态度强硬地望着走出来的女儿大声道:“婷儿,你别过分任性,瞎听别人烟囱背后摆手,把你往黑道里招引!再说,女儿之婚,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由得了你?你也不想想,娘怎么会害你?娘给你看下的这门亲事终究不会有错。你现在还小,等将来长大了总会看清的,娘让你去的是一片福海,只要你跳进去游向彼岸,这一生幸福会每时每刻永远都伴随着你!”
“娘,你别说这种漂亮话欺骗女儿,女儿现在早已看得清清楚楚了,其实你看重的是何家的权势,看重的是何家有许多白花花的银子,看重的是魏家不失其尊荣和体面。你根本就不顾及女儿的人格尊严和感受,你是将女儿在往苦海里推!”婷婷说着说着就气急败坏起来,说过这话,便一摔门又回到了自己的里屋。
魏妈被她声嘶力竭、悲伤凄楚连珠炮似的一番话所震惊,一时竟愣在那里。
正在这时,魏家一个五十来岁的用人从外面匆匆跑了进来,看着魏妈的脸色禀报道:“大东家,那日上门提亲的那三个人又来了,其中一人骑着一匹高头大红马,另两个人抬着一个大红皮箱和一个红色捧盒,不知里面放着些什么东西就要进来。我让他们外面稍候,等我告一声东家再说,他们说他们是城里何家来的人。”魏妈听用人这么一说,这才突然想起事来,连忙丢下手中的活,边下炕边道:“让他们进来吧,俺都把这么大的事快给忘光了,说好今日是来下聘礼的。”
那用人听了应了声“是”,遵命刚掉头出得门外,那三个人就脚步匆匆地走进了庭院。只见那个很体面的人穿着光鲜,前面走着,两个家仆模样的中年人抬着一个上面放着捧盒的大红皮箱跟在后面,满面春风,好不气派。那个走在前面很有体面的人刚至当院,就一脸喜色地望向屋里长声喊道:“魏东家接喜!”
魏妈闻听便一迭声地回应着迎了出来,她满脸喜色,掀帘门口站着把客人让进屋里,便连忙去倒水沏茶,说想不到这么早就来了。山花见此阵势,急忙从椅上起来,站在门里一旁不吭声瞧着。那个很体面的人是何家典当行的孙大掌柜,孙大掌柜进得门来,一面将那个大红花色盒子捧起往桌上放,一面喜气洋洋地说道:“我们何大东家会让亲家满意的,魏东家一样一样过目吧!”
桌上大红花色盒子里的东西摆开让魏妈看过,接着又回身将那只大红箱子打开。魏妈一看,里面光彩熠熠,耀人眼目,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和各种金银首饰,以及一匹匹绫罗五彩绸缎和精美的衣服。孙大掌柜不紧不慢一样一样地口中说着,拿起让魏妈仔细过目清点,谦称此为何东家聊表心意的薄礼,又将两张大红帖子从箱里拿出递在魏妈手里,说是何家的礼单和择好的黄道吉日。魏妈十分认真,丁是丁卯是卯一样不含糊地点过看过,又看了看那张帖子,满意地说道:“定下的礼物一样不少,还多了两匹绸缎和几件衣服,银子也多出不少。只是,何家这黄道吉日择得紧了些。”
孙大掌柜一边站着凑过去看了看帖子,道:“魏东家不必担心,五月九日这吉日难得,今天是五月三日,还剩六天的日子,是有些紧。可我们何大东家有话,让我过来告诉魏东家,操办喜事魏东家这边备不及的,一切都包揽在何家身上,到时候魏东家只管开口说一声就是了。”魏妈闻言顿时喜上眉梢,轻轻笑道:“既然何东家有话在先一切都大包大揽,我魏家倒省了不少心了。”她又仔细看过一回大红帖子,便将帖子拿着过去小心存放至后头桌案正中阁子里,然后回过身来一样一样翻来覆去地看送来的礼物。
山花见状,顿觉浑身像冷水浇过一般,直打寒战。她不忍心再看下去,便带着一脸哀伤走进婷婷卧室里去。她见婷婷此时满脸憔悴很丧气地在床上躺着,便说道:“婷婷,嫂子对不住你。本想过来跟魏婶说说让她回心转意的,但眼下看来已是木已成舟,生米都煮成了熟饭,一切都是徒劳了。唉,嫂子真是个没用的人,实在对不住你。”婷婷含泪道:“嫂子别难过,我知道我娘心如铁石,她已铁了心要将我往死路上逼,我早就料到有今天这一步的。”说时,泪水已一串一串下来。
山花见婷婷悲伤不已,不由一阵心酸,忍不住也掉下两串泪来,哽咽道:“嫂子没给你帮上什么忙,你要自个儿多保重才是,千万别自己折磨自己气坏身子弄出病来。”说着握了婷婷的手,两人哭在一起,相互又说了些安慰的话,山花才抹着泪水转身从屋里走出。婷婷似乎一下变得有些坚强起来,她送出山花,在当院立住脚步说道:“嫂子,你别为我难过了,难过也没用,这是人的命。我知道我这命是谁也帮不了的,能帮了的只有自己,这事我已想明白了。”
说这话时,她的眼里露出一种绝望的神情。山花听得一脸茫然,回首凝望婷婷半晌,才脚步沉重地抬腿离去。